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都:喋血东城(八)
宣王阵营里忽一阵sao动,紧接着寒光乍起,十几个身穿五品浅绯色官袍的人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两寸长的短刀,将原本是节度使麾下的将领团团围住。 李若昭派出了月汐,又有萧岚做内应,李世默自然也不是全无准备。 他的准备是用自己手底下兵,替换了除几个尚书之外今日赴宴的所有长安官员。为避免搜身,每个人的短刀都是捆在脚踝处,放在厚厚的马靴里。 最坏的打算莫过于孟全义意图杀了他们所有人,这时凌风可保他的命,而这些兵士,用来保护杨秉廉薛珩之流的安危。 但是,随着孟静姝下毒事发,孟全义不得不下决心反了。李世默让列席的文武百官先出去,由自己安排的兵士看管。凌风负责挟持孟全义,借此控制整个洛阳城。 结果月汐从天而降,像她十几年前在黑水城的那样,杀死孟家父女,血洗宴会厅,倒是从根源上彻底解决了孟氏的麻烦。 他和李若昭的想法不同,互相也没商量,到最后竟然也是—— 殊途同归。 “既然孟氏逆贼已死,诸位大人意欲归顺我李唐,那便好好聊聊吧。端肃、子琤,” 杨秉廉薛珩应声而出。李世默的计划当然不可能瞒过这些尚书们,这也是杨秉廉敢守在宴会厅前的原因之一。 李世默浅笑,他说话一向格外温柔而有磁性。 “端肃负责,子琤协助,大家都好好聊聊,就在这宴会厅里。有什么顾忌有什么建议,大可放心大胆地说。” 祁法新本想和梅如生对对眼色,结果才突然想起来那小子是个内应。他战战兢兢地左顾右盼,和彭士元对上了。两人一使眼色—— 这是要挨个摸排情况啊? “世谚!” 李世谚笑眯眯地朝李世默挥挥手,“在呢,三哥!” “你负责维持秩序,待人和善些,切不可意气用事。”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紧闭的院门响起一阵敲门声。原本外面打得正凶,不知敲门的是谁,院内的人皆是一惊,谁也不敢乱动。 李世谚主动窜到门前,拉开一条缝,他嬉笑着露出一对小虎牙。 “我的宝贝到了。” 门外递进来一个足有七尺长的家伙什儿,竟是李世谚上战场时会带着的,足比他高一个头的方天画戟。他拿在手里掂量掂量这数十斤的分量。 “三哥你之前给我安排任务的时候我就在想,没武器怎么行呢!现在你看到了。” 李世默点点头,“这戟不错。” 这边诸事既定。李世谚威风凛凛地举着方天画戟,十几名身穿五品官服的兵士押着洛阳城和河阳节的官吏进了宴会厅。众人从满坑满谷的河阳节兵士尸身中收拾出一片空地,双方坐好,由着杨秉廉和薛珩开始一个一个问话。 大门紧闭,血腥气就在宴会厅里慢慢回荡发酵。李世默朝凌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宴会厅门前守好便是。 然后,李世默独自一人,走向了最后剩下的还呆呆抱着那把长刀的梅如生。 他笑语盈盈,如果没有左手和脸上的血,梅如生是看不出来这是个长安朝廷中厮杀数年,最后唯一活下来的王爷。他眉眼过于温柔而多情,就算威逼将近,却只叫人如沐春风。 “咱们也聊聊?” 梅如生没说话。 李世默率先推开了紧闭的院门,宴会厅及其前院的门关了太久,再推开时,春夜里清凉的空气骤然涌入,风吹散了尚书省正厅院落里的压抑之气。 新鲜的空气中也是夹杂着血腥气和烧焦的气味的,门口原先爆发了激战,好在关河足够勇猛,击退了,带人赶去军营里支援剩下的残兵,剩下的一地遗体横陈。 两人沿着黑漆漆的东城宫道慢慢走着,李世默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支火折子。一豆残烛在指尖跳跃,忽闪忽闪地,光线所照之处,皆有秦岭残兵与河阳节军队激战的残骸。 “我现在没带护卫,身上毫无兵器,我不会武功,也从来没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我想,这样的我和你说会儿话,你应该不会觉得紧张吧?” 梅如生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把手里抱着的李世默随手扔给他的长刀放在了地上。
这下好,军营里打得天翻地覆,身处漩涡中心的两人结果都没带兵器。 “我想请你帮个忙。你听见了吧,” 李世默凝神,示意梅如生仔细听军营里的动静,火光忽明忽暗,喊杀忽强忽弱,如山雨欲来摧折万物,整个洛阳城陷入一片风满楼之中。 “还在打,这样打下去,对于洛阳而言,徒增死伤,没有任何好处。我手中从秦岭带出来的兵,不过三千人,撑不了多久的。 “孟全义已死,他并无可继任的子嗣,最后能控制河阳节五六万人马的,只有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由着他们打,甚至可以杀了我,杀了所有长安朝廷的人,自己独自控制洛阳乃至河南府。但死伤的却是自己的将士们。今时今地,河南府上下任何力量的折损,都将是暴露在河东节面前的短板。” 梅如生大概听明白了,李世默是想让自己出手,制止双方的鏖战。 但他也不是毫无脾气的人。李世默当着所有人的面,暗示与他的关系不清不楚,这样一来,他还如何在洛阳城的百官面前立足? “殿下都那般了,末将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我只是想和你有个说话的机会而已。” 漫漫长夜里,天空被战火烧得焦红和漆黑交织在一起,衬得李世默手中的那一星火苗格外澄澈而璀璨。 他悠长地叹了口气,总是一如既往地,言辞缓缓而格外真诚。 “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你也应该能看出来,萧岚是我派来试探洛阳城各方力量的一粒石子。无论是我,还是萧岚,遍寻河南府上下,发掘能够说得上,说得动的人并不多。你还记得来洛阳的路上,我曾与你认真探讨过河阳节将士们的生计问题。当时我便觉得,能把自己将士吃穿用度放在心上的人,才是值得世默真心相交的人。” 李世默顿了顿,握着一支火折子朝着梅如生深深拜下去。 “如果你觉得被冒犯了,对不起,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