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萧墙:雩礼之乱
“如果说,祁羽与魏博节的人互相勾结,他是和魏博节的哪一派势力有联系?” 从刑部大狱出来,李世默直接转道流杯殿,将从祁法新口中得知的所有消息转告给李若昭。 知他今夜要来,李若昭还未睡下,依旧是头顶云朵髻,笨重的发髻压在瘦小的身体上,粉黛未卸,苍白的脸衬得她唇色愈发鲜红,像是一个精致而易碎的瓷娃娃。 李若昭端着一杯热水,显得得体而疏离。 “假设祁法新所说属实,何肃是隆平九年在魏州发动清洗的人,祁羽不可能为何肃效力,那就是……何尚?” 李世默反问,“何疾有可能吗?” “理论上有,但你见过他,知他是个庸才,这种事超出了他的能力之外。除非,君璧jiejie在背后助力。” “何君璧不是已经嫁给了卢龙节度使赵衍之子赵燮吗?难不成卢龙节也掺和进来了。” 越来越复杂了。 李若昭揉了揉吃痛的眉心,“是现在收网以绝后患,还是继续放长线钓大鱼?各有利弊,现在收网,萧岚分地那边的压力会减轻,洛阳城也可迅速稳定下来,但我们现在的疑问,包括河朔三镇究竟渗透了多少,长欢楼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没办法解决。放长线,就恰好相反。” “你的意思是?” 李若昭望着他的眼睛,“你来决定。” 李世默来来回回思忖李若昭的话几分。 “长欢楼,又是怎么牵涉进来的?” 想起来长欢楼的弯弯绕还没给李世默解释,李若昭大体说了隆平九年长欢楼易主,路掌柜之死,以及最近长欢楼档案毁于天火,至今还未补齐。 “后来,卓圭有意敲山震虎,皆长欢楼絮儿之口。絮儿以为卓圭是祁法新的人,长欢楼背后的人才会抛出祁羽,让祁羽攀咬祁法新,拖他下水。” 懂了,难怪李若昭让他叫关河收网。 不多问确实是个好习惯。李世默已经习惯,李若昭叫他做什么,先做,之后总会有解释。 “萧岚那边估计撑不了多久了吧?” 地再不分下去,倒向李世默的军队可能随时反。而且,洛阳县衙积压了太多的公务,比如之前毁于大火的商户档案,因为萧岚无暇分身,增补的活儿就这么搁置了。 就算萧岚如何八面玲珑,只怕也经不住这般拖延。 “收网吧,河朔三镇的事情,之后再查。” 李若昭腿脚不便,也不多送。李世默离开流杯殿的时候,自有薛莹在门外候着。 薛莹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原本瘦弱的小丫头终于有些显怀。流光溢彩的橘红套在细细的骨架上,只能看见一个微微凸起的肚子。 三月底的夜还有些寒凉,透过一件薄袍,李世默感受到握紧胳膊的手指尽是冰凉。 洗漱之后,帷幔旖旎,朱红的两人无比平静地躺在牡丹盛放的榻上,一床花簇锦攒,盖着相隔楚河汉界的两个人。 一如既往地,李世默偏头问道:“今日有哪些不舒服吗?” 薛莹也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摇摇头。 “没有。” 这死水一滩的宫城,真叫人心慌。 不知是怀了孩子还是怀了心事,薛莹翻来覆去睡不太着, “这宫里,殿下可觉得寂寞得紧?殿下,殿下是不是应该,广纳秀女,充实后庭?” 突然想起杨秉廉也曾在上奏此事,李世默不由觉得头大。 “不急。” “那臣妾也觉着寂寞得紧,想要jiejiemeimei的陪着臣妾说话。” “公孙嘉禾呢?” “郡主她……殿下你也知道,郡主进宫少,她总爱往关将军府上跑。” 这俩人…… 之前不觉得,等到祁羽私自结社事发,李世默才发现,这两人,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无所谓了,小语已经离世。就算关河另娶他人,也并不亏欠小语什么。就像李世默此刻,身边躺着的,早就不是那个名满京城的薛二小姐。 更何况,公孙嘉禾名义上算他义妹,将公孙嘉禾许配给关河,和李世语嫁给关河,是一样的。 “之后有了孩子,只怕会更辛苦,现在便多休息会儿吧。几日后可能会有些事情,你别出门就好。” 依礼,孟夏祈雨圜丘。春耕乃一年重中之重,关乎国计民生。一年春日祈求风调雨顺,亦是人君之责。 李世默早早地在礼部尚书蒋其华的安排下,做好了孟夏大雩礼的各项准备。
这也是李世默入主洛阳城后的第一次大祭,祭祀用的牲畜,从祀所需五方上帝、五人帝、五官等一众天官牌位早已制作妥当,圜丘祭祀坛早就在洛阳城南大张旗鼓地修建起来。 宣王殿下亲自主持雩礼之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洛阳城。 四月七日卯时初,天朗气清,春风骀荡。李世默携东都百官出南门,于圜丘掩骼埋胔,先祈岳镇海渎及诸山川。 吉时至,由李世默亲上祭坛,颂祭词,百官由杨秉廉为首引进,跟在李世默身后依次进献。 薛珩也在其中,此时的薛珩以吏部侍郎之身暂代吏部尚书一职。 裴济趁着掩埋牺牲人多嘴杂之时,悄悄回头看向薛珩。 “萧岚没来吗?” 薛珩一早注意到了,他垂眸小心环视周围,周遭香火缭绕,但能确认,萧岚不在。 心底里大致有个猜测,但他没多说,只是压低了气声道:“估计有事,别乱猜。”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洛阳城北升腾起透亮的光晕。东边的日头还未升起,一时火光破云,天空被照得通体大亮。 浓烟随着光亮蒸腾开来,翻滚着白浪似的涌向云霄,远比南郊雩礼祭祀的香火更加旺盛。 爆炸传来的余震以洛阳城北为中心一圈圈漾开,南郊也被这般可怕的声浪波及。 百官皆随李世默在城南祭祀,听见爆炸声,阵脚大乱,纷纷低头窃窃私语。 李世默站在华盖之下,面色显得极为淡静笃定,一身祭祀的玄色服装垂下厚重的衣摆。 他示意周围士卒前去看看情况,又向着祭坛之下的百官朗声道。 “众卿稍安勿躁,待兵士前去看看情况再说。” 没等派去的兵士回话,从南门冲出了一个血污斑斑的小兵,骑着马跌跌撞撞冲到圜丘雩礼的祭坛下。 几名兵士上前阻拦——根本不用拦,被捅伤的兵士从马上翻滚下来,顶着最后一口气嘶吼道。 “折冲府,折冲府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