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暮冬:姻亲
“陈大人。” 萧靖步子迈了一半,转身向着来者浅浅致意。 来者正是御史大夫陈瑜民。 同为在朝文官,两人私底下打交道的机会却不多。主要是萧靖谨慎,几乎不与朝臣有过密的私交,似乎来显示对李唐皇室的绝对忠诚。又因其背靠高门大户,拿得出实打实的科举成绩和为官履历,与人疏离的风骨和过硬的实力兼具,确实担得起隆平一朝人人尊敬的一声“萧相大人”。 陈瑜民一路紧赶慢赶赶到,站在不动如松的萧靖面前微喘。 “今日上朝前,萧相大人说有话要对下官说,散朝之后下官在宣政殿前等了好久,人多,也没看清大人去哪儿了,怎么不辞而别?” 萧靖是正三品的中书令,陈瑜民是从三品的御史大夫,担得起这一声“下官”。 被问到的人脸上染上歉意,“实在抱歉,刚好中书门下有些要事处理,处理完也不早了,以为陈大人等不得,先回去了。” “哪里的话,”陈瑜民小心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萧大人有话要说,下官自然要等着。”他一扬手,“那咱们,走两步?” 萧靖欣然允诺。 再往南走便步入长安城内百姓住所,大约是不愿吵得慌,两人不约而同沿着宫墙根慢慢踱步。各自的家仆拉着马车,晃晃悠悠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今日找你,本来也没有别的事。唉……”萧靖微微一叹,显得很是愁眉苦脸,“就是想问问长公主的情况。” “长公主在宣王府的事情,萧相大人不知道?” “不知,”萧靖摇头,“今年五月,她突然找我,说是有事出去住几天。本来这事儿我是不允许的,可她却说是太后的意思。我想着既然是太后的意思,长公主的身份也尊贵,那为臣者自当遵从。没想到……” 跟往常疏离的神色不同,像是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一般,他深深叹了口气。 “多亏陛下爱重,既没有责备萧府,又为了保护她的名声,没有昭告天下。不然,萧府照顾长公主不周,又有何颜面面对圣上。”忽然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这真的不是太后的意思吗?” “当然不是,下官前些时日听太后的意思,太后还怀疑,长公主住在宣王府上,是萧大人的意思呢?”陈瑜民也反问,“真的不是萧相大人的意思吗?” “不是不是,”萧靖连忙摆手,“长公主是皇家儿女,身子骨又弱,奉在家里小心伺候着唯恐不够,哪舍得让她出去住?” 两人并肩缓缓走在宫墙边,却没有阴影,阳光照得前路一片茫茫。 陈瑜民适时解释道:“结果太后以为是萧大人的意思,又看在萧府的面上,才从轻处罚了长公主。” “太后爱重之心,臣惶恐,”品位更高的萧靖反向陈瑜民一拜,“改日臣必将向太后当面致谢。” 拜谢之后,不知是阳光过于璀璨,还是他自己心态使然,萧靖眉间忧郁之色更深。 “没想到她真的是自作主张。出阁公主,擅自住到成年皇子府上,确实于礼很是不合。家中小儿,一个两个都是如此,真不叫人省心。”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萧靖忙用袖子掩住口鼻,回头小心翼翼环视四周。 “为臣者不该妄议公主,失言了失言了。” 陈瑜民哪见过一向高高在上萧相大人这副模样,不由暗中觉得好笑。他颇为大度地宽慰道:“萧大人是长辈,孩子们有错便该说,陛下和太后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自然能体会萧大人的难处。” 像是终于有了倒苦水的地方,萧靖难得絮絮叨叨。 “怎么说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呢?之前陈襄姑娘的事,我虽然已经登门致歉,但还是觉得愧疚。找到她了吗?” 陈瑜民摇头。 “这孩子就跟失踪了一样。罢了,她也是个不着家的。”真像是老父亲聚在一起倒苦水一般,陈瑜民也叹气,颇为痛心疾首,“几个月前,也就是五月底吧,她说要离家去京郊龙华寺上香小住,我平日里也忙,在家时日不多,便任她去了。没想到是躲着生孩子去了。” “那小儿体弱,只怕陈襄姑娘也知道他撑不了多久,才送到萧府上,结果便是,当晚人就没了。要是能找到陈襄姑娘,还请陈兄放心,我萧府定以正妻之礼,迎娶陈姑娘过门。” 萧靖突然改了个称呼为“陈兄”,看来他确实有意示好,自己的任务也差不多达到了。陈瑜民心底里不禁泛起甜水。 于是,他也改了个称呼。 “既然有意结个亲家,听说安世还有一女,尚且待字闺中。下官还有一远房侄子,正当婚配之龄,改日也请安世看看?” “如此更好了。”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萧靖止不住叹气,“只是小女顽劣不堪,我也管不住她。她说要嫁的人,得让她先过目了才行,恐怕回去还得跟她商定一二。” “哈哈哈哈,”陈瑜民拊掌大笑,“没想到萧大人也是个宠女儿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来就是天理,既然萧大人同意了,那便是成了一大半。”
“说到婚嫁之事,”萧靖忽地话题一转,他看着沿着宫墙无限延伸的道路,嘴角微微勾起,“我听说,陈襄姑娘虽为陈兄养女,实际上是……曾经的尚书左仆射,陈兄的哥哥,陈瑜缙老大人的私生女?” 萧靖停下脚步,正正地看着陈瑜民。 “这是真的吗?” 被盯的人也一怔,随即忙摆手。 “哪里哪里,当然不是真的。安世又是从哪儿听到的这些闲言碎语的?” 萧靖并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向前散着步,答得云淡风轻。 “等找到了陈襄姑娘,陈兄还得好生查一查。五年前她能动些小手脚,从陈家见不得人的私生女,摇身一变成了陈家嫡小姐,足见此女心思可怕。万一她回来了,保不准再和谁勾结,为了更高的地位,害了陈大人呢?” “萧大人。” 陈瑜民追了上来,“下官不是很明白萧大人此言何意。” 是想悔婚,还是纯粹不喜陈襄? 虽然他也不怎么喜这个容色平平的养女。但陈襄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能帮他铲除一直与他不对付的陈瑜缙,还能帮他搭上萧家这根线。这样的手段,不喜也是喜的。 还有,关键是,这些秘密,萧靖又是如何知道的,甚至说得如此笃定? “陈兄,听到这些陈家秘事,也纯属偶然,我也很是抱歉。”萧靖一叹,真像是亲家一般诚恳而语重心长。 “实不相瞒,前些时日,我在府上抓到一个会易容术的jian细。严刑拷打之下,才知道此人是神策军中人,受命于兵马使,广布朝中各家官员的府上,监视他们的动静。我心想,这么离谱的事,怎么可能会是真的,除非有实例证据才行。他便与我说了,他从埋在陈府的jian细里,听到的这样一个故事。” 陈瑜民目瞪口呆地站在明晃晃的日光下。 “上次宣政殿之争,不知道陈大人有没有感觉,神策军那位,似乎与敬王走得很近。我便隐隐担心,此事会危及国本。没想到后来又查出了神策军jian细一事……” 萧靖伸手,安抚般拍了拍陈瑜民僵直的肩膀,很有几分任重道远的味道。 “回去好好查查吧,现在可是太子最关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