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谒陵:一命换一命(七)
不能再继续说了,公孙嘉禾只觉反问沈青绾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生生凌迟自己的命。 只能难以平复呼吸地盯着沈青绾。 对长公主,她无法说一个恨字,对李世默更说不出口。 毫无出口的恨意全都倾泻在面前的沈青绾身上,她突然是真恨这个人。 “母妃!” 砰地一声,鹅黄的身影撞了进来,与公孙嘉禾撞了个满怀。如春日黄莺似鸟归林,却又跌跌撞撞无林可归。 溧阳公主李世语抱住公孙嘉禾,稚嫩的哭声从尘埃落定的茶室传出,屋外黑压压一片文武百官静声听着,皆默然不语。 “嘉禾jiejie,我的母妃再也回不来了!” 原本带有些许做戏的哭腔已经平复,在公孙嘉禾抱住李世语的刹那。宁贤妃临终前拽着她的袖口,字字落泪的嘱托又无比清晰浮现在眼前。 “今后,小语可能就得托付给你了。” 公孙嘉禾忽地又大恸,如刀割的痛在心头反复研磨。她攥紧了李世语肩头的裙衫,眼泪还是含不住落了下来。 皇上想去拉李世语的手。 “小语,和父皇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世语抱紧公孙嘉禾的脖子躲开父亲的手,却回头一指沈青绾。 “都是她!她走了之后母妃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一定都是她害的!”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陛下!” 沈青绾伏在地上,跪着又向前爬了几步,叩首如啄米把额头磕得青肿。 “不信陛下问看守的人,臣妾究竟是何时溜出的禁闭,看臣妾究竟有没有机会来给贤妃娘娘下毒。” 紧接着被叫进来的是那个看门的年轻侍卫。他偷偷抬眼打量一圈周围的情况,倒在茶几边的宁贤妃已经浑身冰凉,胸口揣着硬邦邦的银锞子还略带温热,硌得慌。 “回陛下的话,宛嫔娘娘今日辰时就出发了。臣怕出什么意外,就一直跟在身后,娘娘先去的贤妃娘娘这儿,后来就转向了勤政堂。是臣办事不利,没能拉住宛嫔,请陛下责罚。” 沈青绾眼中星火一点点破碎,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侍卫,又转回去望见伏在公孙嘉禾肩头痛哭的李世语,目光最后落在里间茶室宁贤妃遗体身边,始终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一尊雕塑的李世默身上。 “你们……是一伙儿的?” “臣说的句句属实,宛嫔娘娘的指责,恕臣不敢认同。” “这是诬陷!” 沈青绾伸出手再一次拽紧了皇上的衣摆。 “陛下圣明,一定能看出来的,臣妾刚指证清泉宫与长公主勾结谋害皇后,宁贤妃便急于跳出来诬陷臣妾。陛下,陛下!” 够了。 公孙嘉禾抱紧哭得快没声的李世语,情绪上的声嘶力竭让她整个人异常疲惫。她只想快点结束这要命的厮磨,早点把平地生事的沈青绾扔进地狱里去。 接下来母妃教她的说辞是什么来着的? 要让她的死发挥最大的价值,就必须让沈青绾和储秀宫的人绑死了。一块儿沉到水里去,永远都别想着捞出来。 这样他们所有人,李世默,包括长公主,才算真的安全了。 原本已疲惫至极的公孙嘉禾再一次打起精神,肩头的湿意无时无刻不再提醒某个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的现实。 “说,谁指使你做的?” 一只手拦在公孙嘉禾面前,将相拥而泣的一双姐妹皆护在身后。 从头至尾一句话没说的李世默,突然站起来。他目色极静,又极冷,直直地扎向沈青绾,如玉温凝的脸拉出一条紧绷的线。眼中似有水光,仔细一看却是没有的。身体似在抖却又分明没有抖,袍袖下的手攥得青筋暴起。 公孙嘉禾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投下的一片高大的阴影。 哥? 李世默回头,轻轻抛下一个眼神。 我知道,照顾好小语,剩下的交给我。 他转而向着沈青绾一步步走去。 “用含大量铅质的妆粉当做贺礼送给本王母妃,不是你一个小小宛嫔能想到并且能做到的。” 李世默冷眸挑眉看她。 “你背后的主使,是谁?” “我幕后的主使?” 沈青绾也冷,冷哼一声。 “我幕后的主使,不是一直是你们吗?是宁贤妃,是殿下你,是长公主。原来殿下记性是那么不好么?”
“宛嫔娘娘。” 和公孙嘉禾一样,李世默把“娘娘”二字咬得极重。只是他本人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润与真诚,让这两个字竟莫名听来讽刺。 “本王这些年也曾尊你一声‘娘娘’,本王母妃这些年待娘娘亦不薄。事到如今,娘娘依旧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控本王与长公主。这番说辞,也不是你一个小小宛嫔能编得圆的。” “这就是事实。长公主指使我谋害皇后,如今宁贤妃自尽嫁祸于我。” 和李世默对线没有丝毫优势,沈青绾又转而跪伏在皇上脚边。 “宁贤妃救子心切,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太医也说了,生吞几盒妆粉不是没有可能。孙太医,你说是吧?” 孙太医跪得远远的噤若寒蝉,听到宛嫔提起他,额头上又渗出汗来。 “只要陛下派人彻查就知道了,一定能发现不少空了的妆粉盒,这就是宁贤妃自杀陷害臣妾的铁证。求求陛下派人查一查,查了就一定清楚了。” 皇帝陛下抬起手,候在门口的夏公公正欲应声而动。 公孙嘉禾抱着李世语霍然起身,尖锐的女声混合着哭腔如夜半阴风撕破老旧的窗户纸。 “母妃遗物,我看谁人敢动!” 夏公公站在门口颤了颤,硬是没再迈一步。 李世默却向着内间缓缓抬手。 “我母妃清清白白,要查,查便是。” 公孙嘉禾在他身后,一手护着李世语,另一只手扯了扯李世默的袖子。 你疯了! 李世默对身后公孙嘉禾无动于衷,他微微扬眸,恰到好处的真诚令他眼中的悲绝又带些隐隐的委屈。 “只是,儿臣的母妃陪伴父皇二十多年,如今暂代皇后与萧贵妃协理后宫,可曾犯下一丝一毫的错误?如今她含冤而死,满朝文武就站在外面眼睁睁地看着。父皇,你宁肯信一个没说一句实话的罪妇,也不愿信儿臣的母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