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仙师临门
莫府后宅青颜苑中，莫青颜独自悄立在霜枫树下，抬头仰望朦胧如一团光晕般的秋月。那俊俏贴身丫鬟近前禀告：“回小姐，小葫芦已经安排在西侧厢房睡下了。骨伤倒没什么大碍，有小姐赐下的丹药，旬日之间便可完好如初。只是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神魂不安，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的缘故？” 莫青颜点点头道：“骨伤无碍便好，这旬日让他安心休养。至于神魂之事，仙魔难知。只好凭他自己的造化了，且随他去罢！” 那丫鬟犹豫了一下，又接着道：“我细查小葫芦伤势时，感觉他已入了炼气门槛，而且进境还不慢的样子。这……，他毕竟是哑仆，这事要不要禀告老太爷知道？” 莫青颜头也未回，丫鬟自然看不到她脸上的一双秀眉已微微锁拢。只听得莫青颜依然淡淡道：“小葫芦的炼气功法是我传给他的。就算我说不用禀告，恐怕老太爷很快也会知道。你要不是心思那么多，炼气进境大约也能再快一点的。” 那俊俏丫鬟闻言，脸显尴尬，默默施礼告退。 莫青颜一动不动，良久，望空喃喃自语道：“连先祖之魂都被惊扰，而且都没给出答案的变故，又岂能是区区惊吓所致？小葫芦啊，想不到连你也是个命途多舛的祸胎！世事吊诡，命途险恶。无论前路究竟是好是歹，恐怕咱们都只有各自慢慢煎熬了！……” 她的语声依旧空灵娇柔，可语境却显得有些沧桑感慨。不大像是寻常十八九岁，无忧无虑的青涩少女所言。 就在绝世佳人莫青颜对月幽思、顾春风的神魂还不知七小姐为他挡了一劫的同时。 刚刚发了笔意外横财的莫方莫大管事，踏着青石板叠成的蜿蜒小路，嘴里头哼着不知名的欢快小曲儿，渐渐走近莫府侧门。猛然间从墙边暗影里窜出个人来，极其利索地给莫方见了个礼。 莫方借着侧门外的灯火余光一瞧，原来是他早先安排在长墙内侧，去给七小姐的贴身丫鬟报信的男仆莫庚申。便微微皱眉道：“是庚申啊，有什么急事不能等回府里再说？非跟这黑灯瞎火的地方猫着。” 莫老太爷给府中的管事、仆役起名非常有特点，贴身哑仆总共七个，从大葫芦、二葫芦、……一直排到小葫芦；内、外院加上田庄、门房四位管事按天圆地方排名。 其余仆妇丫鬟不论，男仆总共六十人，按天干地支排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府内府外活计再忙，男仆也不会多招，宁可多用仆妇。遇有犯过打死、病死者，照数原名替补。 莫方之所以把今天报信的这个巧宗，安排给了眼前的莫庚申。那是因为一来看此人还算机灵，二来这小子是外院大管事莫圆没出五服的堂侄。 莫府在霜枫镇上的所有买卖铺户，由外院大管事莫圆统管、莫方协理，所以莫圆算是莫方的多半个上司。这等日常拉近关系的琐碎小事，莫方自然是不介意顺手为之。 这莫庚申打从十五六岁起，便眼巴巴盼着顶缺补入莫府。直到今年夏天他都二十三了，才等到原先的莫庚申突发急症病死，府内招人补缺的机会。 他一入莫府便被分到门房听用，得了堂叔外院大管事莫圆的指点，知道这位莫方莫管事虽然在四位管事里排名最后，但却极得莫老太爷的信用。 莫府其余三位大管事本来各有矛盾，偏他来的这几年里，跟谁处的都不赖，非但做事细致周全，而且时时不忘用心弥缝，连带的三位大管事彼此之间的齟龌都少了许多。要说他还有什么不足，那就是来莫府的年头还浅，不是原本家生子。 故而莫庚申遇到莫方安排的额外差事，便特别地精心巴结。此刻窜出来行过礼，听得莫方问话，忙笑嘻嘻回道：“方叔，俺这不是怕您再有别的吩咐嘛！离近点候着，省得您万一要用人的时候不凑手不是？”腔调语气学足了莫方平日里的模样。 莫方笑骂道：“小兔崽子，少跟你方叔这卖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刀币，抛给莫庚申道：“这是赏你的。” 莫庚申顺手接住，定睛细看。待认出是枚银刀币，登时眼都红了。他顶缺入莫府为家仆，因着今年刚到，拿的是最低一档月例，每月铜锤币三枚，相当于一百九十二枚锡矛币。 这点月例钱的确不算多，可对于需要卖身为仆才能活下去的穷人家来说，既然莫府给了身价钱，又管吃管住，那这月例钱就等于是白得的。 在莫府为家仆，除了妖兽大潮之际需要给黑方长墙上的守卫们打打下手，平日里也没什么风险。即便是拿的最低一档月例，在这边陲之地也算得上是份能安稳过活的好差事了。要不，也不至于叫莫庚申眼巴巴地盼上七八年。 可今日里只是在墙根底下站上小半天，再往内宅报个信，就得了相当于他近三个月月例的赏钱，这让莫庚申如何能不喜出望外。 他紧紧攥住那枚银刀，喘着粗气道：“方叔，俺就给您跑了个腿，您瞧您这大方的！……俺嘴笨，也不会说个啥。反正以后您有啥私底下、不方便外人知道的事，尽管交代给俺，俺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莫方莫大管事刚刚极其顺利地坑了朱大少一把，心情正好。再加上眼下没什么要紧事，也就乐得跟莫庚申磨牙。 他嘬了嘬牙花子，瞅着莫庚申道：“私底下的？还不方便外人知道的事？听你这意思，横是以为咱爷们刚才办的那事儿见不得光？” 莫庚申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心说：“多新鲜呐！俺虽然站在墙根底下没看全，可多少也能瞧得出来，那明显是拿着七小姐作扣。要不三堂叔说您本事大呢，七小姐那么厉害的人您都敢算计！ 再者说了，要不是见不得光的事，您至于跑个腿就赏这么些钱吗？这叫什么钱来着……？对啦，封口费！” 莫方见他不吱声，脸上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笑骂道：“小兔崽子，瞎琢磨什么呢？明告诉你，这是老太爷的吩咐！” 他正待多教训莫庚申两句，省得这小子没事净瞎琢磨，明明卖的是官盐，却硬是把自家总当成个私盐贩子。可随即耳朵微微一动，便转了口风，探手再掏出三枚铜锤币，直接吩咐道：“把这个拿去给小灶上的徐二嫂，跟她说这个月小葫芦的饭由她单做，给精着点儿心。” 莫庚申羡慕道：“这小哑巴好大的造化！能让方叔您老人家替他cao心，也算是没白活。” 莫方把脸一板，呵斥道：“少贫嘴！人家孩子正经是连腿都断了，咱爷们跟着得了利，该cao的心就不能省！嘱咐徐二嫂，每顿的骨头汤不能落下。赶紧滚蛋！” 莫庚申点头哈腰道：“方叔您别生气，俺这不就是顺嘴胡咧咧嘛，俺这就滚蛋！赶紧滚蛋！”说罢一抬头，却正好看到莫方身后远处，姜离姜白石青衫飘飘，朝他们二人所在处走来。 莫庚申冲着莫方努了努嘴，示意身后来人，随即扭头赶紧滚蛋去了。 莫方装作刚刚被人提醒的样子，顺势转过身去，心下暗嘲：“我还道这位姜少爷身后跟着个仙家假扮的仆役，能有多特别？敢情也就比那姓朱的、姓胡的慢了一步而已。这前脚接后脚，眼巴巴地寻了来，还能有什么旁的事不成？ 也罢，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别看你身后跟着个仙家，既然是自个非要往门上送，那顺手再多坑你一个也没啥不可以的！” 他心里琢磨着，脸上已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远远便招呼道：“瞧这黑灯瞎火的，姜少爷您匆匆忙忙的这是要……？” 姜离姜白石年纪虽轻，却绝非浅薄孟浪之辈。既然先前见过了莫方那一矢之威，哪怕对方表面上再如何市侩谄媚，他也绝不会当对方仅仅是个寻常下人。闻言肃然拱手作礼道：“白石特来相寻莫管事，有件小事要烦劳。” 莫方躬身道：“哎哟，姜少爷瞧您这话儿说的！您下榻的是哪家客栈？有事派个小二来招呼一声就是了，莫方还不麻利儿地赶过去么？怎么敢值当的您亲自前来呢？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姜离笑道：“莫管事太客气了，的确是件小事。烦劳莫管事单独禀告贵府莫老太爷一声，就说空桑故人姜易知的后辈子孙，姜知年、姜离过访。” 莫方闻言心下“咯噔”一声，立刻明白自家先前想的岔了。作为莫府主司迎来送往的外院管事，他怎么可能不晓得方圆五百里内最有权势的仙家是谁？ 顺着空桑山大山长、“极北仙尊”姜易知往下想，他马上就把北锋亭中那个扮作仆役的仙家，同早年间在北地名声甚响的空桑逸才姜知年联系了起来。 心道：“原来是他，他不是早就被选去了昆仑山么？那可是个正儿八经的仙师啊，这是又回到空桑山了？没听到风声呀？悄无声息地从昆仑山上归来，却换了身仆役装扮跑来霜枫。恐怕此来绝非等闲！” 莫方心底波澜翻滚，脸上堆起的谄笑却加了个“更”字：“原来是仙尊他老人家的嫡亲血脉到了，小的这就前去禀报。姜少爷勿嫌简慢，请在此稍候，老太爷必当大开中门，焚香叩迎。” 姜离闻言淡淡道：“不必，一切随你们老太爷的安排就好。” 莫方躬身施礼，不再多言，转身快步向府内行去。 莫方刚刚离去，昆仑仙师姜知年便穿着他那身仆役装扮，从青石板小路上晃了过来。他走到侄子姜离身旁，静静站立等候，似乎丝毫不认为他堂堂一介正位仙师，身着仆役衣衫访客有什么不妥。 姜离眼见四下静寂，想起适才所见的某个困惑，便趁机请教道：“五叔，侄儿在炼气之道上见识还浅。这莫老太爷人称‘北地第一炼气士’，不知在五叔您看来，适才所见的那位莫七小姐，比起她祖父的修为孰高孰低？” 姜知年皱眉片刻，断然道：“虽不知莫小楼这些年来的进境如何，但就算他真能达至炼气上境‘凝气境’的绝顶，比起他那个孙女来，也必定是远远不及！” 姜离闻言心道：“果然如此！”耳听得五叔姜知年继续道：“这位莫七小姐修为究竟如何，凭方才那几下可看不到底。不过倒是有个不错的旁证，就是那只未曾真正露面的千魂雷云兽。便是你五叔我，跟它单对单遇上，也不过只有六成胜算。真要是彼此舍命相搏，很难说最终会是鹿死谁手。可它面对那位莫七小姐，却宁肯选择忍辱退却。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