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商税:钦差
“沈大人此言有差吧?” 李世默婉言。 “首先,增税是否已成定局,恐怕也未见得吧?”向着君位的皇上一拱手,“适才父皇问过儿臣的意见,既然是征询,那就说明朝廷上的异见者不在少数。怎么—— 他冲沈江年微微挑眉,“什么时候连增税这种大事,都由沈大人一个人说了算了?” “宣王殿下这话说得也不对。”沈江年不疾不徐地顶回去,“如今田税有所减损是事实,商人侵占朝廷赋税也是事实。只有把税增回去,才能保证朝廷财富不损,各项支出稳定。诸位大人只要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会认同增税。” “施政朝令夕改,前后不一,此为大忌。”李世默冲着皇帝陛下拱手大拜,“请父皇三思。” 沈江年向着上方略一拱手,“臣算过,只需再补六十分之一的赋税,便能使赋税与去年相当。增税是为前后均一,不增才是前后不一。” “沈大人息怒,”李世训盈盈上前一步,向着两头讨了个笑脸,“父皇,儿臣算是看明白了。宣王哥哥这是怕一旦加了商税,那些东南九镇的百姓没个出气筒,只好拿宣王哥哥出气。这归根结底啊,是要拿朝廷的赋税,给自己买民心。” “这是儿臣的民心么?” 李世默保持躬身大拜的姿势不变,微微侧眸。电光火石间挑眉看他。 “儿臣去岁前往河南道赈灾,和东南商人打交道,是以钦差的身份,代表的是朝廷。东南九镇的百姓,指着儿臣的脊梁骨骂不要紧,但绝不能侮辱了钦差。” 李世默一再埋首大拜。 “钦差所至,不是儿臣,而是父皇的圣恩。数字上的凑足了,失信于天下的,是朝廷,是父皇。” 上头终于又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皇上倚在天鹅绒靠枕上换了个姿势。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赋税有缺是事实,这件事儿臣也不能否认。与其闷在屋子里苦想对策,不如—— “派个钦差过去看看。待到情况都摸清楚了,国家大事,父皇圣心独断,足矣。” 皇上看他,实在想笑。 “人选都想好了?” “实不相瞒,”李世默眉眼也带笑,不过是哂笑,“刚想的。” “谁?” “我和六弟各持己见,早有立场,都不合适。太子哥哥中立,但太子属实国本,不可轻动。如今中书门下,萧大人因为令弟也在其中,须得避嫌。看来看去,” 李世默目光忽转,看向一句话都没说的门下侍中柳时睿。 “柳大人最合适。” ??? “这……” 趁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被点到的人最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微臣不合适微臣不合适,”柳时睿点头哈腰,“论能力,臣不如萧相。论干劲,臣更比不上两位皇子。” “父皇,”李世训也迅速上前一步,“柳大人说得对……” “敬王殿下,”李世默扬眸看他,而又因为带笑,显得十足十的诚恳。 “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没有。 确实没有。 他们如今几个人各持己见,无非是因为立场不同。既然要好好调查一番,首先应该抛开的,是立场。 柳时睿因为本身善于审时度势浑水摸鱼,所以没有立场,反而更合适。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正因为他没有立场,也才有了今天的门下侍郎柳时睿。 皇上忽然笑了出来——其实是没笑的,但因为隔得太远实在看不清神情,隐约确乎是感觉他笑了出来。 “没什么别的意见,中书门下拟个旨,交下去办吧。” 李世默快步走出紫宸殿,像躲人。 背后也确实有人,柳时睿莫名其妙被封山南东道黜陟使,得了个下江南的差事,正想上前问个究竟。一转身,李世默却早就没了个人影。 想问他的人很多,只怕萧相大人也想问问他这一局出了个什么招。但当下,又属实不方便。 他敲开东宫的大门。 “没想到会是你?” 太子挑眉看他,从头打量到尾。 李世默立在东宫门前,由着太子上上下下地扫视,日色渐高而愈发粲然。 “臣弟知道兄长心系紫宸殿的动静,所以第一时间过来向兄长禀报。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陛下为保太子殿下手上干净,这才没有惊动兄长。” “那你此来?” “东南赋税一事,太子殿下也知道,一年前在朝堂上,本就早有定论。如今沈江年挑起此事,实由敬王率先发难,无非针对臣弟一年前前往黄河沿岸赈灾一事。归根到底,皆是冲着臣弟而来,兄长可高枕无忧。”
太子敦厚可亲的容色上带上少有的笑意。 “难为你过来告诉本宫一声。但你此来,应该不止这些话吧?” 李世默反抬手,指了指宫内,“不进去说吗?” 两个颀长的身影立在院中,太子一挥手屏退了众人。 “太子哥哥是兄长,兄长面前,臣弟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从日色下步入东宫,一墙之隔,光亮与阴翳,李世默亦显得忧郁,“这次敬王发难,让臣弟愈发忧心。 “敬王与兄长相争之心,路人皆知。不怕兄长笑话,臣弟确有明哲保身,高高挂起的心思。但后来才逐渐意识到,敬王母家出自西突,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实在偏颇。但此次东南赋税一事,却是加重臣弟的顾虑。” “敬王纠集户部沈江年胡乱加税,使我大唐王廷失信于天下,得利的又是谁?” 李世默一再大拜。 “此举确有故意动摇我大唐国本之象,还请太子殿下明察。” 太子的目光停在手边的一株冬青上,伸手欲折,也却没折,只是轻轻抚了下。 “你这算搬弄是非?长安城中盛传你如何有风骨,倒也……” “兄长见笑,”李世默歉意地笑笑,“传言不可信,臣弟超然于世外,自然可说风骨。如今既已入局,那就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臣弟有臣弟的取舍。” 太子蓦地想到曾经母后对他说的—— 沈青绾,很有可能是宁妃的人。 苦心孤诣在丽德妃身边埋下一颗钉子,李世默其心可疑。如果他真的意在东宫甚至宣政殿,那他动了夺嫡的心思,只怕不比敬王要晚。 声音便凛然了几分。 “取什么舍什么?” “这天下尚且是父皇的天下,也终有一日,是太子的天下。如今敬王纠结一帮朝臣,折腾的烂摊子,付出代价的终是兄长你。” 李世默向外望了一眼,隐约似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怕敬王不久也有话要对兄长所说,如果兄长被敬王一番说辞所惑,必将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