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应劫:夜凉
长夜深寂,唯有雨声是敲击在长安城所有人心中的鼓音。萧岚也睡不着,入夜愈发寒凉,他总担心若昭睡得不好着了风,一场秋雨一场寒下得他微微心惊。 下意识移步去云闲阁找若昭说会儿话,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若昭已经走了一年多。暗笑自己太傻,步子一转,又敲开了萧岄的房门。 歌儿通禀,萧岄许了自家二哥进来,自己则闷闷地关在卧室的床帏之中不出去。 两人隔着两层帷幔一站一躺,沉默许久,先沉不住气的还是萧岄。 “你儿子在隔壁,要看自己看去。” 萧檀还有不到一月便满周岁,作为萧府上下最见不得人的存在,就连养,也是扔在萧岄院中养大的。 萧岚是有私心的,这点陈襄明白,萧岚也明白,若昭萧岄心里更是跟明镜似的。他想娶长嫂,又不愿纳妾,必须有个孩子。这个孩子在萧岚心目中,等同于迎娶若昭的全部希望,不能有事。 但萧靖坚决不同意这个孩子和萧岚有过多的牵扯,最好是送到萧家旁系,诸如其弟萧翊家中养大。且不说其母出身不明,有个孩子也影响他对萧岚婚事的安排,影响萧家在长安城婚姻网中的身价。 争来吵去,最后萧岚站在烛火幽微的那一头,眸间映着残灯闪烁,声音凄凉。 “留下这个孩子吧,明年儿子去考科举。” 这就是最后的折中之策。把这小儿留在萧岄的院中养大,既不用担心阿檀的安危,又可与萧岚保持适度的距离。 萧岚站在帷帐外。 “说会儿话也不成吗?” 帷帐之内,萧岄翻了个身朝里,闷闷地抱紧怀中的枕头。 那卫将军,救出来了吗? 又觉自己矫情。萧岄恨恨地翻了个身,寝衣的布料与大被之间摩擦地刷刷响。 算了,此前两人因为卫茂良的事闹得僵,两人从未明说,但至少兄妹之间的默契让他们认为,只要卫茂良不出来,他们之间便只能这么僵持着。 歌儿引路,带着萧岚前往耳房中看看小阿檀。萧岄虽然咋咋呼呼惯了,没想到孩子也照料得很好。深秋夜凉,厚厚的襁褓中,稚子圆圆的脸蛋泛起红晕,睡得安详。 乳娘守在一旁,见到来者忙站起来。 “萧公子……” 萧岚对乳娘比了个噤声。 小儿不识人间愁,睡得正香就正香吧,总比痴长二十多年的自己辗转反侧睡不着要好得多。 那个令萧二公子睡不着的人也没睡,从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九月,在毓安宫浇了十个月的花。 十个月的时光在毓安宫里倏忽流逝,李若昭自忖,从小到大,没在毓安宫住过那么久。年幼的时候长在陈皇后的正阳宫,皇兄登基给她辟了毓安宫这座小院子。无奈那时她已被扔到云山,毓安宫不过是南雁北归仅容片刻歇脚的居所。 今年倒好,出了阁的妇人在出嫁五年后终于把闺房住了个够。 入夜雨疏风骤,雨打窗棂如晚归的异乡客,一声一声催得人心慌。毓安宫本就这样,窝在一间屋子的三个人早已见怪不怪。风吟置若罔闻地收拾床榻,雪澜旁若无人地安置火炉,若昭一人握住这片刻的光阴在灯下看书。 “咚咚咚” 敲门声混在雨声中显得不甚清晰。 还是雪澜最先反应过来,她小跑着前去开门。 “血魂大哥,你怎么来了?” 血魂说话还是一如既往清简。 “巴蜀来信。” 窗外雨大,饶是身形再快,在雨中穿行也湿了满身,血魂站立之所已滴了一块圆圆的地。 信却是干干爽爽。雪澜招呼血魂去换一身衣裳,若昭靠在软塌上拆开了那封从蜀山云翳中飞出的鸿雁传书。 来信是剑南道西川节度使公孙杜宇写的,若昭离开成都时把虞让引荐给了杜宇,大意是说巴蜀万一生变,便叫虞让向长安城带个信,她好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内容很长,若昭一目十行地浏览完,直接把那几张轻飘飘的纸按在桌子上。 “杜宇这个家伙。” 风吟最后把枕头摆在一个舒适的位子上,从床帏之间探出头来。 “殿下咱们不怕,公孙将军再使坏咱们再收拾他!” “倒也不是他使坏,”若昭倚在手边的靠枕上指尖轻磕桌案。
“杜宇收拾天师道很有一套,天师道外围被他打得逃的逃散的散。但是天师道以天师、高功为首的核心人物却一直没抓到踪迹,退到山里去了。剑南道最主要的山地军是杜宇曾经练出来的,都在剑南道南部震慑蕃夷,走不了。在北方训练山地军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事。” 风吟难得动脑子仔细想了想。 “公孙将军不是曾经……” 曾经跟天师道的人走得很近,彼此都很熟悉嘛?这样也抓不到人? “他也说了,因为去年四月和天师道的人在益州打了一仗,天师道专门为了防他,已经放弃了在剑南道西北的所有地盘,改和东川节度使公孙致和暗通款曲,现在盘踞在剑南道东北一线。” 若昭唤风吟把挂在书架上的地图展开,仰首看牛皮卷上的山川沟壑。 “他现在最担心的问题是,天师道从剑门关出剑南道北上梁州走褒斜道,实地演绎一遍魏延说孔明的‘子午谷奇谋’,奇袭长安。” 褒斜道,由渭水支流斜水与及汉水支流褒水两条河谷而通的一条谷道。自南向北经金牛道出剑州,向东北折至梁州,再向北折经留坝、太白、眉县,不翻大山可直抵长安渭水上游。如再派一支骑兵至秦岭山脉北部开始隐蔽行军,沿山道一路向东,走到子午谷道时突然转弯北上,从子午谷道口出,便可打得长安措手不及。 昔年魏蜀交战,魏延曾屡献此计与丞相孔明,只可惜诸葛亮为人持重皆不采纳。 这条“子午谷奇谋”若成,长安以南以西,皆危矣。 若昭瞥了一眼窗外大雨,似乎并无丝毫弱下去迹象。石阶上已汇成涓涓细流,在松动的石板缝隙间欢快地流淌。 她提笔舔墨,略一思忖便倚马成文。 “跟阿澜姐说一声,等雨停了,让血魂把这封信送到虞让手上再转交给杜宇,有什么事咱们尽快联系。剩下的,” 没有片刻思绪可以休息,若昭揉了揉眉心。 “让我想想,手边还有没有可用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