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来自救助站的人
顺着海岸的方向，凌伽渐渐远离了贫困的渔民聚居地，他们整整占据了近五公里的区域，而跨越一段距离的空白地之后，新的景色才重新重现在眼前。 所谓空白地，是指毫无人烟的地方，唯有脚下的沙滩和身旁的海水，那里犹如荒岛，很符合凌伽之前想要寻找地方的特征。 荒岛之后是一个类似港口的存在，有几个庞大的码头，海岸上堆积着数以万计的颜色各异的集装箱，和停泊的轮渡。凌伽遥遥地望见了这个迅速从原始社会跨入工业时代的地方，仿若时空错乱的感觉让他有些恍惚，码头背后倚靠逐渐密集的建筑群。 经历了世上最高档酒店，再到原始丛林和贫民区，然后又回到“人世”，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就已经把社会的进化论阅读了一遍，这旅行就像时空穿梭而非地域转换。凌伽一边慢慢靠近白色的建筑群，一边适应变化，坠崖之后，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思考的速度。 在渔民聚居的地方赤身裸体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但是在这里，穿的古怪一点可能就有人投以奇异的目光，凌伽穿的连古怪都算不上，小女孩披在他身上的衣服简单到只是一大块青色的布，避免了他赤膊，但是裤子就没办法了，他的腿上还是当初换下来的依文特人的裤子，那裤子的结实程度不必怀疑，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摔打也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在渔民中间这样穿着算正常，可是在这里…… 凌伽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流浪的乞丐，手里拿着的长刀就像偷来的东西，他甚至找不出多余的布把刀裹起来，只能这么僵硬地举着走，游人和居民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和刀的身上来回浏览，而后大多发一声令人恶心的笑，再把自己的推测分享给身边的同伴，来一个独乐不如众乐。 凌伽忍耐旁人怪异目光的能力一直很差，在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像乞丐而像一只猴子从人群中穿过时，心中怒气便慢慢聚集。但是在这里开杀戒是不可能的，凌伽的头脑还算清醒。 人群中有女人跑到了凌伽的面前，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凌伽当然是需要帮助的，他需要一件能遮住身体的衣服，不过这帮助来的未免诡异了些。他瞅一瞅身边高挑惹火的女郎，她也正在用自己毫不掩饰热情的目光扫视凌伽的身体。 “free。”她简洁至极地说。 这是承诺免费服务的意思，“服务”两个字的含义就不必多解释了，凌伽一张俊朗的东方人面孔和遮盖不住的健壮的身躯对开放的女郎们是不小的诱惑。然而他不仅拥有这些，他还有一双生气时充斥杀气的眼睛，吓退色心满满的女郎简单至极。 女郎惊慌退去，凌伽猜测自己现在在她心中的身份大概变成了潜逃的杀人犯……好吧，他凌伽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杀人犯。 人群逐渐散开，取笑一个外表凶狠的人往往会招来麻烦，这种事最好还是藏在心里。凌伽暗暗松了口气，人群的围观比任何局面都让他觉得难以应付。 不过这种局面还是要持续的，若他想穿过这个小镇的话。 有人隔着数十米远的距离远远地望了凌伽一眼，而后朝这边走过来，凌伽疑心自己太敏感，把随意张望的人当成了是看自己，便略微低下头，自顾自地走着。然而那目光的确是冲着他来的，凌伽脚步不停，差点便和来人撞在一起。 “先生，是否需要帮助？”那人说，依然是个女孩。 凌伽不禁一阵恼怒，长刀横挑，意欲吓退这个不开眼的女子。但是刀锋立刻被铁器格挡住了，“当”的一声轻响，是一把短匕首，大部分藏在女孩的衣袖内。 “稍安勿躁。”女孩突然用纯正的中文说。 凌伽一惊，长刀仍横举着，在异乡突然听到母语算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经历险境后任何突如其来的事都值得警惕。 “你是谁？”凌伽低声问道，确信自己的记忆里不存在这张漂亮而干练的脸，而且，他觉得自己没有失忆。 “我不是敌人，所以请凌伽先生放下刀吧，不要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女孩同样低声说。 凌伽目光略微扫视四周，又有几个人聚集起来，并且一副蠢蠢欲动的姿势，他突然明了，女孩隐藏的匕首隔了几步远便看不到了，她的胳膊贴在身前，如此便造成了错觉，凌伽整柄刀直接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如果此时有警察看到，怕直接就举着枪冲上来了，这完全是一副打劫路人的样子。 凌伽缓缓将刀放下，“你怎么认识我？” “从这把刀。”女孩说，“否则我是认不出您的。” “你认得这把刀？”凌伽心跳有点乱了频率，女孩待会儿可能会说出他不愿听的话。 “自然认得。”女孩点点头，“既然您已经承认您是凌伽先生，那么，请跟我来吧。” 她说完便迈开步子，凌伽却依然拄在原地不动。 “先回答我的问题。”他冷冷道。 “果然如传言所说，先生是谨慎的人，”女孩笑道，“只是这里不方便说话，先生刚才的举动，恐怕已经有人报警了，就算我对警察说您不是抢劫犯，您携带刀具也会被审问没收的。” 凌伽皱皱眉头，扫视人群，果然，此时刚刚放下手机的不下十个人，触碰到他的目光，不由得往人群之后躲了躲。 “只需要暂时躲开就可以，不会很远，”女孩指指远处的一条小巷口，“我会尽快向先生解释清楚。” “最好是这样。”凌伽说。女孩迅速拨开人群，口中解释着什么，大概意思是替凌伽辩解，辩解的内容凌伽没兴趣去探听，警察来了固然是个麻烦，但要想顺利收缴他的武器，却是有难度的事情。 凌伽可以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看现在的自己，他的心里已经积压了隐隐的怒气，所以才会有这样不驯的想法。 女孩对这附近的路非常熟悉，带着凌伽左转右拐，穿过了几条小巷口以后，来到了另外一条街道上，和原来的地方仅仅隔了半公里的距离，然而这里却显得安静得多了，似乎是一个居民区，没有游客会到这里来，而现在还是上午，小区里的居民大概都去上班去了。 凌伽到了这里便不愿再走，被别人带着走却不知道目的地的感觉非常不好。 “这里就可以了。”他站住说。 女孩也跟随他停住，行走间她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一枚黑色的硬币大小的徽章，递到了凌伽的面前。 “凌伽先生是否认识这个东西？” 凌伽接过徽章，入手沉甸甸的质感表明了它的材质，而铸在表面的图形，他还有一点印象，这印象来自于楚罂。 “一个组织的标志吧，”凌伽含糊道，将它递还给了女孩，“没多少印象了。” 女孩似乎也看出了他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的意思，所以事情还得由自己挑破，她将徽章放回口袋，动作小心到有些做作的味道，这一切都被凌伽收入眼底。 “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让我在找到凌伽先生的时候可以作为证明来取得您的信任。”女孩说。 “不好意思，我没有朋友，也不打算信任别人。”凌伽摇摇头。 “事情总有例外，不然您为什么总要拿着别人的武器呢？”女孩轻轻一笑，“让我帮忙寻找先生的人，正是这柄刀的主人。” “南宫……”凌伽差点就喊出第三个字来。 “能用这柄刀作为武器的家族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女孩说，“凌伽先生接受第一件来自外人的礼物，应该也是这柄刀吧，或者说，第一把给您造成伤害的武器……” 凌伽心中涌上惊讶，这些事情的发生都在十几天前的中国，可以知晓的人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她还活着！”凌伽脱口而出。 “凌伽先生对南宫家族人的体质还是应该有一些信心的吧，她的确活着，不过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只能委托我来寻找您，”女孩点点头，“现在，我是否可以获得您的信任了？” 凌伽的头脑难以避免地有些混乱，女孩坠落悬崖时，他已经把她的死当成了必然的事情，就算自己侥幸活了下来，也没有改变这一想法。 激动自然是有的，但突如其来的人带来的突如其来地消息并不能让凌伽立刻放弃警惕，更不用说信任。 “带我去找她吧。”他只稍稍放松了语气。 “南宫唯然现在正在暗袭克里特救助站接受治疗，相信您也听说过这里，”女孩说，“请随我来吧。” 凌伽的确听楚罂说过这个东西，楚罂的消息则来自他的爷爷，那是一个只认标志不认人的地方。不过，这个女孩似乎和南宫唯然很熟悉，关系也显得不错。 小区门口停了一辆车，女孩也是有备而来，凌伽不知道她是凑巧遇到了自己，还是撒网捕捞的结果，不过她能够在这么多的游人里找到一个并不认识的东方人，已经可以证明她的本事了。 女孩给凌伽打开车门，“请吧。” 这个举动令凌伽感到奇怪:“你到底是南宫唯然的朋友，还是她的下属？” “唔，有的时候私人关系和工作关系没必要严苛地分开，您说呢？”女孩关上车门，坐在驾驶位上，“救助站隶属于暗袭总部，所以我们这些外人也算是暗袭的工作人员，不过这不妨碍成为朋友吧。” 一根细长的刀鞘伸到了凌伽的面前，凌伽接过，发现它与手中的蝎尾切居然完全吻合，虽然并不是原配的刀鞘。 刀锋入鞘，蝎尾切时时散发的寒气略做收敛。女孩说:“这也是替凌伽先生准备的，恕我冒昧，刀锋外露实在有些不美。” 凌伽笑:“我真的有点佩服你们的神通广大了，居然可以把发生在我身上的每一件事情了解得清清楚楚，不过，这样并不招人喜欢。” “奉命行事，”女孩耸耸肩，“如果您想感谢或者骂人，都把暗袭作为对象吧，我没有这么神通广大。” “是么……”凌伽一声轻语结束了谈话，女孩发动了车子，这一刻她身上的干练味道压过了女性的柔弱，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 车子缓缓向东行驶，此时凌伽的方向感还在，他看着车窗外，海岸正逐渐远去。从楼房与楼房的缝隙里依稀可以看到白色的沙滩和码头上的厚重色彩，然后，这一切都被慢慢遮挡住了。 多余的念头凌伽不想去触及，只隐隐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机会，一个重回十几年前岁月的机会。原本应该死掉了的东西，现在又慢慢地站了起来。 没办法，有的事情纵然自己了解透彻，却也是无法掌控的。 这东西大概也叫做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