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应劫:醉酣
确实没有。 原本西北干燥清明的天空,因时不时掀起的狂风而黄尘漫天。远望风沙烟幕,西突的铁骑就隐没在沙障中,竟有江南泽国云山缭绕之感。 两千人的交接在当日下午完成。卓圭陪同凉王至关城下,见到了阔别十三年的旧部。 为首的阿义十三年前还是一个毛手毛脚的小伙子,十三年来辗转河西,陡增的年岁rou眼可见地出现在他下颌的胡须与眼角足以延伸至两鬓的长纹。 早过了年轻气盛易大恸的年纪,阿义忽地哭腔乍起,一滴泪在眼眶中打了个转,生生忍住了,万千酸楚付之于扎扎实实的一个军礼。 “草民阿义,此前是凉州营城门卫戍一队的,见过凉王殿下。” 阿义忍住了眼泪,凉王却实在忍不住。他忙伸手将阿义扶好,上上下下打量完眼前人又看向他身后的两千兵士。 喉间上涌酸涩,声如洪钟一开口就吼得人一激灵的嗓音难得沙哑。 “诸位弟兄们……辛苦了。” 在十三年前,凉王并不认识这个藉藉无名于众多凉州卫戍之中的阿义。然而十三年后,当他真切地见到并不相熟的故人,相熟的岁月却足以让他梦回原以为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热血沸腾至血淋淋的曾经。 也怪那个叫阿义的小伙子也确乎没有大名。阿义阿义的,大家都这么叫惯了。直到跟了李若昭,风波庄五堂堂主皆用“温良恭俭让”呼之,姓氏自择。 他说他以“胡”为姓,终身不忘胡儿灭家之耻。 便名曰“胡义恭”。 两人行礼之后,胡义恭忙向着站在凉王身后的卓圭行礼,连带着身后两千人皆看到跟随在后的卓公子,人人皆下意识齐整严肃,礼数不敢有差。 “见过卓公子。” 卓圭眯着眼笑得宽慰,“此前你我同为百姓,本就无需这么客气。如今凉王统帅,定要重用你,就更不必如此自谦了。” 两千人的安置不是一个小工程,萧关本就是为戍守而设立的边塞小城,横亘于陇山东麓山口,扼守关中西北大门以拱卫京畿腹里的安危。 好在凉王于兵事颇为擅长,迅速在城内辟出大营供这两千人驻扎。 当夜凉王巡营毕,该整顿的纪律整了,该安顿的新兵都安顿妥当,加上新得了两千军士高兴,一顿接风宴自是不可少。 当然也朴实,凉王本不是一个看重花架子的人。两坛带劲儿的酒,两碟拍得稀碎黄瓜浇上醋,拉上卓圭和章副将,凑一张圆桌正好。 “卓公子!” 三杯酒下肚,凉王难得有些兴奋上头。原本凉王呼卓圭为“卓先生”,自从听阿义管他叫“公子”之后,便觉得“公子”二字更适合这看似文文弱弱的长安商人。 “本王今日确实高兴。本王自鼎州过来,就是来打仗的。结果一看那帮不成器的兵油子,嗐!” 他拍拍卓圭的袖子,绘声绘色描述道。 “那帮兵油子一个个衣服也穿不好,说一句要顶你十句,叫人头疼。你呢,就真是本王的大救星。那两千人本王适才看过了,都不错,还是老兵用着顺手。” 卓圭端起酒盏,浅笑得恭敬。 “殿下的旧部,也是凉王殿下训练有方,草民岂敢不敬殿下?” 尽数饮下,卓圭又满斟一杯,双手端举,遥敬坐在圆桌另一头的章副将。 “章副将也辛苦,草民忝列两位将军之间,实在受之有愧。这一杯敬章将军。” 章副将坐在那头确实拘束,今日接风宴听说凉王要拉上卓圭便有些不安。看样子两人因为长公主很是相熟,倒显得他这临时代理整顿萧关的副将颇为生分,自凉王开口便沉声坐在一侧一言不发。 等到卓圭主动敬酒,再推拒也不好,只得全数应下,浅浅地抿了一口。 再饮一盏,凉王显然兴奋得过头。他再一次抓住卓圭的袖子,嘟嘟囔囔。 “等你回到长安,告诉昭妹一声,这个人情,算本王欠下了。以后她让本王做什么都行,她的本事,本王放心。” “长公主心系大唐安危。与殿下,” 卓圭浅浅颔首,又再一次抬眼看向章副将。
“还有章将军并无二致。殿下好意,草民想着长公主定然心领。只是凉王殿下可有对策?草民不才,也好跟长公主转告一声,让她放心。” 说到兵事凉王更为兴奋,他起身左手抄个酒坛,右手顺便拔出挂在盔甲旁的长刀,立在地图前随性一指,如泼墨挥毫。 “阿史德这人本王了解,行军最大的特点就是快,等他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大事便晚矣。但问题就在于,为了快,闹出的动静不小。只要广撒斥候,把他的踪迹盯牢了抓紧了,抢在他之前制住命脉,就不愁灭不掉他。” 丢下长刀,抱着酒坛又给卓圭斟满。 “你让昭妹放心就是。” 自己先饮了一杯,复而又拽紧了卓圭的袖子。因为饮酒过多说话也显得尤为真切。 “本王这meimei命苦,年纪轻轻又是残腿又是守寡的。在长安城,还多望卓公子照料。旁的不说,就卓公子这生意,你也尽管放心。” 极少听见凉王说这么多的话,想来是真的兴奋。卓圭嘴角带涩,浅浅一饮全当致意。 “咱们太需要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了!” 卓圭与章副将都不说话就轮到凉王接着说。 “等到阿史德大军压境,咱们早做准备,别龟缩在萧关城里不出去,要打就打个痛快的。喏,在外头。” 他虚指萧关城楼正对的西北关外。 “就在关外给他一个迎头痛击,以壮我大唐的声势,打得他滚回去吃沙子。这样,陛下和大唐,就都安全了。” 然而,十月二十四日当夜。也就在卓圭断言西突毫无攻城迹象的八个时辰之后,隐没在黄沙之中的西突轻骑兵飞快向东南略去。作为身经的沙场宿将,阿史德命众兵士衔枚裹蹄,广捕斥候,遇之则杀。 萧关五识皆断,阿史德几乎以闪电般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觉潜行至陇山山口。 十月二十五日清晨,西突大军压至萧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