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猎:外患不断
风吟觉得自家主子这话说得没错。 在关外明明是风刀霜剑严相逼,西突铁骑寸寸山河地践踏。一入长安,就像一脚踏进纸醉金迷温柔乡,一层无形的屏障把一切兵荒马乱隔绝在外。 更准确地说,城中的百姓已经慌不择路,拖家带口地往南逃。城里的百官军队却好像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春花秋月歌舞升平的,勾心斗角接连不断,不知是要面子糊上一层临危不惧的纸,还是压根就没想过这近在咫尺的国破家亡。 比如公孙嘉禾,竟然就真明目张胆在宫里住下了,三天两头往毓安宫跑,雪澜在门口一拦,她便在门口大声嚷嚷着。 “你出来啊,宣王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小语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有关河,你有脸见他吗?” 若昭在屋里清理信件,目光落在最上面一张,是虞让此前从巴蜀传回来,说起天师道最近动向的信。 “借力打力罢了。” 她不见陛下,是为了试探陛下对李世默最后的态度。 陛下便暗中借了公孙嘉禾的力,放她入宫,任凭她在毓安宫门口挑衅,来看看她此刻的选择与计划。 呵。 但凡她那皇兄能在治国治兵上用出这十分之一摆弄人心的力气,如今这国运也不至于倾颓到这份上。 花语有句话说得对,人啊,也就这点本事,对外人是不敢动手的,只会把自己最亲近的人算计得门儿清。 “张怀德去找了吗?” 雪澜候在一旁压低了声音,“昨晚去的,殿下要交给张怀德的东西已经给了。但周围有不少小尾巴,陛下会不会……” “放心,张怀德会处理的。”若昭放下手中那张看了许多遍轻飘飘的纸,“哦对了,今晚推我出去。” 雪澜眨巴眨巴,“啊?去哪儿?” 好像之前没这安排? “出去逛逛。陛下虽派人监视,却没有禁我的足,为什么不能出去逛?” 于是,到了当天夜里,两人就真的逛出了宫门。毓安宫偏僻,周遭几乎听不见声音,即使有巡逻的队伍,也极少走到这宫中本就荒僻的角落。 雪澜掌灯,一手推着若昭的轮椅,另一手中摇曳的风灯一粒鬼火似的晃呀晃。春夜悠长清冷,冬寒未散,风灯涉过宽缓的河流,团团浓重的黑暗被破开又迅速合上。 她一边推着,一边不安地往后瞟。 “殿下,我怎么感觉,后面,好像有人?” 若昭安然坐在轮椅上,“两波,公孙嘉禾和陛下的人。” “东阳……” 知她要说什么,若昭飞快地打断雪澜即将开口说的话。 “嗯。” 转过下一个路口,竟走到了清泉宫。若昭招呼着雪澜停下,就在清泉宫的门口,向着沉默而死寂地殿宇拜了拜。 自宁贤妃去世之后,清泉宫诸位婢子遣散,只剩采葛和采艾二人。陛下本意是送回苏家,但海陵苏氏在京城是独支,华贵妃被陈太后算计致死后,苏家诸叶凋敝,这一代只剩苏芷兰苏芷荷姐妹,回到了苏家也没有人。采葛和采艾不愿走,说生是宁妃娘娘的人,死是宁妃娘娘的小鬼,无论如何,也要等一个溧阳公主的消息。 不愿在此处过多停留,若昭嘱咐雪澜继续往前推,绕到下一个路口,往拐角深处走去是柔淑宫。 柔淑宫更为清寂。若昭停在柔淑宫的大门前,黑暗在此处慢慢延伸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肆无忌惮,阒寂之下凝重的空气压得人心慌。 雪澜知道这是若昭母妃的旧宫,试探着问道,“要进去吗?” “罢了。” 柔淑宫墙后,桃花应该快开了。那儿是她在宫中仅存的,比流光更易破碎的记忆。她如今早已不是当初的孩子,一身枷锁与血腥气,只怕会扰了那年清梦,徒增烦忧。 就在这时,脚步声纷至沓来,随后的人声不太清晰,还有隐隐的女声。人声似乎极少,很快淹没在兵器相撞中。 但夜色太重,重得压下了所有悉索作祟的异样,杂音此起彼伏在隔了层云远在天边的世界,很快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一切了无踪迹。 柔淑宫已是宫中最西北的角落,再往北便是北衙禁军驻扎之所,偶有兵事上的冲突,也很正常。 雪澜弯下腰,试探着在若昭耳边问:“殿下?”
“事情办完了,走吧。” 今夜她为了让张怀德的北衙禁军冲散皇帝陛下的耳目,顺便控制住最近一直尾随她的公孙嘉禾,特意走了一圈母亲曾住过的柔淑宫。 也不知道下一次来柔淑宫是什么时候,或许此刻一别便与母亲的旧居永远地说了再见。但她好像又确实没有痛彻心扉的悲伤,意识被隔绝在情感之外,只有时不时地跳出这形容枯槁的躯壳,冷眼俯瞰这人间。 她好像只是短暂被拉回到这人间,知道了疼痛,知道了温暖,顷刻间又被推进无边无际的黑暗。原本的伤疤因为太久无人触碰而再一次慢慢结了痂,那些在心底里活络的,喷薄欲出的岩浆缓缓凝结,只剩下青黑的,冰冷的,硬邦邦的石头。 等她回到了毓安宫,才听说外面又出事了。萧靖和柳时睿夤夜送来最新的军报,片刻不敢耽误直接呈递至陛下面前。 三月二十,西突先锋破开泾原二州,邠州即将沦陷,不日将抵达京兆。西突主力紧随其后杀入萧关,西北防线全线崩溃沦为敌手。 还有一条要命的消息是,北燕以怀远为中心的西部防线,已攒齐了七万人准备开拔。 “灵州呢?灵州与怀远不到百里之遥,有消息吗?” 风吟摇摇头。不知道。 紫宸殿里灯火彻夜未熄,而宫城之中遥远的另一头毓安宫,若昭迅速把书桌上其他东西收拾干净,摊开一张硕大的牛皮地图。 “北燕南下,要么往西绕,绕到萧关进来,要么从怀远直接南下,沿着黄河西部狭长平原破灵州。” 如果北燕走的是萧关,说明李世默还在灵州。救兵未至,西北及长安危矣,却能牵制住北燕南下的步伐。 如果北燕走的是灵州,说明李世默已带着灵州兵士南下救驾。救兵将至,西北及长安尚有一线生机,但更加方便了北燕的长驱直入。 各有优劣,但都算是最好的结果。还有更坏的,那就是李世默没能调动灵州的军队,薛将军麾下旧将已全部离散,援兵没了,灵州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