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乱世桃花逆水流在线阅读 - 第九章 平阳:万象始新

第九章 平阳:万象始新

    五月十七的宫廷政变,起因于承明宫太后六十二岁寿宴,便被呼之以“承明宫变”。当日干支为癸亥,史家多称之为“癸亥宫变”。又因了在五行之中亥属阴水,癸为雨露之水,均指北方,便有了“北方宫变”的别称。

    与起兵于北衙神策形成某种奇妙的呼应。

    这都是题外话。承明宫变结束之后,最让亲历者,尤其是李若昭吃惊的是,被迫起兵的卫茂良一方,总共只派出了五千骑兵。事后证明,卫茂良在四月派阿青前往河东太原府,根本不是调兵遣将为今后动武做准备,只不过是让阿青嘱托休整安定河东诸军,确保在他起兵之后,至少河东不乱。

    真正跟随卫茂良涌入长安城再杀进皇宫二城的,不过他四月初一带回长安的五千骑兵。

    第二个令天下人震惊的事,也就是这五千骑兵,最后杀进长安,击溃神策军五万。虽称不上评书般七进七出,但真可称得上几乎如入无物。

    扬名天下的神策军被五千翎骁营打得丢盔弃甲落花流水。

    这就是天下人看到的画面。

    懂了。

    所谓扬名天下,也不过如此。

    懂的不止长安城的人,西突牙帐下磨刀霍霍的必勒格可汗懂了,北燕王廷中跃跃欲试的太子慕容彪也懂了,林立关中四周,隔岸观火的河朔、荆南、东南各藩镇节度使,都懂了。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书归正传。太子薨逝之后,卫茂良趁此机会彻底清剿内侍在神策军中余党。但凡有丝毫负隅顽抗之心的,一律处死。紧接着又清理内侍居所,连同内侍居所一应文书信件通通打包到陛下面前,内侍与朝臣有哪些勾连由此一览无余。

    百年以来,内侍作威作福的气焰遭到空前的打压。原本令人艳羡的肥差,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身处要职的内侍纷纷夹起尾巴做人。

    皇权大振。

    后世史家称之为“李唐皇室最后的回光返照”。

    做完这一切之后,卫茂良解甲负荆,冠帽尽脱,赤裸着双足行至陛下面前,叩首认罪。

    一代名将卫茂良,最终落入天牢。

    与皇权大振相应的是太后一党的衰落。门庭若市的寿康宫终于沉寂下来,再也不会有车水马龙迎来送往的人情周转,人人伏地叩首,呼号“太后娘娘”的声音地动山摇。

    在这场宫乱中死去的卫皇后,谥号为“恭定”,与谥号“简怀”的太子,遗体尚且停留正阳宫中。丧仪结束之后,他们会依制葬入皇陵。和沉睡在长安周围的李唐皇室列祖列宗一般,永远地变成环绕京师的,沉默的神灵。

    朝堂上仅剩下两位皇储的竞争人选,最后也撕破了温情的面纱。不用为一个职务争来争去,陛下直接下旨,李世训领户部尚书,李世默领吏部尚书。政绩如何全靠个人本事,公平又公正。

    当然,双方的相处并不友善。李世默主持动乱之后的优抚,大批银钱流动需经户部。李世训趁机从旁掣肘,在朝堂之上闹得很是狼狈。

    经历过隆平九年龙门薛家案的朝臣终于明白,那时的变局和如今相比,其实不过风吹草动。原来真正伤筋动骨的,永远在后头。

    相比以上这些惊天动地的变化,某些细小的事,往往不那么被人注意。比如,在尘埃落定的十日后,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低调地穿过重重街巷,停在了宣王府后门。

    虽说是后门,李世默凌风带上府上所有可以带的人手,已经等候许久。

    车帘撩开,一名年过半百已知天命的中年人扶着门框,颤颤巍巍踩在踏脚凳上。他须发皆白,在天牢中关押太久的腿脚属实有些不方便。

    “薛大人。”

    李世默见状忙上前搀扶。

    曾经的吏部尚书,因隆平十二年龙门薛氏案翻案失败最终以私匿逃犯的罪名下狱的薛珩,此刻站在宣王府的后院中。他仰首,重新看了一眼朗朗清明的天。因为关在暗无天日的监牢中太久,刺眼的光线令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草民何德何能,都没想过这辈子还有出来的可能,更何况枉担殿下一声‘大人’。”

    李世默俏皮地笑笑。

    “那还是叫回,子琤兄?如果不介意的话。”

    他扬手,“子琤兄请。”

    李若昭当日从皇帝陛下手中讨来的,正是因为薛家案不得不弃用的薛珩。一重薛氏遗孤,另一重隆平十二年藏匿逃犯薛琀,两重身份,彻底阻断了薛珩继续为宦的道路。李若昭的意思,既然朝廷明面上用不了,那就留在宣王府当个幕僚吧。

    毕竟吏部之事,朝中没有比浸yin其中数十载的薛珩更擅长的了。

    皇上那一头也没有闲着,几乎是在同时,他微服出巡。马车悠悠晃出玄武门,绕过七弯八拐的街巷,堪堪停在了靖恭坊凉王府的门前。

    这里是长安的最东端,长安城中离凉王曾经镇守的凉州最远的地方。再往东看去,长安城高大的城墙体几乎遮住了来自东方所有的日光。

    陛下站在凉王府门前许久,背街的凉王府,门前始终空空荡荡,空无一人。

    他亲自上前,叩了叩厚重木门上的兽头辅首。

    门户大开,凉王带着其子世诚连同府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旧仆,大小山包似的跪了一片。

    周遭清简,院中光秃秃的并无花木的装饰,因而显得极为空荡,空荡又冷清。唯一一株挺立在庭中的青松,树干上已经满是练习刀剑留下的,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划痕。

    “五弟……”

    看着空荡荡的凉王府,皇帝陛下忽地心头一酸。

    同为一母所生,如果排除上次宣政殿上凉王出面恳求陛下重审薛家案,他们兄弟之间,原来真的早已有十三年没有好好见过一面。再算上好好说话的时光——

    皇上眯着眼回想,已经不记得是哪一次了。

    他不说话,凉王连同地上跪着的都不敢说话。凉王之子李世诚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偷偷摸摸抬了个脑袋,气氛不太对劲,又埋首低了下去。

    “你就是世诚吧?”

    皇帝陛下挑了个话头,“今年几岁了?”

    “回陛下的话,今年十七了。”

    十七岁。

    今年隆平十三年,算上安和元年,满打满算关在府上十四载。

    “你三岁就在这儿了?”

    李世诚坐直身子,歪着头搔搔脑袋。虎头虎脑的,有着外面孩子不一样的干净透彻。

    “好像是,之前在外面的日子,那时候臣太小,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