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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戏

    嬉戏

    水声潺潺,天幕浸入河中,一抹抹流云在粼粼水波里流淌。

    渔船飘荡在大河中央,岸边垂柳掩映的农舍已渺小成一截小指,高贵的嘉仪帝姬端坐在小船一侧,神容冷肃,从离岸至今,只有帷帽白纱被风吹动。

    另一头,男人笠帽遮脸,鱼竿在手,颇为诚恳、也敬佩地开口:“这种坐姿,不累?”

    “……”嘉仪帝姬下颌扬起,白纱里,容颜愈显尊贵冷傲,“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这等粗鄙之人?”

    “粗鄙之人”唇微扯,点头,下一刻道:“我事事村,他般般丑。

    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

    容央警惕道:“你怎么知道这个?”

    男人帽檐压得低,暗光中,依旧神色难辨:“有幸听人唱起过。”

    容央盯着那双薄唇,心潮涌动,一些片段不知是真是假,开始在脑海里翻涌……

    这时男人侧头,望着远处,忽然慢声道:“一川何绮丽,尽目穷壮观。

    山色远寂寞,江光夕滋漫……”

    容央扬眉。

    哟,刚刚还说他粗鄙,这会儿就吟起诗来了?

    容央轻嗤,朝着他所望方向看去。

    金乌西坠,水面余霞成绮,倒映着翡翠苍山,斑斓如画。

    间或有水鹜成群飞过,洒下片片雪白痕迹,三俩渔船漂泊其下,有人垂钓,有人收网……

    倒还真是“江光夕滋漫”。

    容央心神一动,不觉撩开白纱要去细看,刚掀起一角,蓦然一震。

    对面,男人眼神自笠帽暗处投来,也怪,分明看不清,可就是感觉那眼神充满戏谑,乃至挑衅。

    ——他是故意的。

    容央深吸一气,按捺住赏景的冲动,放开手,帷帽白纱重新遮住面容。

    偏不让他得逞。

    褚怿无声一哂,视线落回水面,专注水下情形,此后再无一言。

    容央百无聊赖,也跟着盯了水面一会儿,再朝岸边望去,留候农舍外的荼白、雪青等人已彻底渺小如粟,再无法分辨了。

    无趣,太无趣了。

    不是大放厥词会让她喜欢的么?

    木桩一样地定在这都快半个时辰了,倒是钓一条活物上来给她开开眼哪!

    容央心浮气躁,那一簇小小的火苗又在心底燃烧起来。

    当下朝对面瞪去,便欲讥讽,船外哗然一声,水花四溅,一条足有小臂长的鲤鱼腾跃而起。

    “鱼……”

    鱼尾摇曳空中,洒落潋滟金辉,容央两眼放光,情不自禁倾身上前。

    惊觉喜色外显,又忙敛容。

    对面,褚怿唇角已挑,握着钓竿把上钩的鲤鱼送至她面前,淡然吩咐:“取一下。”

    高贵的嘉仪帝姬目定口呆:“你说什么?”

    褚怿重复:“取一下。”

    高贵的嘉仪帝姬不动。

    褚怿下颌微偏,示意周围。

    周围是什么呢?

    三三俩俩的渔船漂泊在大河上,展眼望去,几乎全是夫妇同船,或一人钓鱼,一人取鱼;或两人并肩撒网,收网……

    他这个示意,很是准确生动,也其心可诛了。

    容央依旧冷着眼,便欲反诘他们结伴捕鱼与我何干,对面人轻飘飘送来一声:“怕?”

    容央瞬间被激中:“这有什么可怕的?

    !”

    褚怿体贴地把鱼再往她面前一送。

    容央:“……”

    猎物颇大,求生欲更强,在两人对峙档口,已渐有脱钩之势。

    褚怿却仍不紧不慢,指点道:“一手拿鱼,一手取钩,鱼篓在你面前。”

    那慢条斯理的语气反倒把容央弄得心焦。

    眼瞅着那肥美的鲤鱼确乎要逃生成功,扬长而去了,容央又气又急,千钧一发间,终是狠下心肠,朝前扑去。

    然而,双手一触鱼身,竟是黏湿阴冷至极。

    容央厌恶地瞪大双眼,撤开手,又强压恶心覆回去。

    一时鱼尾狂曳,水珠乱溅,容央一双小手在上面抓抓放放,滑来滑去,整个人抖如筛糠。

    褚怿笑,笑声低低,前所未有地刺耳恼人。

    容央恨极,双手用力一掐,抱着取下鱼后扔过去打爆他头的决心钳住鱼肚。

    下一刻,铁钩脱嘴,容央和鲤鱼双双大喜。

    于是,前一个往下使劲,后一个往外使劲;前一个初生牛犊,后一个狗急跳墙。

    较量到最后,还是后一个略胜一筹。

    “啪”一声,鲤鱼尾巴一挣,在帷帽白纱前潇洒摆过,伴随一记惊叫,飘逸地跃回水里。

    “……”

    容央愤然撩开白纱,抓住船沿俯身去追踪,然而除开几圈涟漪外,水里哪里还有那东西的半丝痕迹?

    容央怒火中烧,坐回原位:“你重新钓!”

    褚怿格外爽快:“好。”

    日影西斜,丝丝余晖洒落水面,容央趴在船边,透过白纱细看水下情形。

    不多时,零零星星的水泡在河面冒开,潋滟金波里,一条肥鱼极快从眼底游过。

    容央双眸顿亮,不自觉把帷帽白纱往耳后掖去,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一动不动。

    褚怿坐在对面,握着钓竿,静静看她浸在暮光里的侧脸。

    少女的脸还没有完全脱去稚气,浅浅卧蚕下,面颊分外丰满,唇角咧开时,脸蛋耸起,两个圆圆的起伏,如冬日捏成的雪团,又或是冬夜时吃下的浮圆子……

    褚怿口中略干,想,大抵是从她的脸颊联想到那甜滋滋的浮圆子的缘故,便有意不再看。

    这时容央扭过头来,压低声责备:“鱼都快跑完了,你怎么还没钓上来?”

    褚怿只得又把视线转回去,对上那微恼的目光:“如果殿下是鱼,会咬那钩么?”

    容央张口结舌,自知说不过他,忿忿转回脸去,越想越莫名其妙:“我为何要咬你的钩……”

    又碎碎念:“我有的是吃的……”

    褚怿没忍住,笑了。

    静默片刻,道:“喜欢吃鱼吗?”

    “当然。”

    不然为何纡尊降贵地在这儿配合他?

    褚怿:“喜欢糖醋的?”

    “嗯。”

    不然为何看在那些山楂糕的份上对他宽宏大量?

    褚怿:“清蒸的不行?”

    “没滋没味的,当然不行。”

    褚怿黯然,便想再争取一下“红烧”,倏而眼锋一凛,手腕骤抬。

    容央正低着头、捧着脸细看水中浮标,冷不丁一片水花扑面而来,霎时被溅了个满脸。

    “……”

    “……”

    褚怿把上钩的鲤鱼送至对面,四平八稳:“快些,该跑了。”

    “……”

    容央抹去脸上水渍,用力压下心中怒火,绷着小脸气势汹汹地把这条鲤鱼解下,关进鱼篓里。

    这一回,竟顺风顺水,如有神助。

    褚怿惊叹之余,掀眼,对上那明显要秋后算账的眼神。

    薄暮照在小美人水光漉漉的脸上,也照在小美人烈火熊熊的眼睛里,褚怿喉结微动,指指脸上,示意她哪里哪里还有水珠。

    容央用袖口揩过,低头一看上面晕开的胭脂,咬牙切齿:“妆、全、花、了!”

    褚怿不以为然:“本来就不施粉黛更美。”

    容央看他一脸淡然,越发气急败坏:“是你弄的,你自然这么说了!”

    褚怿并不苟同,但也知道眼下是不能火上浇油的,斟酌道:“那,你也弄我一回?”

    容央自认不是个睚眦必报的脾性,但此一时彼一时,正色道:“那你把笠帽摘下来。”

    褚怿不上钩:“你刚刚都不曾摘帷帽,我又为何要摘笠帽?”

    容央便退一步海阔天空:“那你不许躲!”

    褚怿点头。

    容央大喜,手伸进水里去,跃跃欲试:“不许躲哦!”

    褚怿扬唇。

    飒飒暮风吹在身上,下一刻,哗然水花扑来。

    泠泠春水一半溅落笠帽,一半溅落胸膛,水珠破碎刹那,也有一滴、或者两滴溅落在唇上、心上……

    褚怿坦然受着,果然不动,不躲。

    容央快意十足,自然而然得寸进尺,趁其不备,立刻偷偷多拂一下。

    便欲故作无事地坐回去,男人的声音自帽檐底下低低响起:“殿下可知,我向来是睚眦必报的?”

    容央愕然抬眸,惊见褚怿一只手已放入水中,五内俱焚:“你要干什么?

    !”

    落日熔金,少女惊叫声响彻四野,间杂水鹜齐飞声冲天而上。

    暮帐中,水声肆然,欢声酣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