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阳:一言定局
当然不过分,太有道理了。 李世训沉声绷着脸瞟了一眼身侧一并跪着的宁妃娘娘,没再说话。 气氛一再变得微妙,有心人不由顺着宁妃这句话多想,一介伏法的罪臣都有资格讨个旨,说什么让在场人稍安片刻云云—— 谁许他如此嚣张的? 陈太后的凤眸微挑,看向站在一旁的皇上。 反倒是引得这番异动的宁妃颇为淡然,她依旧保持着埋首请旨的姿势,好像周遭的一切与她无关一般。 皇上的目光扫过殿中诸位一圈,灯火映得他的脸有些不明所以,他道:“你说便是。” “谢陛下。” 宁妃微微颔首。 “回陛下的话,确实是臣妾出面拜托关将军出手,和郡主呼救无关。关将军之所以一开始并无直言,实在是……” 她俯身而下,和李世训一般大拜叩首。 “请陛下恕罪,是臣妾请求关将军这么说的。” “为何?” 宁妃至始至终都未抬头直视陛下的目光,她双手交叠稳稳置于膝上,眉目和顺,和丽德妃满头珠翠相比,头上一只银簪,显得温婉而谦恭。 “众所周知,北衙禁军乃陛下亲掌,说是陛下最为信任之人也不为过。如今为保郡主安危,臣妾私自请北衙禁军出面,已是铸成大错,臣妾亦无可推诿,请陛下恕罪。” 说罢,她便沉默下来,不再多说一句话。沉默太久以至于皇上都有些诧异。 “没了?” “嗯?”忽地被陛下问起话,宁妃下意识抬头,又赶紧无比恭顺地埋首答道,“是,臣妾没有要说的了。” 这就没了? 李世训埋着脑袋眨眨眼,不解释一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么? 这是个什么套路? 来不及了,没有人点破这个谜团,他就没办法转移陛下注意。一想到这儿,李世训插了句嘴道: “宁妃娘娘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宁妃闻声一再向着身侧的李世训望去,偏偏头,看似很是不解,就差说—— 不是叫你闭嘴的么? 陈太后坐在主位,把下方看得一清二楚。李世训心态不稳,有意制造疑点引导陛下。宁妃倒像是个懂事的,比当年华贵妃苏念清懂事。她冷哼一声,打算时刻准备下场再添把火。 这时候还是得皇上来发话,“说吧,朕也想知道,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陛下问话宁妃才盈盈再拜道,“这件事…… “是皇后娘娘对臣妾说的。” “皇后?” 骤然响起两个字让皇上想起来,似是之前派人去正阳宫请皇后过来一趟。他远望了一眼沉沉夜幕,通明的灯火照得碧空星子黯淡。 “皇后还没过来吗?” 一旁的夏公公忙道,“刚派人去请了,皇后说身体不适,不太方便。” 宁妃埋首,嘴角浅笑。 “臣妾还继续说么?” “说。” “回陛下的话,今夜戌时三刻,臣妾收拾收拾准备睡下的时候,皇后和太子前来清泉宫,说是东阳郡主在敛芳宫有难,让臣妾过去相帮。” “她让你过去你便过去了?” “是。”宁妃颔首,至始至终低眉温顺,“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她让臣妾做什么,必然有娘娘站在后宫之主的位置上,臣妾所不能及的考量。既是为这后宫安宁,臣妾照做便是了。 “再说——” 宁妃抬眸,环顾四周一众林林总总形形色色人等。迷离灯火下,人影错杂如鬼魅。 “其实母后和陛下,以及在座的姐妹,心里都有一杆秤。东阳郡主的异母兄长,正是剑南道西川节度使公孙将军。公孙将军看重其妹,此事想必大家都清楚。一旦郡主在长安有恙,公孙将军在成都生出些许不满,平白污了圣上的清明,负了圣上的疼惜郡主的一番苦心,致使君臣生隙,臣工不和。 “更何况,剑南道西川节,镇守成都天府,扼一方重镇而佑一方百姓。一旦公孙将军因此生贰心,走子午谷一线,兵锋可直抵长安。到时候生灵涂炭,家国不宁,得到好处的又是谁?” 又是谁? 作为曾经西突厥公主的丽德妃阿史那华妍,心里一凉。
却只听得宁妃毫无停顿之意再道:“事关我李唐江山的安定,但凡有半点牵扯,便绝不是小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臣妾也不得不去看看,万一呢?” 宁妃最后一拜,五体投地而虔诚至极。 “此事过重,臣妾赌不起。为何就有人,因为一时贪慕郡主风华,而将我李唐江山至于炭烤之上呢?” 这个“有人”是谁,在场人都心知肚明。 今夜一场戏,所有明人都在说暗话,所谓东阳郡主的清白,在这些人眼中,不过是能不能换来剑南道西川节度使的支持。如今反倒是宁妃,字字诚恳,重若千钧,将其中利害关系掰碎了,摊开手来看,无疑给在场每一个人都敲上一记钟。 党争又如何?不过是关在长安城里的人玩的游戏。放在危若累卵的李唐神器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陛下,如果为了一时意气,为了所谓平衡之道,而失了大局,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宁妃跪在重华宫主殿的中央,始终低眉顺目。周遭如水的暗潮涌动,她似是置若罔闻。 “至于为何要拜托关将军,请陛下容臣妾细禀。” 掰扯清上一个道理之后,她又从容不迫,游刃有余道:“关将军护送郡主自成都抵京,想来也有些情谊。今晚又适逢关将军夜值,郡主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该是不难的。” 是这个道理,毫无异议。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宁妃一席话,已经提前终结了整场扑朔迷离的局势。至于李世训事先一开始言之凿凿的疑点谜团,在国家重器面前,早已变得轻如鸿毛。 最喜不自胜的是陈太后。她原本以为卫皇后下药一事一旦被翻出来,波及正阳宫和太子,又失了和剑南道西川节度使示好的可能。但归根结底,太子是没有迈出那一步的,加上向清泉宫报信,或多或少也算是救了郡主,向巴蜀的公孙杜宇卖个人情,合情合理。 想到这儿,原本紧绷着一根弦的陈太后松了一口气,她挑眉,沾沾自喜。 “敬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