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玄幻小说 - 梨塬旧事在线阅读 -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除了一垛麦草和一些烧炕的柴草还在老地方外,其余一应家什都搬过来了。王家奶奶一有闲暇就背着背篓去老地方,把剩余的柴草背过来,省的下雨天烧炕一路泥泞过去麻烦。存生和猫吖自从搬到新住处比以前更忙了,他们在外面的牛槽旁边挖了两间敞口窑洞,一间储存牛草,一间装柴草,放一些农具。院子里洞门两侧分别挖了两口窑洞,一间储存碳的碳窑、一间铡草窑、一间专门存放杂物、还有一间外面砌一道土墙隔开,只留能容纳一个人进去的小门洞,里面又挖了一个小窖,用于在冬天储存洋芋、白菜、苹果,王家奶奶用胡麻柴捆了一个草垛挡着门洞,外面堆放着几个纸箱子,放着他们一家穿过的旧鞋和不用的零碎物品。牛吃的麦草和玉米杆,都是在老院子的场里用铡刀铡细,存生和猫吖背过来,牛吃完了再去铡,以前地方小老是借用存柱家的铡刀,他们搬出来后,存生盘算着再买一头牛来喂,自己有牲畜还是要方便点,每年都是先帮存柱家把地里的活干完,他和猫吖才借用大哥家的牛耕种自己家的地,嫂子有时候指桑骂槐、指指点点给气受,他一声不吭,猫吖猴急性子一上来,和嫂子言语相加骂起来,大嫂子嘴头厉害不饶人,他们两兄弟到没有什么,只是猫吖两妯娌偶尔像仇人似的,见面相互板着脸不说话。王家奶奶也总是护着存生一家子大小,更让两家人气氛很紧张,存柱媳妇有时候连带着王家奶奶,骂鸡打狗的话里捎带着寒掺人,王家奶奶每次听见都气得关起门来,自己在炕上边做针线边哀叹,“唉!我这是把谁家先人亏了,你个短命鬼把我一个人留世上遭罪呢……”,说到伤心处难免眼泪汪汪。幸好几个孩子不生分,嬉闹玩耍,不受大人的影响。有时耕地播种,猫吖宁可去熊渠借娘家的牛也不要存生开口借存柱家的,早上拉过来耕种完,多晚都得送回去喂养,家里一个牛圈没个地方栓,来来回回都耗在了路上。现在和两家分开住了,存生想着借点钱也要买头牛喂上,买个小点的牛只要能耕地价位也低点,回来好好喂养长大了还能多卖点钱,再买个小的,这样长出来的钱也是一笔存款,然后再打听着买一口铡刀,牛多了自己有一口铡刀铡草还是方便,他心里盘算思量好后,就一方面打听牛价,一方面看有没有合适的铡刀。正好村里老五一家城里分了房子,塬上的地也留给了兄弟老八,铡刀等一些农具都不要了,存生和猫吖得知后赶忙去老五家商量。大坑坑老八和老五两兄弟都是猫吖姑姑的后生,和猫吖是表兄妹,又在一个门户,可以说是沾亲带故。老五在白庙乡税务局工作,家里三个女儿,两个大的上学出来都顺理成章的进了税务局,小的女儿还在上学,家里就老五媳妇一个人是农村户口,前几年老五也找人办成了城市户口,单位分了房,一家人成了真真正正的城里人。猫吖和存生花了二十块钱买下了老五家的铡刀,顺带着几件用得上的家具和农具。存生在老八家借到钱买了头小牛犊,开春青草出来后,苜蓿还没长高,存生种的两分地的苜蓿也不够喂牛,他闲暇就背着背篓上山爬坡,到田间地头给牛搁青草,回来和着麦草和玉米杆一起喂,近处的青草都被人搁完了,存生要辗转很远去找,心劲十足的他下坡时垫起脚尖哧溜一下就滑下去了,身后一团浮尘,他早已下到另一个破头了。

    吃完饭后,猫吖带着几个孩子在洞门上面取土,宽窄正好能融得下架子车,两边站两个人能挪开脚步,存生在前边挖土,猫吖铲土倒进车子里,装满后喊燕燕和小燕推车子,他们三个在场里跳皮筋,皮筋一边绑在场边的树干上,燕燕哄着小燕和彦龙轮流撑着另一边皮筋,她分别带着两个教他们跳,燕燕自己也不会,她学着大孩子的样子站在前边,跳起来双脚踩住皮筋的一边,等着小燕跳上去,再用脚踝顶住另一边,转身双脚踩住另一边的皮筋,然后两个抬起腿甩着脚在里面乱蹦跶。皮筋是猫吖用家里留存的旧拖拉机轮胎带剪的,那个轮胎带有年头了,还是存生当年给农业社干活时,收拾废旧物品时拿回来的,从老院子搬过来一直塞在一个木箱子里,猫吖整理废旧物品时找出来,轮胎几处已经磨损开裂,就拿剪刀剪了一段一厘米宽窄的皮筋给孩子们玩,剩下的还是丢进箱子里,留着补自行车轮胎带。有了皮筋的头几天,燕燕成天兴奋地带两个跳皮筋,只限在自家院子和场里玩,生怕拿出去被人用坏了或是拿走了,也不让小燕和彦龙保存,不玩的时候她就折叠起来,放在她们睡的窑洞最里面,靠墙摆放着一个大立柜,旁边是给王家奶奶做的棺材,她经常把皮筋搁在棺材尾带上。王家奶奶有个习惯,早上洗完脸收拾房间,总是用鸡毛掸子拂去桌面上的灰尘,她看见棺材上沾满尘土的皮筋,唠叨几句就把皮筋扔在地上,生怕弄脏了她的棺材。

    架子车里又装满了土,猫吖喊燕燕来推车子上坡。

    “mama,我不想给你推车子了,我忙着教他们两个跳皮筋呢,你总是喊着推车子,我还没跳完一节就又喊,我都破烦的不行了,跑来跑去推车子,我腰都疼开了,还推车子、推车子……”燕燕放大声音不耐烦地回答道,脚下不停地跳动着,没有理会mama的叫喊。小燕绷着皮筋扭头看mama,又回头看jiejie有没有什么动静,彦龙一会儿学说mama的话,一会儿学说jiejie的话,站在皮筋中间胡跳弹。

    燕燕话音刚落,猫吖扑哧一声笑出声音来,“你个岁猴遛精,那么小点的东西,哪来的腰?还腰疼开了,叫你干点活你理由充分,叫你学aoe你瞌睡就来,成天吹嘘着长大了进城当城里人,我看你个懒虫长大了给城里人提鞋人家都看不上。”猫吖笑着打趣燕燕说。

    “才不是呢,我长大了就去城里呢”,燕燕嘟着嘴巴不耐烦地说。

    “我长大了也进城给城里人提鞋去呢”,小燕带着自豪的口气说道。

    小燕的话惹笑了存生,他索性放下镢头听娘几个拌嘴,猫吖笑的弯下腰,手捂着铁锹的木棍说,“小燕,你个没出息,长大了怎么还给人提鞋去呢,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要是给人提鞋去了,还不如让你爸爸买一群羊到山里放羊去。”

    “看来就我儿子乖,知道他是家里掌柜的,啥都不说,长大了种几亩地,守着庄稼过日子”,存生笑着说。

    坐在门槛上歇脚的王家奶奶也听见了,“那女子娃娃都是那外来户,从小就是那泼出去的水,我彦龙老实的就知道这里才是他的根”,自从有了彦龙,王家奶奶就偏心彦龙起来,有时侯出去串门子或庄户里红白事行情,带回来瓜子和糖,三个每人分一些后,必定偷偷背着燕燕和小燕,多留一些给彦龙,如果少了,趁着燕燕和小燕不在,喊过来彦龙叮嘱赶紧吃了,别让两个猴女子看见。用奶奶的话说,“颜龙怎么看都乖,憨腾腾的,圆头圆脑,吃饭不挑食,见啥一肚子填饱就行了,不像两个猴女子,尖嘴猴腮爱挑食,好的多吃点,不好了就拨过来拨过去,尤其燕燕,不长个子还尖馋食,我看这样子,小燕明年个子就长的超过她了。”

    每次王家奶奶和人说起他们三个,尤其爱说燕燕嘴巴馋爱挑食,燕燕总是不爱听,要么打叉问其他的事情,要么转身离开,还不忘撇撇嘴巴,拧巴眼睛翻一眼奶奶。

    每年夏天,太阳好的时候,王家奶奶和猫吖就把炕上的被子、褥子和铺垫的毡等取下来,拿出去搭到绷绳上晒,炕上只留一层竹席,王家奶奶找来一根棍子,拍打挂在绷绳上的羊毛毡和棉絮,燕燕带着小燕和彦龙在中间的夹层里串来串去玩,相互追逐着嬉闹,羊毛毡和棉絮里拍打出来的炕土混合着被褥上的尿sao味在院子四下散开来,燕燕三个捏住鼻子在院子取闹,叫喊着。

    “哇,像尿尿的味道,好臭呀!”燕燕用手扇着眼前的羊毛毡灰尘,还略带自豪的口气说道,“这都是咱们三个尿下的尿尿”,她指着一圈圈像极了地图的尿印渍,“这个是我尿的,这个是小燕尿的,最小的是颜龙尿的”。

    小燕和彦龙过来指着那一圈圈地图,争相说着哪个是自己尿出来的印渍。

    “你们三个不嫌害臊,把炕尿的不像样子了还在卖牌,太阳一晒一股子sao气味冲的鼻子难受,你们闻不见吗?还在里面钻进钻出的,都出来!小心我不留意拍一棍子。”王家奶奶边打边喊,她头上围着洗脸的毛巾。

    “燕燕,快把两个娃领出来,一会儿头发上粘满了羊毛和土,昨天才洗的头发,再不出来,我取苕帚疙瘩每人收拾一顿。”猫吖也跟着叫喊起来,听说mama要打,三个一溜烟的钻出来就往门洞方向跑。

    冬天他们穿的棉裤和棉袄也是在夏天拆洗了,王家奶奶重新缝。每人一个冬天就仅着一套棉袄棉裤穿,虱子干瘪的尸体都残留在内侧的棉花里面了。每到冬天的晚上,燕燕三个身上痒痒,尤其大腿内侧,他们到处乱挠,猫吖和存生就隔三差五的脱下他们的棉衣挤虱子。三五成群地虱子屁股后面一点点红色,有的吃饱了屁股全部变成了红色,在织缝和裤裆内侧动弹,旁边白花花的虱子卵密密麻麻的镶在针线合缝处,裤裆内侧尤其多,两个大拇指甲往一处挤压,“蹦”一声虱子的血就被挤破了,猫吖挤的指甲盖发软了,索性把衣服拿到煤油灯下烧,虱子卵噼里啪啦的发出声响。裤裆处的棉花尿的结成了块,猫吖赶集时买点新棉花,夹杂着晒干收拾净的旧棉花,王家奶奶跪在炕上,均匀地铺开棉花,放好拆洗干净的布料,针线上下颠倒,她不时地把针在耳鬓的头皮上磨磨,针线快完了,就喊来燕燕给她穿针。棉花沾满了她的衣服,裤腿上一层毛绒绒的白色,那些要用湿毛巾慢慢擦试,好几天才能消失。

    存生经村里一个堂姐夫介绍,和岁坑坑老六长生去预制厂当了临工,白天晚上两班倒。他和长生都喜欢倒夜班上,这样不耽误白天干活,庄稼地里和家里头的活都能顾及到。晚上七点的夜班,下午五点吃完饭,长生就在小城路上远远的喊着“老地主”,这也成了他们一起上班的口号,存生也习惯了不看时间,吃完饭在院子周边找点零碎活干,要么给牛刮牛毛,要么铲粪掏茅房。他事先把自行车推出来立在大门外的墙边上,听见长生喊,他答应一声,就撂下手中的活骑上自行车出门了。

    夜班到后半夜干完活没有啥事,他就赶着回家来,预制厂在城边上,经过马庄村,翻过小城坡就到家了。猫吖常叮嘱他,和长生晚上结伴回来,生怕存生后半夜一个人撞见不干净的东西,还担心被土匪坏人盯上。存生胆子大,老是嫌猫吖尽想点莫须有的事情。

    “现在社会比以前安稳多了,不像以前还有土匪长毛子,堵在路上大明大胆的劫财劫物,咱们塬上自从派出所把宋四那一帮土匪收拾了以后,这一两年都没听见过抢钱抢东西的,再说,我一个大男人家除了自行车一穷二白,抢我的啥呢?大多数时候我们还都是两个一起放工回来。没啥可cao心的,我又不像你是个屁胆子害怕鬼神出没”。存生经常这样安慰猫吖,叫她不要cao心。可是只要存生上夜班,她都睡不踏实,呼啦呼啦一下睡着又被惊醒,直到听见存生喊着开大门她才安心。王家奶奶睡到半夜总是留心听着大门声响,存生回来敲门,她披上衣服下去开门,回来后又沉沉的睡到大天亮。

    存生下班回来必须得经过马庄这个村庄,郊区的地都在公路下面的坡坎里,地里栽着不少果树,秋天的时候,富士苹果、花红、梨挂满了枝头,塬上很少有人栽红富士苹果,大多都栽的红香蕉和国光品种。存生听人说,近几年兴栽红富士,果rou细腻,地窖里保存到来年都不变质,不像红香蕉放久了果rou会化软。清明前,马庄村的地里就齐整地栽满了果树苗,存生和长生两个白天时踩好点,把周边的环境摸排清楚,上班时把准备好的铁锹绑在车子上,后半夜下了班,趁着月光,长生把风,存生掏树。树根带点土回家容易栽活,存生麻溜的拔出树根,扛起就往车子跟前小跑,速度捆绑好后,蹬起自行车两个人带着风迅速离开。小陈坡陡路窄,弯路有多,平时推着自行车上坡怎么都要半小时到四十分钟,他们两个二十分钟就到了山头。

    自从存生去了预制厂上班,燕燕就很得意爸爸去城里上班了,小燕四五岁时说话饶舌,吐字不清晰,老八媳妇串门的时候,老是爱问小燕,“小燕,你爸爸哪去了?”

    “我爬爬去曾里上班去了,他在曾里呢”,小燕满脸得意。

    “那你知道你们家里的钱在哪里藏呢?”老八媳妇笑着连续发问,这个问题她也曾经问过好几次了。

    “我们间儿在我mama睡的角里枪枪里藏着呢”(我们钱在我妈睡的窑里箱子里藏呢),小燕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还跑过去到门口指着那个箱子说,

    “八妈,你看,就在这个枪枪里,有间儿呢”,

    老八媳妇边笑边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葵花籽分给三个每人一点,“我到底爱听小燕说话,大舌头绕不过话,扑扇着大眼睛,把娃急的脸都红了,怎么那么乖”。

    小燕间儿在枪枪里的话很快就在湾里传来了,老八媳妇最爱串门子,几个女人东拉西扯的大家都知道这段笑话了。正如小燕所言,家里的钱确实在猫吖的陪嫁箱子里,外面上着一把锁。猫吖给小燕安顿,

    “不敢给人说咱们钱在箱子里,万一真的把贼招来了,偷了钱就没有什么给你们买好吃的东西了”。

    后来,村里人看见小燕,偶尔也故意问同样的问题,小燕躲在燕燕身后,推搡着燕燕只是小声嘀咕,“我不知道,我不给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