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行到水穷处
汉中知府之内，一名满头雪白的青壮斜坐在政务堂的椅子上，一只倒叩着敲着桌面，翻阅着面前的一本录事本，上边记载着近三年来汉中所有庙宇的香火概况。 伴随着咚咚咚的一声声响起，在一旁候着的刘化劲原本还不以为意，只觉得有些打心底有些傲气，毕竟汉中在他的治下，这几年的收成赋税，可是翻了一倍不止。 可当李玄机说出那一句“这些寺庙这些年的香火，有点多啊。” 就这么一句话，刘化劲连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原本那如同读秒一般的指叩声，现如今在他的耳中，却如同钟撞一般，震颤耳膜，就连站都有些站不太稳。 李玄机坐直了身子，眼角斜瞥了一眼一旁的刘化劲，闭上了眼睛淡淡地问道：“这几年的汉中香火，都快赶上国库两年多的收入了，风险不可谓不大啊，你堂堂汉中知府，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弊端，难不成还要老夫教你？” 刘化劲听了这话那是冷汗直流，立马匍匐在地，颤颤巍巍地说道：“大人，你实在是冤枉小的了，不论是小一些的玉檀寺，还是那有着领头之嫌的普贤寺，都有着不纳赋税的权利，这您也是知道的，小的也知道这笔香火钱数额实在过大，可没有朝廷颁的诏令，您也得考虑，我们这地方官也有地方官的不容易啊。” 李玄机将面前的书录合上，慢慢地站起身来，对着匍匐在地的刘化劲说道：“起来吧，先把事情解决了再来说这些。” 刘化劲小心翼翼地起身，李玄机从怀里拿出了一道印章，放在了那本书录上，对着刘化劲说道：“你先替我拟一道传书，就跟卫赋那小子说，那道寄存在中书省的诏令，可以考虑实施了。” 刘化劲虽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应承着点了点头，去一旁的书柜翻找一阵，拿出了书信以及纸封，原本是打算用布帛的，可是在心里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李玄机对着坐在桌案上动笔了的刘化劲说到：“还有一件事，我先走一趟普贤寺，你调动龙头营的近卫，去那些小寺走一趟，具体该怎么说怎么做，就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刘化劲闻言，立刻点了点头会意道：“佛像经书，就连那些和尚都原封不动，但是下官会把赋税抬回来的，还请李老您放心。” 李玄机眯了眯眼，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能坐到知府这个位置，这种人的眼力见都还过得去。 出了汉中知府，刘化劲立马给李玄机安排好了一辆马车，车夫更是知府门客之一，也是刘化劲的心腹下属，就是怕其他人把事情办砸了。 普贤寺离汉中城不算近，至少得有几十里的路程，而后环着的雾山侧岭也终日回荡着诵经声，颇有些佛教圣地的意味，要知道这座寺庙规模虽大，可也只是在前朝时期建成的，仅仅只有百来年的光景，却比那些几百年的古寺香火还盛，倒也是独到之处。 不过今年收成并不那么的景气，特别是在寒冬过半的这几天，普贤寺的香火明显的少了许多，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而已，要知道在去年开春，那可是挤得人满为患啊。 且不说寺庙外究竟挤了多少人，就单说有香客想在大雄宝殿进份香火，都得排到山门殿外去，若是逢节晚了些时辰去，更是想都不要想能够进去，可能就真的只能在山门外候几个时辰了。 可即便如此，也并不影响普贤寺香火的日益增加，同为汉中古寺的泥香寺，虽说也是香火盛达，却根本没法和普贤寺相提并论，二者完全就不在一个量级上。 李玄机坐在马车内，此时正摊开了一卷书卷，书卷的内容记录着青州那边这几个月来的辎重损耗，一大笔一大笔的数目，就连这位见过许许多多大世面的国手大人，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没办法嘛，毕竟谁家缺了个门槛墙壁，有不心疼的？ 再者说这可是国之大事，又怎可怠慢视之？ 汉中的道路相对比较平躺，加上今天的市集并没有开放，街上的人流自然少了许多。 刘化劲的那位门客也是驱车功夫娴熟，一路上并没有多少温温柔柔，走的还都是平坦路，几十里路仅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到达了目的地。 普贤寺今天的香客并不多，只有那么零零散散的几个，当然，这还是官府没派兵过来的时候。 刘化劲这个汉中知府，办事可是出了名的利索，仅是李玄机赶路的这么一段时间里，许多的事情都已经被他办得七七八八了。 而这国手大人此行目的地的所有香客，也全都被官兵驱散赶走，甚至就连普贤寺，都已经在着手封今日的香炉了。 马车停到了普贤寺的门口，一名身披袈裟的年老住持早已经在寺门外等候，身旁还跟着两名精气十足的青年和尚，看上去根底十分的不错。 刘化劲的门客一转身跳下马车，掀开帘子将李玄机迎了出来，而此时包括住持在内的三名普贤寺和尚，也早已经迎上前来，对着李玄机和那门客双手合十行礼。 那门客同样是抱了抱拳回应，却被李玄机一把按住了肩头，淡淡地传音道：“你在此等候就行，或者……算了，你还是自个回去吧，告诉刘化劲把缴到的银子沿途运到国库去，到时候再把账目给我，各级官吏谁敢动哪怕一颗铜板，别说是乌纱帽了，三族全都洗好脖子！” 那门客听了这番传音，立马吓得浑身冒冷汗，知府大人是跟自己说过此人位高权重，可他也没想到是这般高这般重啊，现在他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走得越远越好…… 见到那门客畏首畏尾地点头上了马车，李玄机也是对着那满脸疑惑的住持笑了笑，可虽说是笑，这个笑容却并没有任何的感情和温度，让人只觉得浑身冷气上涌。 不过即便如此，那普贤寺的住持还是将李玄机请进了大雄宝殿。 面对供在主殿上那尊巨大的金色佛像，一般人都是虔诚地跪地抬首仰视，可李玄机却并没有丝毫的敬畏之意，反而是双手负后地平视着，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步伐的愈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同时抬起了那只负于身后的右手。 一旁的住持原本是想请这位官府大人落座详谈，可没想到这人一入殿内，便让自己打心底生起一股冰寒之意，其又是抬起手一步步地接近佛像金身，明显是想做逾越之举，这更让自己许多年不曾犯愁的眉间，稍稍地皱了皱。 在李玄机离那金身大佛只有二十步之遥时，他的白发开始徐徐飘飞，后边脚步落地的地板上，全都木屑四溅。 周围的僧人全都怒目相向，后边一些从观音殿和祖师殿赶过来的僧人，更是摆出了拳架，想要出手制止这位不讲礼数的“香客”，可却都被那普贤寺的住持拦了下来。 这位普贤寺住持沉下了气，对着站立不懂的李玄机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心怀佛法则为至善，没有必要对佛祖金身有着执念，进香诵经行造化之举，都是修心修力，也同样是对佛法的修行，并不会耽搁，你不必如此心急。” 哪曾想李玄机连头都不回，反而是轻蔑地笑出声来，闭着的眼睛缓慢地睁开，而后视线也是缓缓抬起，已经到了直视那尊金色大佛的程度。 那只悬空的右手虽说是放了下去，可此时给人的气势却完全不一样，根本就不是刚刚悬空的时候能比的，甚至在场的几位长老，都有一股要窒息了的感觉。 从这个人入寺到现在，方丈主持都敢说根本没有怠慢得罪了他，可这人的种种行为都表明，根本就不是想过来好好说话的，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把他们这些出家人放在眼里。 李玄机是这种想法吗？他当然是这种想法，从看到了书录那笔账目之后，他就有了另外的打算，要知道这些书录的账目，可是这些寺庙自个上报的，具体数额究竟是多少，那还很难说。 李玄机死死地盯着那尊金身大佛，他并不反感，甚至李渠那个小子从扶他当了皇帝开始，修建的书楼宫殿以及练气士的方阁，都比这玩意要多得多，可是如今佛法在整个南唐的百姓脑中，已经太过根深蒂固，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和朝中的卫赋是一个想法，那位在自己眼中算得上年轻的宰辅，都是走的以民驭战的路子，以战驭民行不通，而去在这佛法根深蒂固的情况下，只会让南唐抓住把柄。 在他必须要想做点什么的时候，这个想法，早已经在两年半以前，就已经有了，只不过那个时候不能贸然动手，现如今虽说时机也还不成熟，但边关随时会爆发的烽火情，也不允许他一拖再拖了。 李玄机再次踏出一步，离佛像只剩下十四步之遥！ 而就在这一步踏出之后，那佛像下方的供台直接坍塌开来，整座大雄宝殿也产生了一股轻微的摇晃感。 而那住持也是面色大惊，大喝一声道：“止步！” 要知道这可是有着百年之久的古寺，就连住持和方丈都换了四代了，经受的佛经与佛法洗礼何止万次？如今坐着金身大佛像的大雄宝殿，居然会被一个人的一个步子撼动，何其荒唐？！ 李玄机看着那已经脱下了袈裟的住持，不屑地迈出了步子，再踏出了一步。 十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