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都:喋血东城(六)
“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薛莹就知道公孙嘉禾在说什么。她下意识轻抚自己的小腹。 有了? 公孙嘉禾比她更着急。 “就是有孩子了呀?我问你,你之前吐过吗?” 薛莹摇摇头,又立马点点头,“之前吐过一段时间,最近就没有了。今天是……情况特殊。” 可能是确实是太害怕了,窗外的动静随时都能闯进来。公孙嘉禾捏了捏薛莹的手,冰凉得叫人害怕。 “月事呢?最近还有吗?” 薛莹狐疑地摇摇头,“确实好久没有了,之前也一直不怎么有规律所以就……” 真不怪薛莹没意识到。她的十岁至十五岁的人生是在后庭罚充为奴婢度过的,就算当年李若昭再怎么照拂,总不可能专门派人连这个也教了。 加之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穿用度都不好,月事向来不稳,有一个月没一个月的,薛莹倒是都习惯了。 听着窗外忽强忽弱的交战之声,公孙嘉禾握紧了这个小嫂子的手。 “你吐得那么厉害,我哥不知道吗?” “他……” 李世默怎么会知道。李世默在秦岭几乎没有按时和她吃过一顿饭,秦岭上下的军营,萧岚、李世谚、杨秉廉、薛珩、关河、李君毅,再不济有长公主。林林总总,每个人都要打交道,她不能指望肩负复兴李唐神器的宣王殿下餐餐都得陪她。 薛莹以为自己是忧思郁结,她不说,云山上下人人都忙,谁也没注意到。 上一轮吐完了鼻涕还挂在鼻尖上,她垂头吸了吸鼻子,声音怯懦。 “他知道。” 那就是不知道了。 她这个义兄究竟在干什么?公孙嘉禾怒从心头起。她帮薛莹把外套脱了,又把她按回到榻上,把被子扯过来将薛莹团团裹住。 “你先歇着,我帮你望风。” 薛莹固执地从被子爬起来,“那你……” 公孙嘉禾再一次把薛莹按下去。 “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咱们俩轮流。你一开始值过一轮,现在归我,你就安安心心歇着,行吗?” 薛莹安安静静躺在被子里,那双小鹿眼眨巴眨巴的,她悄悄。一句话千回百转,她还是说了出来。 “你是为了这个孩子吗?” 公孙嘉禾扶额,她这个小嫂子,是被李世默虐待过吗? “孩子是李世默的,归他管。嫂子是我的,归我管。” 她利索地把被子拉到盖住薛莹的嘴。 “睡觉!” 其实是没法睡的,窗外虽看不见明火,但忽闪忽闪的光就在不远处雀跃着。公孙嘉禾放下薛莹的床帏,把薛莹用来自尽的剪刀拿在手上,战战兢兢地站在卧室里间门口。 大不了拼死一搏。 孟全义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重兵在手的他已经觉得胜券在握。当下的尚书省公廨里一片死寂,李世默还不知道薛莹和公孙嘉禾发生了什么,只是非常从容地,饮了一口薄酒,听孟全义叨叨。 “宣王殿下并非没有机会,我现在主意改了。我可以尊奉你为主,甚至率部拥你为唐王割据洛阳。殿下在乎长公主的安危,没问题,我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帮助殿下救长公主。但前提是静姝要做王后,洛阳之事,必须经我之手。” 孟静姝从地上爬起来,“爹——” 我不同意。 李世默叹气,“这恐怕不太行。” 孟全义环顾周围近百名重甲兵,“末将不觉得宣王殿下此刻有回转的余地。还是说,殿下心疼那个小王妃?这好办,” 他招招手,叫来一个小卒子,完全也不避讳李世默在场。 “去,找到宣王妃,杀了就行……” 话音未落,空气中一阵寒意袭来,回旋的风以孟静姝为中心震荡开一圈圈巨浪。有敏锐的兵士抬头向上看,只见一朵盛大如莲的白色裙摆从天而降。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近百名兵士包围的宴会厅,太突然太震撼,随之而来的侵入骨髓的寒意—— 更像是从心头起,身体比脑子更敏锐地意识到来的是何等人物,冷得叫人汗毛倒立。 孟静姝甚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从天而降的人是谁。忽地胸口一阵剧痛痛彻心扉,背后的冷汗连着心尖儿一颤之后,四肢发麻,整个人随之抽搐颤抖。 她惊恐地低头,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幕,她看见了一柄修长的剑穿过了自己的心脏。 孟静姝张了张嘴,话没说完,汩汩的鲜血从她微张的嘴唇里涌了出来。 “爹……” “什么人!” 波光粼粼的软剑从孟静姝的胸口抽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应声倒地,孟全义才看清挥剑的人是谁。 雪白的裙衫与软剑,指向有且仅可能有的一个人。 这也是孟全义最后的记忆。 花瓣一瓣一瓣绽开至靡丽,银蕊破开罡风,在重甲包围中巧妙抓住一丝裂隙直扑孟全义而来,比离弦的箭更快,在空气中拉出一条笔直而锐利的线。
软剑入孟全义心脏三分,异常准确地扎中泵出血液的地方—— 孟全义内衬里垫了甲胄,护心镜将软剑的攻势震开大半。银白的软剑遇阻再一旋,花瓣般的水袖与裙摆间银蕊也像是勾人的蛛丝,又轻又软,随时都能在风中散了。 却又能黏在风里,随风夺人性命。 李世默反应最快,他霍地站起来。 “月姑娘手下留情。” 太晚了。李世默话音落下的瞬间,月汐剑花舞至大半,早已劈开孟全义临时挥舞起的防护。纱巾下露出的眼睛比剑光更寒,她冷漠地扫了一眼惊恐的孟全义,轻薄的剑尖划过孟全义的喉管。 孟全义也张了张嘴,喉头如风箱般翕动呼啦呼啦扯出微弱的呼吸,更加健硕的身躯应声倒地发出轰的一声。 李世默伸手试了试孟全义的鼻息,这个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河阳节度使当场殒命。 近百名重甲兵更是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来。每个人都已经拔出长刀且进且退,似乎是在权衡和这个剑法已经出神入化的剑客交手能有几分胜算。 月汐挡在李世默和近百名重甲兵之间,软剑垂地,剑尖上带还带着孟家父女两人的血。 “她让我跟你说声,抱歉。” 月汐先动手,话音未落她一步跃入甲兵包围之中。裙摆上下翻飞如鬼魅,截然不同于中原任何一种的剑法格外清奇诡谲,招招式式皆在众人意料之外。往往是刚围上来一批就被她横挑在地。一蓬蓬的血花,随着剑尖挥舞实实在在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 北燕明月长公主血洗黑水城的故事并不是传说。 近百人人数上总有优势。在最初的恐惧散去之后,兵士们确定了面前这个女人是铁了心要他们的命,反而生出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孤绝感。 领头的大喝一声: “围!” 十五名兵士组成敢死队将月汐团团围住,十五把长刀同时抽出,趁月汐应付脚下的人时封住了她向上的退路。 月汐剑法胜在轻灵迅猛,力量不算大,根本比不过十五名成年男性同时施压。她稍稍翻转身体改变用力的方向,顺势仰躺,轻功贴地,软剑随着她的身体舞了个圈,将围堵她的兵士脚筋全部挑断。 鏖战慕容明月是没有结果的,终于有聪明人反应过来。一个兵士快速撤离以慕容明月为首的战局,长刀横在了远远观战的李世默脖子上。 “停手,不然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