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裂土:潜流暗涌
这样一来,河朔三镇彼此牵制,河东太原府的主要力量被栓在恒州至井陉一带,确实是对他们最有利的局面。 “那行,我就照着这个意思给卫茂良回信。” 事不宜迟,李世默瞥了一眼李若昭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又转头看向她。 可以坐吗? 李若昭颔首。 清雅颀长的男子一撩袍袖坐在书桌前,湖笔舔墨,信纸展平。稍一沉吟,便倚马成文。 李若昭见状自己推着轮椅上前,堪堪停在李世默身边,无比熟练的拈起墨块,拇指与中指捏紧,食指按住墨块的顶部,一圈一圈地缓缓推研着墨块。 过于静水流深了,还在给卫茂良回信的李世默笔锋一滞。 “我听尚食局的人说,流杯殿最近都没怎么要甜饼。今日心情不太好么?” 磨墨是个力气活,要磨得稳,心要静,腕间的力量要张弛有度。看着文文弱弱的人,手却极稳,砚台之中似漾开层层涟漪。 李若昭笑笑,“多大的人了……”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雪澜在门口张望了片刻,才拎着裙摆硬着头皮小碎步迈了进来。 “启禀宣王殿下、长公主殿下,王妃娘娘求见。” 李若昭回头瞥见天色,日落虞渊,月色就在层云与霞光中慢慢显露出来,就像一缸清澈的水,只需一滴墨,刹那间便晕开一池烟云。 确实不早了。这些日子听说李世默一直陪着宣王妃吃饭,估计这顿晚饭不在,薛莹就亲自过来请。 李若昭思忖间,李世默头也没抬。 “让她回去歇着……” “让她进来吧。” 李世默话未说完,李若昭抢先一步。 薛莹进来之时,李若昭已经放下了墨块,双手交叠向下,遮住了手上墨块留下的污渍,静静地坐在远处的窗边,显得百无聊赖。 李世默向着将行大礼的薛莹温声细语道:“没事儿,不必行礼了,先坐。” 又向着李若昭轻声解释道: “事关重大,信写完了给你看一眼,没什么问题再发。” 这话看上去是对李若昭说的,其实是对薛莹解释他为何要在流杯殿逗留这么久。李若昭心下了然,交叠着手置于膝上,矜持而从容。 三个人能说的话实在是太少了。李世默在忙,薛莹不敢张嘴,雪澜给薛莹上了杯牛乳便退了下去。 薛莹双手紧张地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牛乳,稍显局促。 李若昭面上云淡风轻,心下却比谁都要局促。 三个人的感情,实在是超出她处理能力之外,她除了能避嫌再避嫌,似乎别无他法。 但避嫌是不管用的,军国大事,李世默已经习惯和她商量,她手中还能搜罗到的情报,也必须随时和李世默共享。 罢了,硬拖着吧。 这几年拖完,等到李世默后庭之事繁杂起来,自然顾不上她。 李若昭保持同一个姿势沉思良久,直到李世默将信纸递到她面前,才稍稍回过神来。 “长公主请过目。” 其实不怎么需要李若昭过目,李世默的文辞功夫即使放在专精文学的文臣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拔尖。她大体浏览,写得很是合宜。同意出兵的同时,既肯定了卫茂良事先知会洛阳一声的举动,又暗示了之后讨伐河朔三镇必将倚重河东太原府,不必在求援一事上投入过多的兵力,保存实力为要。 实际上,保存实力是次要的,主要是不能让卫茂良一击击败赵燮的队伍,而让消耗河朔实力的战局过早结束—— 李世默和李若昭的目的是耗,耗空河朔三镇的兵力和粮草,他们才有希望。 李若昭把信还给李世默。 “没什么问题,尽快发吧。” 所有的动作都与坐在另一头的薛莹无关,她捧着牛乳,在李世默的背后探头张望片刻,很快换上了一个妥帖而恭谨的笑意。 “此前早听花大夫说起,姑母读书破万卷,叫臣妾有空多听听姑母的教导。如今一看,果然如此。殿下,臣妾斗胆一请,到时候,咱们的孩子要是请姑母赐个名,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话听着不像是她印象中的薛莹能说得出来的。 李若昭微怔,这些日子她该不会真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再转念一想,宫中知道些皮毛的,宫内也就流杯殿的人,雪澜不会多嘴,宫外也就一个萧岚,正忙得脚不沾地。 完全忘记当年宣王府抄家抄出来个长公主这样的大事,李若昭还确信应该不是薛莹听到了点风声过来挑刺的,倒也冷静下来。她眉眼微垂,日落西山,窗外一片阴云,照得她的脸一半青黑。
“这事儿宣王和王妃自己决定就好。本宫是长辈,要是本宫来取,宣王与王妃也不得不从。取得合两位心意那是最好,要是不合,两位难以处理,倒是本宫的不是。” “姑母既然是长辈,能给这个孩子起名,无论如何,皆是我与宣王殿下还有这个孩子的福分。” 薛莹朝着李世默努努嘴,“殿下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李世默一时头大,这话听来,怎么似乎是杠上了? 薛莹一事,处理起来本就复杂。倘若她真抓着李若昭不放,他也拿她没办法。 李世默还没想好说什么,李若昭也不顾手中墨渍未干,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终于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 “宣王殿下不日将挥兵河朔三镇,算日子,和王妃生产的日子差不多,两件大事撞在一起,是大喜。要是本宫来取,必要以鼓励军心,彰显宣王破釜沉舟,荡平天下的决心为要。本宫要是取个‘定胜’,王妃可从?” 按辈分,李世默孩子之名应当从长从文,诸如当年太子李世谦之子李长攸。这件事薛莹早有耳闻,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着给孩子起名的事。“定胜”二字一出,薛莹把手中的杯子骤然攥紧—— 这话是说,她家的孩子,不配入李唐的族谱?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薛莹忙稳住心神,扯出一个妥帖的笑意。 “可是臣妾不是听说,这一辈,从长从文的吗?” “字辈一事,本就不必完全遵从。本王一辈,原本从世从言。本王的名字也非完全按照字辈而来。母亲希望本王谨言慎行,少说多做,故以‘默’字时刻警醒本王。” 总算能插上一句话,李世默忙道。上一句是解释,接下来的话才是安抚。 “孩子的事情还早,出兵河朔的事也还早。都是未定之事,出了这扇门,休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