第一章 归京:鬓边海棠
“看你这模样,又在算计谁了?” 公孙嘉禾前脚刚走,李世默后脚便到。若昭知他要来,只是没想到自己话还没说上一句,眼前一片阴影闪过,温热而干燥的触感穿过鬓发间,耳际传来窸窣的摩擦声,随即定格在一缕微凉。 若昭触了触耳边,干枯的树枝,似乎还被很仔细地撅去了旁的枝丫。 是,一枝花? “你这是……” “适才散着步,看到这海棠开得极美,很衬你的肤色,想着放在你鬓边,应该会很好看。” 李世默凝眸注视着她鬓边的两朵初开的海棠,颜色确实不错,绯色的花瓣素白的蕊,娇软而不俗气。若昭肤色发白,不是那种莹润健康的白,而是纯粹因为气血不足的苍白。有时候多一抹亮色,倒让她整个人神采奕奕不少。 他不由想到当初他在成都,路边店家揽客,问他要不要给自家娘子挑一只簪子,他居然真的煞有介事地选了许久。可看来看去,那些明艳的颜色他都觉得俗,这样轻软的茜粉,刚好。 若昭一怔,想拒绝,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举动逾了规矩,可仔细一想,似乎,也没逾到哪儿去? 噎了半晌,她字斟句酌缓缓道: “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李世默哑然,随即一个劲儿的摆着手。 这话有歧义,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若昭倒是真没注意这许多,主要是面前这人委实熟练而流畅地席地而坐在地上,快的实在让她来不及阻止。 又来一个坐地上的。 她汗颜。 “刚还和嘉禾说要注意礼节,没事别随便往地上蹭。你倒好,”若昭一顿,很是无语,“一来就往地上坐,待会儿让嘉禾看到,指不定还要来找我理论。” “没事,她找关河闹腾去了,一时半会看不过来。” 李世默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若昭一遍,还好,气色还算不错,就是眉眼间有些疲惫,大抵是坐车颠簸的,盯着她的神色便愈发紧张。 “她刚刚,没瞎折腾你吧?” “没,倒是我给她嘱托了些事。” 这头说着话,若昭扬眸示意阿澜姐搬了个条凳让李世默坐着。 “情况有些特殊,我得事先跟你说清楚。” 知晓她要说正事,李世默随即正色,注视她的目光愈发专注,“你说。” “嘉禾年纪不小了,跟我同年,二十一岁。五月二十六是她的生辰,我们抵京差不多也就这个时间。朝廷为显对剑南道的重视,册封礼,生辰宴,自然都不会少。宴上一定会闲聊起的,就是她的婚事。” 有道理。李世默点点头,“此事干系重大,你是早有打算了?不需跟杜宇说一声吗?” “杜宇那边暂且不用。我目前担心主要是嘉禾回京后的处境。当初我们在奏疏中极力渲染嘉禾与杜宇如何兄妹情深,这才促使长安以嘉禾为质授杜宇为节度使,此事举朝皆知。在长安各派势力看来,她不仅仅是东阳郡主,更是象征着剑南道西川节度使十数万的兵力。这可是一块唾手可得的肥rou,但凡盯着那个位置的虎狼,没有不想要的。” 顺着她的话想,盯着那个位置的人,无非是太子与敬王。隆平九年,太子李世谦丧正妃薛琼,隆平十一年,侧妃陈淑慈自尽,如今的陈太后卫皇后之流,定然在想办法物色一个能给太子如虎添翼的正妻。而敬王李世训,今年十九,尚未娶妻,亦是来者不善。 这厢想着,李世默便也把自己的想法条分缕析一一道来。 “太子和敬王的势力必然对嘉禾虎视眈眈,甚至不排除他们本人会下场,亲自求娶嘉禾。但嘉禾,又是万万不能嫁给他们的。杜宇既已答应追随我,他又是如此牵挂嘉禾,今后万一动起手来,不能让他难做人。” 太子和敬王的人是都不能嫁了,那还能嫁给谁? 李世默顺着这个问题想了想。 “难不成,你要让嘉禾,嫁给……我?”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他旋即一变脸色,立马自顾自否认道: “我不要。” “你小点声!”若昭赶紧瞟了不远处正在闹腾的公孙嘉禾和关河,估摸着这个距离应该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才把目光转向满脸都写着抗拒的李世默。 大抵是“我不要”那三个字恰到好处地戳中了某个难以启齿的念头,心底一晃而过的喜色过分清晰到让她失神。若昭勉强稳了稳心绪,压低声音道。
“你想哪儿去了,嘉禾最不能嫁的人,就是你。” 李世默闻言眼中亮了亮,“真的,你说的?” “嗯。” 叮嘱自己尽量不去看他眼中亮晶晶的光泽,若昭继续道: “嘉禾对你的印象还不错,天天念叨着要给你帮忙。以后这话,千万不要让她听见了,平白伤了小姑娘的心思。” 刚才那话确实不妥,只是在若昭面前,就算他的心思不能宣之于口,他亦下意识地不想让她误会。权且“嗯”了一声,静静听她继续说。 “你带着嘉禾回京,虽然没有明说,举朝上下都觉得杜宇是你的人。太子、敬王,定然对你颇为忌惮。如果你再娶了嘉禾,别说他们会从中阻挠,更会白白加深他们的顾虑。万一今后他们联手对付你,麻烦可就真的大了。” “是这个道理。”李世默垂眸再忖,“这样一来谁都不行,那她该嫁给谁?” “就目前这个局势,谁都不合适。所以,我目前的考虑是,可能得委屈她,再等个几年。等到嘉禾的婚事于你而言,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之时。再在自己人中,挑一个合适的。” 确实,雪中送炭是为此刻,任何一片轻如鸿羽的力量变化,都足以引起太子和敬王的警惕,更何况公孙嘉禾的背后,是剑南道西川节度使一个如此强有力的支持。 至于锦上添花,则是等到他有足够的实力,纵使嘉禾嫁到自己的阵营中,也绝没有人敢提出一声异议。 “这样也好。”李世默细细揣摩其中奥妙,“杜宇嘱托我们好好照顾嘉禾,婚姻是人生大事,还得征求她自己的意见。这段时间,正好让她好好挑挑。” “只是……”似是想起什么,他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五月的宴会肯定是躲不过,到时候太子敬王轮番上,总要有个说辞。还得劳你费心周旋。” “这倒没什么,刚才我与嘉禾商量的,就是此事。” 思考正事的时候若昭眉眼微垂,鬓边海棠随风轻颤,一如她蝶翼般的眼睫。 “事关重大,细节尚容我细细谋划,大体思路我得事先跟你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