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萧墙:仙居碎语
卫茂良应承得很快。 “不瞒殿下说,微臣也确实有此意。家兄不善兵事,但精于人情,留在洛阳供殿下驱使,想必能对殿下有所助益。” 如果可能的话,李世默其实最想留下的是秦怀玉母子,就像当年他父亲做的那样,将卫夫人留在都城而辖制藩镇。 但是,一切不可cao之过急。卫茂良此时似乎并不打算把秦怀玉留在洛阳,强行将他们母子二人留下,只会让原本还算和睦的君臣关系陷入僵局。此时此刻,断不可撕破脸皮。 毕竟,无论他怎么宣称效忠李唐皇室,重臣良将与主君威仪之间,总是显得那么微妙。 而且洛阳城尚未安定,万一有人拿秦怀玉作把柄,那便是真正的腹背受敌。 洛阳留人的事情暂时放下不提,李世默笑问道:“最近忙于洛阳事,都没问过河朔三镇的情况。那边你知道多少?” “殿下想要在洛阳做的事情,要加紧了。河朔三镇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这边卫茂良和李世默在贞观殿说话,秦怀玉自请了旨,前去仙居殿拜望宣王妃薛莹。 和满城上下猜测卫茂良携妻带子入京的原因不同,秦怀玉是自己要跟过来的。 去年十月,卫茂良从秦岭返晋后,秦怀玉听说了宣王李世默娶妻,问了不少关于宣王妃的事情。 卫茂良哪有空盯着自家主君的妻子看,完全没注意。 “你这个位置,是众人盯着的险中险。如果我能和宣王妃有些私交,便是多了一条线。多一条线便是多一个保证,今后多一条退路。允臻,我是真想帮衬你。” 卫茂良便由着秦怀玉跟过来了。 好在他确信以李世默的分寸感,暂时不会把秦怀玉留在洛阳。 秦怀玉在东都紫微宫刚刚洒扫的宫道上慢慢地走。原本应当鲜花着锦的宫城冷冷清清,沿途皆死寂,除了难得的初春的青草香,竟是半分纸醉金迷的脂粉气都没有。 卫京墨生于隆平十四年二月。刚满一岁的孩子才学会走路,在自己府上还能七歪八扭地走两步。进了宫,自然不能由着稚子东一脚西一脚的乱走。 秦怀玉差了婢女抱着孩子,向着宣王妃薛莹拜道: “臣妾秦怀玉,拜见王妃娘娘。” 薛莹是第一次以王妃的身份,单独面见朝廷命妇。对于突如其来的,堪比任务的活计,她显然显得格外局促。 但是,这些天经历的事也不算少了,大大小小的拜见没单独经历过也大体见过,很快端起王妃的姿态。差忍冬上了茶之后,她很快理了理仪容,笑得明艳端方。 “免礼,随便坐吧。” 既然有孩子在,难免要送些礼物。一阵寒暄之后,薛莹又差忍冬端了一大盘子小孩子的用品,软软乎乎的鞋子,看着厚实又干净的夹袄,还有长命锁。 薛莹巴巴地瞧着那个软乎乎的奶团子一样的小孩子,不由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整个人漾开一种,别样柔情的光。 “本宫瞧着这孩子,总是忍不住在想,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宣王妃有孕了? 秦怀玉心下大惊,她怎么从来没听卫茂良说起过,害得她没准备什么给孕妇的礼物,带的竟是些珠翠首饰。 可是仔细一瞧,也不太像是啊?薛莹脸上是有些团团的喜气,像是脸还没张开的rou乎乎的。 秦怀玉的反应都落在薛莹眼中。被华服套得像个精致的玩偶的薛莹眉眼微垂,揪着盖着腹部的轻软的衣料。 “确实是有孕了,算来也该快有五个月了。穿得宽松,不怎么显。殿下低调,不欲声张,秦jiejie没听说也很正常,不必放在心上。” 秦怀玉赶紧起身大拜,“恭喜王妃娘娘。” 她仔细瞧着薛莹的反应,全然没有那种新孕之妇的喜悦。 更何况,宣王李世默是什么人?先帝目前唯一明确在世的皇子,当年长安离太子之位最近的人。李世默仅有薛莹一妻,未曾立侧妃,这孩子生下来便是未来的嫡长子,要么今后的大公主要么是太子。 这种机会,放在任何一个人面前,没有不会心动的吧。 “臣妾观娘娘面带忧色,可是因为,殿下的态度?”
薛莹笑着摇摇头,“哪有。” “殿下未对任何人声张娘娘的喜事,大抵是因为现在局势尚未稳定。娘娘要是暴露在那些歹人眼前,说不定会遭遇不测。殿下正是因为珍视娘娘,才会做此决策。” 秦怀玉示意自家婢女把孩子留着先行退下,自己向着薛莹福了福身。 “臣妾是认真的。臣妾妄与娘娘同列,实在是过于冒犯。但事实确实如此,咱们这些要么嫁入王公贵族,要么嫁入高门大户的人,外面的,只瞧着里面如何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其间的难处与苦楚,却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倒也,不是苦楚。 薛莹觉得秦怀玉说的也不全对。 周围所有人都待她很好,人人对她毕恭毕敬,人人对她掏心窝子的。洛阳孤城,物资并不算富裕,人人都缩紧裤腰带把好东西都往自己这里送。 她不明白自己能有什么苦楚。 但是,这种感觉,迷茫又恍惚,畏惧又害怕,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是她每时每刻坐在空空荡荡的仙居殿之上,睁开眼便能看到的。 也许是错觉吧,薛莹笑着摆手,“秦jiejie,说得过了,没这些事的。殿下的心意,我心里当然都清楚。难为秦jiejie这样安慰我。” 秦怀玉看了一眼强撑笑意的薛莹。 算了。 本来是想攀上点关系,结果看了薛莹自己都觉得可怜。 冥冥之中人间自有命数,她一个臣妇,多说主上的话也不好。目前来看,李世默并未立侧妃,再怎么说至少不会有人欺负到薛莹头上。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和薛莹目前都还算幸运,至少没有妻妾争宠,大房二房之争, 这幸运也是不幸的,只是某种注定的结构下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