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东风有信
“一八三六、一八三七、一八三八、……” 小葫芦觉得头似乎愈来愈痛，但天生执拗的性子，还是令他步步向前，不肯停下。 只是……，只是这头痛……，真的是好痛啊！痛得令人——魂飞魄散！ 小葫芦脑海深处，顾春风的残魂经过了那色彩、光亮和温暖兼具的一幕记忆之后，已经缓解了大部分愤怒的情绪。此刻，他感受着小葫芦记忆里的幸福日常，在淡淡的悲悯与无奈中，静静等待着新旧神魂完全融合凝聚的那一刻，最终来临。 是的，幸福的日常。六岁以后的日子，在小葫芦的记忆中，是相当美好的。甚至连平日里见到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和以前比起来都显得那样生机勃勃、别有意趣！所以小葫芦觉得，几乎每一天的时光，都过得安心舒畅、有滋有味。 莫七小姐那绝世无双的倩影，也在小葫芦的记忆中偶尔闪现。几乎每一次出现，都会比上一次更加光彩夺目。一次又一次地刷新着顾春风对“美”的认知极限。 年复一年，随着小葫芦渐渐长大，莫七小姐留在小葫芦记忆中的形象，也愈加美得令人心神摇曳……。 终于，顾春风清晰感知到，新旧两个神魂的融合已全部完成。 小葫芦的这具身体，从此刻起，只剩下一个新凝聚的完整神魂。它被顾春风的意识所彻底主导，却也包含着小葫芦短短十二年的所有生命过往。 顾春风从开始到现在，用黑方长墙上一千八百余步的时间，完成了整个新神魂的凝聚重铸。新凝聚的神魂弥散开来，占据了小葫芦的全部识海。 顾春风第一次透过小葫芦的双眼，开始正式打量这片广袤的新世界。 脚下是整块黑岗岩铺就，宽达二十米的黑方长墙墙头。左右两边各有厚达两米的墙垣垛口。黑方长墙雄阔深重，自西向东弧形伸展开去。 左手边，也就是黑方长墙靠外侧的墙垣垛口旁，每隔十二个垛口，就架设着一架乌沉沉的巨大弓弩。每架弓弩旁都站立着一名身穿青色劲装、胸前绣有火红霜枫图案的守卫。 这些守卫沿着墙垣垛口弧形排列，每个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他们脸上的表情几乎是什么样都有，但看得出来，大多数都包含着向往、期盼的情绪。 顾春风融入了小葫芦的记忆，当然知道他们向往、期盼，觉得哪怕多看上一眼都好的那个人，绝不是自己。 他收回望向那些守卫的目光，正打算转头向远处瞭望。却猛然间发觉有件事情很不对头，问题相当严重！ 那就是小葫芦的身体，竟然还在推着水车一步一步朝前走！这是怎么个情况？活见了鬼了！明明他已经完全融合了小葫芦的旧神魂，那现在指挥着小葫芦身体继续往前走的，是谁的意识？这算是诈尸么？还是另有妖人作祟？ 如此令人惊悚的意外，让顾春风的神魂顿时打了个激灵，迅速收敛退回到神魂内视状态。仔仔细细地在小葫芦的识海和整个身体内搜寻审视了大半天，这才又是放松又是悲悯地叹了口长气。 原来驱动小葫芦身体继续沿着熟悉的路线步步向前的，竟然是小葫芦强烈情感所形成的执念。小葫芦的旧神魂，已被全部融合重铸；小葫芦的所有记忆，都已汇入了新生的神魂。但小葫芦强烈的情感和对七小姐莫青颜深深的依恋。却仍然化作执念，弥散在这具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顾春风这才明白，在小葫芦强烈的情感痕迹彻底消散之前，他不可能真正掌控这具身体。但他此刻反倒一点都不急了，他深切地同情、甚至可以说是怜惜这个只有十二年短促生命的孩子。 尽管他穿越过来的时候仅仅只是个残魂，失去了绝大多数记忆的他，连自己原先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无法确定。但作为一个成熟的灵魂，至少此刻，他对自己不得不靠着凝聚这个孩子的神魂，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来，感到巨大的歉疚。所以他愿意给这个孩子的情感以时间，多久都可以。 他静静体味着小葫芦纯粹到形成了执念的情感，许久……，才恍然明白。如此强烈纯粹的情感执念，心心念念都是为了那位莫七小姐莫青颜！ 莫青颜很美，甚至美到了顾春风无法想象的地步。尽管小葫芦记忆中的片段往往会有些模糊，但每当莫青颜的倩影出现在其中，总能一次又一次的令顾春风感到震撼，从无例外。 可莫青颜对于小葫芦而言，却绝不仅仅是美与不美的问题。而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亮与色彩；彻天彻地的冰冷世界中，唯一的温暖与希冀。 小葫芦今年只有十二岁，都还没到懂得慕少艾的年纪。他对莫青颜的情感很难简单形容，却又异常纯粹。非关男女、非关主仆、非关姐弟……。或许只能这么说：她是他全部的色彩与光亮；唯一的温暖与希冀；仅有的依赖与安宁……。 顾春风的神魂，因为理解了小葫芦的执念，便自然感到了一股淡淡的悲哀：“是的，对于这个已经被他的神魂所同化，连最后的情感都终将消散的孩子而言，莫青颜是他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意义。仅此，而已！” 顾春风被自己所体味到的强烈情感搞得有些失神，静默了片刻后，他开始在神魂中默默念诵：“孩子，无论你想要达成什么样的心愿，在彻底消散前，请给我提示。我此生必定竭尽全力，为你达成！……” 可惜，或许是小葫芦的执念无法表达；又或许是他还不能确定自己该表达什么心愿。总之，顾春风的神魂反复默诵了十几遍，却没能等到任何回应。 顾春风明显感觉到，随着小葫芦的身体不断向前行进，他的执念也在同时飞速消耗着。显然，再强烈的情感执念，也不可能脱离神魂单独支撑身体太久。 意识到自己终究不能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以任何安慰，顾春风不由得感到深深的歉疚与失落。此刻，他的神魂既无法掌控这具身体，又无法安抚小葫芦的执念，只好百无聊赖的在识海中空自盘旋，等待小葫芦的执念自行消散。 没想到他的神魂刚刚在小葫芦的识海内晃了几下，就又感觉到了无法理解的意外情形。一缕无形无质、宛若微风般的小小气旋，正在小葫芦的识海内轻轻柔柔地吹拂转动。 这透明无质的小气旋移动速度不是很快，却绝不在识海内的任何一处稍作停留。顾春风的神魂单凭观察，根本无法证明这股小气旋确实存在。可神魂本体却偏偏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受到那缕气旋的形状、大小和移动轨迹。分明是以他的神魂为轴心，在做着极其规律的圆周运动。 顾春风的神魂顿时感到郁闷起来，这玩意显然不是正常人识海之内应该有的东西。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嘛便是小葫芦的识海本身就不正常；要嘛这玩意就是跟着自己的残魂一块乱入的。 但瞧这玩意的运行轨迹，恐怕第二种可能性要占到至少八成以上。这算是个什么玩意呢？残魂穿越还有随赠品？或者这属于魂穿后遗症？ 反正不管算什么，这样的非正常玩意出现在识海里，都够闹心……，哦不，是都够闹魂的！顾春风的神魂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去跟这玩意沟通一下试试。 这么做，对于一个融魂重铸的新神魂来说，毫无疑问是相当大的冒险。顾春风之所以甘愿冒这样巨大的风险，让神魂去触碰那个看不见摸不着，而且来历不明的诡异玩意。是因为在重新凝聚成完整的神魂之后，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变成残魂穿越到现在这个世界，似乎是他自愿和某个了不起的存在，所做的一场公平交易。 顾春风的神魂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准备向那个诡异玩意的运行轨迹斜切过去。在他想来，那一缕无形无质如同小气旋般的玩意，单凭意识引导恐怕很难捕获。 谁知他这里只是刚刚起了个捕获的念头，还没想好具体该如何进行。那个诡异的玩意竟突然跳离轨迹，呼的一下便卷到了他的神魂边缘，与他的神魂来了个零距离亲密接触。 顾春风的神魂先是猛然一惊，但随后就立刻释然了。因为那个诡异的玩意里，居然包含着他自己预留的一块意识碎片。与新神魂零距离接触的瞬间，便自然融为一体。 融合的意识碎片模模糊糊的传回了一段信息：这个感觉相当诡异的无形小气旋，是某种所谓“神魂技”。是他自己在那场公平交易中，自愿用绝大部分记忆换来的。预留的意识碎片，主要作用是作为这个神魂技的所谓“神魂引”。 一旦预留的“神魂引”与他在这个世界新凝聚出的神魂相融合，这门神魂技就会成为他新神魂的专属秘技。再也不会被其他人的神魂察觉。 顾春风的神魂此刻完全理解不能。了解完他自己的预留信息后，既不知道这所谓“神魂技”，是种什么层次的技能；也不知道这个玩意到底应该怎么用。至于那场所谓自愿的“公平交易”，更是一个字都没多说。 当初为啥要自愿进行这样一场蛋疼的“公平交易”？这个花了如此巨大代价换回来的所谓专属秘技到底有啥鸟用？顾春风的神魂现在都有些怀疑，自己穿越前是不是智商有问题？当初多留两句话把事情说清楚能死啊？…… 不过，此时的顾春风倒也顾不上在这方面多纠结。因为当预留意识碎片与他的新神魂融为一体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那个诡异的神魂技已经完全可以被他的神魂本体所cao纵。 简单来说，就是他的意识在融合了预留的“神魂引”之后，自行分成了两部分。主意识还在神魂本体之内，而分出来的另一部分意识则与这无形无质的诡异神魂技融合，成为了可以与神魂本体相互感应、而且能够随意移动的神魂投影。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门专属神魂秘技具体该怎么用，但仅仅是让那缕神魂技在识海中轻轻转了一圈，他便清晰地感觉到，小葫芦情感执念的消耗速度减慢了那么一丝。 顾春风的神魂本体稍稍凝思，马上便反应过来。想来这所谓的“神魂技”自然是由神魂驱动，消耗的也自然就是神魂之力。如此一来，只要他能不断驱动这门神魂技，新神魂对小葫芦情感执念的压力就会不断减轻。那么小葫芦情感执念的最终消散时间，就有可能被大大向后延缓。 要真是这样……？顾春风的神魂本体不及多想，一念之间，那缕无形无质的神魂技小旋风已遁出了小葫芦体外。他眼下是打算着每多驱动神魂技一刻，或许便能为可怜的小葫芦多延缓一刻的光阴。 这缕被顾春风简称为“无人见”的神魂技小旋风刚刚遁出体外，留在小葫芦识海深处的神魂本体，立刻感觉到小葫芦情感执念的消耗速度大为减缓。如果说原本每向前迈一步的消耗是十分，那么现在则锐减到了只有原先六七分的水平。 一旦离开了rou身，处在神魂技“无人见”当中的顾春风意识，便立刻感觉到各种不舒服，似乎周围到处都是莫名的危险。 紧接着，他便发现旁边有一团淡青色的光晕，看起来很舒适的样子，就穿过去随便试了一下。结果立竿见影，顾春风的视野马上清晰起来。眼中看到的居然是不远处推着水车的小葫芦。而此时小葫芦识海中的神魂本体，也正在通过小葫芦的眼睛看向这里。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就像照镜子时，镜子内外的两个自己在彼此打量，而且彼此之间都能够同时感应到另一个自己。 随后，神魂技中便感受到一股思维波动，是在默默念叨着：“不知这两天七小姐还会不会到长墙上来？” 顾春风在神魂技中的意识与小葫芦识海内的神魂本体稍加感应便确认无误：这是离小葫芦最近的那名黑方守卫的视角和心思。 靠，居然能用别人的感观进行观察，还能感受到别人的心思，最重要的是别人竟然还无法察觉！这个“神魂技”敢情是这么使的？怪不得自己预留的意识碎片说这是个公平交易。还有没有别的用法先且不说，就现在发现的这个能力，明显就是用来偷窥的神技啊！ 没啥可说的，无论在任何世界里，能确知别人的心思和隐秘，都是种近乎于作弊般的逆天能力。这玩意妥妥的是闯荡世界的大杀器啊！ 想到这里，顾春风立马就嗨了。更有意思的是，当他的神魂技潜入别人识海之后，小葫芦体内情感执念的消耗速度居然再次降低，减到了只有原先五分的水平。 反正也要尽可能驱动着神魂技，给小葫芦多耗点时间出来，顾春风决定索性玩个大的。心念动处，神魂技“无人见”悄然闪遁，沿着长墙上的守卫队列，一路挨着个径直扫荡了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