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乱世桃花逆水流在线阅读 - 第十章 谒陵:仪典

第十章 谒陵:仪典

    隆平十三年九月二十日,史载,“哀帝朝于献陵”。早在谒陵当日之前,已有宿卫设黄麾仗与陵寝周围。至二十日晨天微明,宗室子孙及文武公卿皆陪列于陵寝的外门。

    天色迷蒙,逐渐步入深秋的献陵时起凉风阵阵。尤其在即位肃穆幽静的陵邑之中,凉风便愈发显得阴气森森。李世默双手交叠垂眸安心候在外头。

    他曾读本朝旧史,犹记贞观十三年正月初一,太宗皇帝也曾朝于献陵。据说当时七庙子孙、诸侯百寮及蕃夷君长皆陪列在此,光陪列的队伍便是首尾难望。

    而如今,七庙子孙是没有了,李唐近几十年来子嗣凋敝,枝叶分散,在长安城的屈指可数。

    蕃夷君长更是没有,唯一相邻的西突北燕皆来意不善,更毋有当年尊大唐皇帝一声“天可汗”之举。

    李世默余光环视周围,躬自亲临史书所载之地所见所闻皆令人唏嘘。

    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昔。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他垂眸顺目,显得安然而沉笃,时不时眺望不远处父皇的身影。

    车驾行至专为祭祀大赦呼之为“小次”的小帐篷,皇帝陛下降舆纳履,更易服饰,步入阙门进至东阶,是为一哭,向西面再拜,是为二哭。

    礼毕,皇上退至小次,在其中换上另一套的祭服,步入高祖陵邑中的寝宫,亲执太牢之馔,另加珍馐仙肴献于先祖,又阅示高祖及其皇后服御之物,匍匐至窗前悲痛欲绝,是为三哭。

    李世默曾见过天师道的人祭祖与礼天,跳戏、纳新,敬天法祖皆融汇成一场盛大的和歌。如今身临李唐皇家亲谒陵并巡陵的祭仪,陵园肃穆,森森然依序列沉默而寡言,陵寝之外,黄麾仗如旌旗飘飘,在阴凉肃杀的秋风里。

    正怔忡间,祠官引前来引宣王李世默、凉王李若昊、九皇子李世诤,并中书令萧靖、门下侍郎柳时睿、御史大夫陈瑜民及六部尚书等四品以上清望官入陵执爵进俎,陪立陛下身侧同哭。

    燔柴在入陵前早已燃起,至此刻燃至大盛。香木蒸腾的烟尘上涌,浓烈至扑人鼻腔。又因香烟缭绕,弥散天际,所见皆是雾霭,沉沉如天境。

    祠官则开始在一旁诵读祭词:

    “夫生者天地之大德,逝者百代之归期。人臣之道,存乎色养,孝子严父,莫过配天。日月遄流,先远将至。陵庙所奉,典职维崇。维隆平十三年,岁次丙寅,九月乙巳朔,二十日甲子,访青松于旧邸,谒先祖于新州。伏惟肃承禋祀,虔奉宗祧,嗣膺丕绪,仰赖先训。诸子得荫,瑶林玉树,行芳志洁,明德馨香。方今海内横流,吞噬黔首,麋沸蚁动,栋折榱崩。窃思寤寐兴感,念革旧章。以寡薄投袂发愤,济道拯溺,并举英杰,匡振江山。

    呜呼!路犹曛黑,红尘四合。幽陵驻于黄壤,哀悽谨托苍山。待陵寝兮有期,惟光仪之永闭。触目荒哀,攀号无计,临风洒泣,气尽心孤。呜呼哀哉,尚飨!”

    祭词毕,又多一项李世默代诸位宗室子孙上前进献,先献清酒,再献醽醁,唯比皇帝陛下少一项阅示服御之物的流程。

    一套仪典步骤繁琐,文武百官在后将李世默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流程走下来和太子规格相比,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李世默当然不敢乱设计,一切不过是陛下的意思罢了。

    亲谒陵仪毕,陛下率宗室公卿行哭出陵寝北门,便乘小辇回行在所。

    依陛下的意思,李世默也跟着他坐车回去。公卿尚在步行,他不敢狂妄自矜,举了凉王陪同陛下乘车。

    刚从陵园出来,气氛尚且未从祭礼中缓和过来。朝中文官居多,大多走得有气无力。李世默不敢走得太快,缓步与公卿相谐。

    倒也有走得快的。李世默慢慢悠悠晃着,身后便传来一声——

    “殿下留步!”

    兵部尚书徐天楷向来是个风风火火的,之前李世默不太了解此人,现在偶尔交谈,方知此人见识不俗。家世亦不偏不靠,当年争得正凶的陈薛两家竟然没有烧到他身上。可见有几分韬光养晦的本领。

    李世默有时候仔细想想,其实朝堂之上卧虎藏龙不少。曾经的户部尚书沈江年,吏部尚书薛珩,如今的刑部尚书杨秉廉,兵部尚书徐天楷,都是行家里手,一等一的术业有专攻。中书门下以萧靖为首,更是遴选天下万里挑一的人才。

    不知为何堂堂大唐朝廷搞成这般破落样?

    心下起伏,脸上淡然,李世默笑迎道:

    “徐大人。”

    徐天楷意欲稍快一步,与李世默借一步说话。然而李世默则更为谨慎,他回头看了一圈紧随其后的百官公卿,压低声音道:“大人有话要说还是回行在之后,”

    聊的不过是那日李世默对他提过一嘴的禁军改革,徐天楷对此事一直非常上心。等到诸位大臣各自回屋之后,他掩人耳目敲开了宣王殿下的院门,两个甫一坐定便开始聊。

    “禁军之制的改革,最后的落脚点定然是将兵权收归陛下亲掌。凉王叔权且能带一时,不可带一世,他最擅长的战场还是在甘凉。但此刻还不能提。”

    徐天楷一咂摸,眼睛一亮。

    “殿下的意思是说……”

    李世默颔首。

    “容易生变故。”

    很是委婉,但浸yin官场数十年的人懂的都懂。李世默现在这个位置,虽说显赫,但也最为尴尬。板上钉钉的太子之位,连祖宗都告慰了,不过是等丧期过吉时至,一封诏书落地,入主东宫。

    但正是这般微妙的时刻,宣王犹需谨慎再谨慎。储秀宫的敬王还活着,身后诸位弟弟年纪不算小,对于宣王而言并非舍他其谁。而李世默一旦犯错,尤其是犯下勾结朝臣,意图结党,让当今陛下察觉到危险,顷刻间便能将他拥有的收回去。

    关乎神策军禁军的兵权问题,更需审慎非常。

    徐天楷抬眸打量面前刚满二十五的年轻人,沉笃稳重,带如美玉般的温润平和。

    又聪慧又谨慎,是个好苗子。

    正当时,宁贤妃身边的采艾在门外通禀道:

    “宣王殿下,贤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李世默莞尔,饶是身处旋涡中心,脸上依旧带着温温的笑意。他袍袖一甩,袖间皆是清风明月。

    “接下来几日还需公卿轮流巡视陵寝,清理杂草,徐大人辛苦,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