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猎:无解之局
李若昭要回去的长安,也很乱。 此次西突来势汹汹毫无掩饰,入长安的军报如雪片一般堆满了中书门下,一封比一封更加急切。昨天的军报说才至萧关,今日便攻下原州大半。急得老好人柳时睿在中书门下转来转去。 “安世兄,你不是说西突就算再快也得等到,今年秋天吗?怎么刚入春,入春就来了。” 萧靖疏于和柳时睿争论,早已起身整理好衣衫,拔腿便往外走。 “我们现在就去面圣。” 柳时睿小碎步忙追了上去抓住萧靖的袖子。 “面什么圣啊,圣上最近一直龙体欠安,咱们现在过去不是触了大霉头?你说,宣王殿下至今未归,他到底有没有把陛下和京城放在眼里。陛下又会怎么想?” 萧靖觑了他一眼。 “如今不面圣,难道要等到西突的骑兵包围了长安再告诉陛下。” 两人正说着话,最新的军报再一次撞破这中书门下最后的宁静。送信的小卒一路飞奔,穿过廊间吹起一片西北狼烟沙障—— 西突后续主力已经动身,约七万人,紧随由必勒格可汗亲自率领的先锋部队,目前已至萧关一带。 说什么也瞒不住了,就算刀山火海两人也要闯一闯。这阵势枢密使王朝贵拦不住,也不敢拦。 陛下裹着一身厚重的长袄,眼中疲惫之色浓得化不开。许是这一年多以来动乱太多,萧靖第一次在陛下的鬓角看到了丝丝白发。 他撑着额头看完了萧靖写的奏疏,连同这几日的军报一并匆匆略过之后,终于抬头问。 “李世默呢?” 堂下站着的两位宰辅面面相觑,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李若昭呢?” 这句话摆明了是问萧靖的,但他是真的不清楚。年前熙宁长公主与他说,是在明年开春之前一定把李世默劝回来,如今也该到了开春的时候,出了西突南侵一事,两人竟是毫无音讯。 萧靖自然不会站着等陛下的骂。如今陛下对李世默的态度已然很是不善,他便不会再摆出一副全然捍卫长公主与宣王的阵势,显得格外中立又客观。 “长公主想来是在回来的路上,因为遇到战事耽搁了。” 当然,说了等于白说。 三个人讨论不出来的问题就放到朝议上讨论,三月十五朔望朝会,只有一个议题—— 西突骑兵已杀入关中,怎么办? 神策军,不能动,那是最后的底牌。 在西北,懂军事的,有个凉王,没回来。 顶多还有一个没什么特别功勋的田子安,竟成了西北防线所有的希望。 朝议中还有人建议让卫茂良回京赴西北抵御外辱的,但反对之声更胜。好听点的说什么河东太原府也是重镇,卫茂良必须留在河东震慑北燕与河朔的宵小。 还有更难听的,说什么卫茂良是戴罪之身,自己的jiejie在宫里死了还没有个清楚的说法,谁敢保证他不会一上前线就临阵倒戈? 兜兜转转又扯回了恭定皇后之死,宣王李世默是不是清白的还不一定呢。 朝议是不会有结果的。 若昭深知这一点。 三月十六日下午,李若昭紧赶慢赶回到长安。去时十几日的路程返程只用了八天半,她靠在车厢壁边,听长安大街人潮涌动,恐慌在蔓延,拖家带口举众逃离长安的人摩肩接踵,推搡声此起彼伏,将一条大道塞得满满当当。 雪澜撩开车帘,探头看了看车外的阵势,才焦心地回头问自家主子。 “殿下,咱们是回萧府吗?” 若昭扶着窗框,强忍着一路颠簸胃中翻江倒海,指尖轻叩车厢木板,指了指东南方。 “去杨秉廉家。” 李若昭虽然对朝中百官公卿的履历数如家珍,但有实打实交情的却不多。最多只有一个刑部尚书杨秉廉,曾经也算是拜在同一门下, 杨秉廉在外为官时便听父亲说了不少关于若昭的事,私心里很是敬佩这位天生腿残的师妹。若昭只要问,他自会知无不言。 “陛下现在对宣王的态度很不好,朝中虽然还有些臣僚支持他,但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没人敢明说。我与柏舟、志通等人都很是担心,宣王殿下现在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终于能安安定定地坐好,若昭脑中还是一片天旋地转。她攥紧了扶手,强行让自己显得很是从容不迫。 “他去灵州找救兵了。” “朔方军?” 若昭点点头,“是。多半是田子安告诉他,泾原军拖不住西突骑兵,远在灵州的朔方军看在薛将军的份上说不定会给宣王几分薄面,让他去灵州碰碰运气。” 若昭一说杨秉廉就懂了,他叹气,“殿下做的没错。但灵州是薛将军的旧部,他又没办法对陛下说清道明,说出来这不是明摆着把刀子递到秦妃端王与陈瑜民手上吗?” 剩下的话杨秉廉没有明说,隆平十二年的时候李世默宣政殿折戟而归,便是因为薛家案。如今再提,说不定真激起了陛下废了宣王的狠心。 坐在轮椅上的女子目光远眺西北,她眉眼极淡,清澈透亮的目光浮上一层浅浅的哀色与决绝。若昭问他。 “朝中讨论有结果了吗?” 杨秉廉摇头。 “没办法,近百年以来藩镇屡生变故,历代皆在有意打压西北诸军。咱们这一朝的西北防御本就偏弱,军队战力不足。四个月前西突南侵,西北兵力告急,至今还没恢复。志通最是心焦,逼得急了,还说万一长安危急,恳请陛下许他去各节度使求援勤王。” 但满朝文武其实心里都有数,不会有人来的。 河东节度使压着北燕和河朔三镇走不了;剑南道东川西川节度使双方斗得死去活来,还有一个天师道等着收拾;河朔三镇正躺在燕赵大地上翘着二郎腿看关中的好戏;荆南节度使李从仁虽是宗亲,但谁知他有没有怀着其他的心思。至于东南九镇,兵力弱,更遑论两年前因为商税一事险些撕破脸皮。 李若昭靠在轮椅背上,三百年的皇宫,青石板早已被碾得松垮,风声在两山夹谷般的宫道间长吟。 这四分五裂的河山。 回到宫中,她还是来不及休息,转身先去了萧贵妃的重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