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潘大姑娘救走太爷爷后，红梅和那个弟兄趴在树干后面，又和鬼子兵对峙了一会儿，然后那个弟兄就脱了身。是红梅让他先走的，起初他不同意，两人边打枪边争执，就看见远处有十几匹马赶过来，都是中国人，红梅一看就知是关老道他们，就急了：“听我的吧，你先走，不过咱们得分开走了，引开他们！”那个弟兄也看见了关老道，就点了点头。红梅往东一指：“你往那边跑！”说完就开枪掩护，那个弟兄滚出去翻身上马，就急奔东边跑走了。等他跑远了，红梅才猛打几枪，滚到自己的马旁，翻身跨上就往西边跑。

    可她刚跑了不远，就被鬼子兵的“三八大盖”打中了左背的肩上，她晃了晃就栽倒在了马下，倒在了雪地上的她就感觉肩部剧烈疼痛，伸手一摸竟染了满手的鲜血，她挣扎着抬起身来，就看见鬼子兵已徒步向她跑了过来。红梅扬手一枪，一个鬼子兵就倒在了地上，其他人忙卧倒，她趁机站起了身，就见关老道等人越来越近了，而那些卧倒的鬼子兵又站了起来，红梅急中生智，忽然把一只手里的枪扔了出去，竟扔出了很远，鬼子兵都以为是手榴弹呢，吓得又忙卧倒，脑袋都扎进了雪窝里，红梅又翻身上了马。

    关老道他们这时已追上了鬼子兵，也没顾得和那个日本军官搭话，就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打枪，红梅骑马在前面跑着，两脚不停磕着马肚子，一只手拿着剩下那只枪，不时地回身还击，她的动作因为伤势，已经明显不那么灵活了。当她再次转身，还没等开枪时，不知谁的一枪竟打在她的帽子上，帽子就飞了，露出一头黑发来，关老道身旁的一个头目就惊叫起来：“大哥，她是个女的！”关老道这时也看到了，他很惊讶，没想到杨玉红手下还有女人，但打死他也想不到潘大姑娘已和太爷爷掺和在了一起，不过他就不在疑惑了，想他看见白云观门口挟持母亲的几人中，肯定就有杨玉红。“都给我留点儿手，别打死他！”关老道忽然对弟兄们喊了一句。

    那一枪让红梅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也没顾得上开一枪，就赶紧伏在了马背上，她就听见了关老道的喊话，不禁一喜，心想：“想活捉姑奶奶，想得倒美！”既然不想打死她，她也就不怕了，干脆大大方方地又坐起来，抬枪射击，关老道等人当然也不傻，忙都伏在马背上。红梅连打了两枪，再打第三枪时，扳机扣得“咔吧”一声，枪却没有响，她就变了脸色，竟没有子弹了，她又摸了摸身上的两个弹夹，都是空的，这时才后悔把那只枪当手榴弹扔了出去。关老道当然看得很清楚，喊了一嗓子：“她没子弹了，给我追！”

    一帮子人也不朝红梅打枪了，就紧打马屁股猛追，红梅也没别的办法，就把枪别在窑里，也打马猛跑，就那样跑出了很远，她跑得迷失了方向，反正视力所及的范围内也看不见村庄的影子，一片白茫茫的雪野。跑着，红梅前面就出现了一条冰冻的小河，虽然也覆盖着厚厚的雪，但毕竟形态与陆地不一样，她想都么想打马就奔可过去。河水的冰面结实，即使行驶一辆大汽车也不成问题，但红梅却忘记了一点，那就是积雪覆盖下的冰面异常的光滑，所以她那匹马刚踏上去就失了前蹄，她一下子被甩掉了马下。

    红梅忍着疼痛站了起来，可她脚底下刚动就又被滑倒了，等她挣扎着又站起来，关老道他们已到近前了。红梅站在那儿没再动，索性把脸上的围巾拽下来，就那样漠然地看着关老道，关老道冷笑了两声：“姑娘，干嘛这么卖命啊？你和那个姓杨的是什么关系？”红梅冷冷地看着他，没坑声，关老道身旁的一个头目忽然说：“看来这丫头片子还挺有脾气，不过模样倒挺好看，大哥，咱就抓她回去让弟兄驯驯她！”头目的话音刚落，所有的人一片哄笑，然后一个弟兄就说：“大哥，咱把她抓回去，不怕杨玉红不来救她！”

    关老道没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红梅，他所有的弟兄也就不敢再吭声了，过了片刻，他鼻子里忽然“哼”了一声：“大爷我早玩儿腻了，杀了你这个小贱货，我倒看看那姓杨的会不会心疼！”说着，关唠叨就举起了枪，他身旁那个头目却忙阻拦：“大哥，别呀，这么好的妞，rou嫩嫩的，屁股又大，死了可惜，还是抓回去给弟兄们消遣吧！”“放你妈的狗臭屁！”红梅忽然愤怒地骂了一句，关老道若无其事地侧脸看了看那个头目：“瞧你这点儿出息，那姓杨的玩剩的破烂货你也要？！”那个头目一脸yin笑地刚想说什么，气得直哆嗦的红梅就拔枪扔了过来，关老道一歪头躲过去，然后就开了枪。

    那一枪并没有打死红梅，而是打在了她的大腿上，跌倒在地，顿时鲜血直流。红梅趴在那儿咬牙忍着剧痛，两眼喷火地瞪着关老道：“关老道，你个老杂毛，有种你就一枪打死俺！”关老道不怒反“哈哈”笑了起来：“你放心，我关老道说让你死你就活不了，不过，你想痛快地死却那么容易……”关老道说着，慢悠悠地抬头看了看天色，一轮红日已西沉，又自言自语似地：“眼瞅天就要黑了，荒天野地的，恐怕不会再有人来，你一个人可以在这儿慢慢地冻死，或者让狼一口口地咬死！”

    关老道说完并没有马上走，他又看了看红梅的那匹马：“这马倒是不错，来呀，把它给我牵着！”，一个弟兄就忙带马过来，一伸手拽住了马缰绳，关老道这才调转马头走了，那些弟兄也就只好跟着，那个头目和几个人显然还不甘心，走时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红梅几眼。红梅就眼睁睁地看着关老到他们远去，直到没了踪影。越临近傍晚，天气越是寒冷，人在户外要是运动起来，倒也不觉得怎样，可你若是趴在雪窝里不动，恐怕用不了几个时辰就冻成冰棍儿了。红梅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就挣扎着，强忍着剧痛站了起来，可托着着那条伤腿，她迈不了步，只好又歪倒在了地上。

    空旷的雪野，确实老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红梅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无助，她当然不想给冻死，更不想喂野狼，于是她挣扎着又站起来，就那样咬牙坚持了一会儿，向四下看了看，她好象看到红日正落下的方向有一条路，心里就有一丝希望。红梅明白，不管会不会有人路过，只要她靠近了那条路，就靠近了一线生机，她就又趴在雪地上，向那个方向趴去。她趴得很慢，也很艰难，毕竟要忍受刺骨的冰冷和挣裂的伤痛，一路滴洒下了长长的血迹。红日快沉到地平线以下了，离那条路面还有一段距离呢，姑娘就趴不动了，她不但觉得浑身没了力气，还感到了天旋地转。

    有些时候，坚强是给外人看的，若是一个人，那就会很脆弱，红梅躺在那儿喘着气，脸上竟流下泪来。天色终于暗了，就在红梅迷迷糊糊彻底绝望时，她似乎就听见了赶马车“驾！驾！”声，这声音就像一针强心剂，使她又清醒了很多。她挣扎着抬起身子来，就看见一辆马车正从路面上驶近，她也看不清车夫是啥样的人，不过她想赶车的多半是个男人，她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使出最后的力气喊了起来：“大叔，救救俺！大叔，救救俺……”那个赶车人显然听见了，喊了一声“吁——”，马车就停下来，他朝这个方向看了看。

    赶车跑了过来，果然是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他一看红梅满身是血，脸上便很吃惊的表情：“姑娘……你……你这是咋了？”红梅满脸企求地看着她，声音很虚弱：“大叔，求求……求求你，救救俺吧！”汉子忽然俯下身来，看了看红梅腿上的伤口，便很恐慌的样子。“姑娘，你这可是枪伤，不是俺不想救你，俺怕把你拉回家……俺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啊！”汉子看上去很为难。

    “你把俺送去……送去二王庄就行……”红梅的声音有些断续：“大叔，求……求求你救救俺！”“二王庄？咋，那有你家的亲戚？”汉子显然是知道二王庄的，红梅看着他，他努力地点了点头。“那好，那……俺就先送你去二王庄！”汉子说完，就弯腰用力抱起了红梅。当汉子费了很大力气走到马车前，把红梅放到马车上时，她就昏迷了过去……

    此时，在潘大姑娘的干妈家，太爷爷他们正坐立不安，他很愧疚，甚至不敢与潘大姑娘的目光相对，他清楚，若不是他在白云观坚持不带关老道的母亲走，他们的确很容易脱身，也就不一定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潘大姑娘又看了看太爷爷：“不行，我还得去找找他们！”一旁的姑娘便也说：“jiejie，我跟你一块去！”潘大姑娘便点点头，正要跟太爷爷交代什么，忽然就听见有人在敲院门，屋子里所有的人就警觉起来。潘大姑娘的干妈紧张地看了看潘大姑娘：“那……那俺去开门！”说着转身就要开门，潘大姑娘却拽住了她，自己走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开了门，潘大姑娘就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红梅，她仔细一看忙接了过来，一边唤着红梅的名字一边就跑进屋。满身都血，当潘大姑娘把她放在火炕上，太爷爷几个人都惊呆了，连还没完全缓过劲儿来的柱子也睁大了眼睛，大家都呼唤起来，可伤势很重的红梅还是不醒人事。那抱着红梅来的汉子也跟进了屋，正四下打量，潘大姑娘这时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呢，就转过身来道谢，汉子就主动把遇见红梅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下，然后又说要赶着回家，潘大姑娘念着红梅的伤势，没太客套，也没多合计，人就离开了。

    又是擦洗伤口，又是用热毛巾敷额头，潘大姑娘身上竟还带着外敷的药呢，这也是她多年闯荡的习惯了，给红梅擦抹在腿部和后肩部的伤口上，再用布条包扎上，几个人忙了大半个时辰，脸色苍白的红梅终于醒转过来了，睁眼看了看大家，竟惨然笑了笑：“jiejie，没……没想到，俺还能……看见你们！”潘大姑娘和小月当时就流下了眼泪。“jiejie，你……你别哭啊，俺这不……还活着吗？”红梅有气无力地说。“哎，好meimei，jiejie不哭，不哭了！”潘大姑娘说着，忙抹着眼泪笑了一下。

    “对了，那个弟兄呢？”潘大姑娘忽然问，太爷爷和柱子便也关注地看着受伤的姑娘。“他……他应该没事！”红梅说得很慢。几个人一听不禁都松了口气，就听姑娘接着又说：“他找不到这儿，我想……他会……会回七星峰的！”这一提“七星峰”，潘大姑娘猛然又想起了什么，她看向太爷爷：“咱们地赶快派人去七星峰，通知王二当家的带人转移！”顿了一下，潘大姑娘又说：“小日本在薛家镇发现你们的踪迹，恐怕早就猜出你们上了七星峰，只是关老道手里攥了你的弟兄引你上钩，他们才没打草惊蛇，这次没抓到你，俺想他们很快就会有举动！”太爷爷点了点头，双眉紧锁。

    可派谁去呢？太爷爷看了看柱子，柱子还是很虚弱，再说他还没上过七星峰，当然不能让他跑一趟了，可也不能再麻烦潘大姑娘的人了，太爷爷就对潘大姑娘说：“还是俺回去一趟吧，你们在这儿好好照看红梅！”谁知潘大姑娘却不同意：“你不能去，从这村子到七星峰的路你不熟，再说了，关老道和日本人肯定会巡查得很严，万一有什么闪失，你搭进去不说，还会误了山上弟兄们的性命。”潘大姑娘决定还是让小月跑一趟。太爷爷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尽管很过意不去，可也没再坚持。

    “那让他们转移去哪儿？”太爷爷又问。

    “去马架山，那地方离俺曾藏身的地方很近，俺在那一片儿发展了几十个弟兄，还在山上埋了很多枪支弹药和金条。”潘大姑娘说。

    潘大姑娘此番话一出，惊地太爷爷张着嘴，老半天没缓过神儿来，他没想到潘大姑娘还会有这么强的实力。潘大姑娘的确算得上一位奇女子，行事作风非一般眼光能衡量，别看她大半年来一直东躲西藏，可也光顾着跑路。而她之所以上七星峰见了太爷爷，没跟太爷爷说起这些，那也很正常，毕竟还不完全了解太爷爷，她又不傻，见了一面就把自己的家底儿都兜出去？就那样，小月简单准备了一番，就出门骑马匆匆地走了。可走了还没一盏茶的工夫，太爷爷和潘大姑娘正说着话，忽然就听见外边有人喊：

    “杨玉红，若想你手下的丫头活命，就赶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