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可跳过)
顺着小厮的指引,安来到他们预约的桌子。 说得好听,这家小店一共才一百多平米,一眼望得到尽头。除非义眼出故障,任谁看不到店门口坐着的那三个黑衣西装男? 结实的muscle,生人勿进的气息,乞捻人憎的动作,已知他们是公司狗中的极品了。 安:“哇哇哇哇哇……” 为首一人,正是三人的大哥,那位矮子队长。 随行的还有之前差点被安一枪爆头的藤宫英二,担任裁判的不知道叫什么先生。 矮子见安到来,敲了敲桌子,对柜台喊道:“老板,来四大杯啤酒,兑橙汁,加冰块。” “好嘞,啤酒四杯~” 安拉开一把椅子,坐在矮子对面:“啤酒兑橙汁?喝得挺有创意啊。” 矮子笑了,摊手回答道:“这是我去大西洋对岸出差的时候,从当地学来的,他们的酒吧甚至还卖鸡尾酒勾兑啤酒,还加辣椒。” 安咋舌道:“光听着我的嗓子就开始冒火了。” 四大啤酒放在塑料盘子里,小厮端着盘子,为四人摆好酒杯。 “来,我先满饮此杯,庆祝我赚了一大笔钱,干了。” 安举起杯子,吨吨吨吨,500毫升的酒杯登时见底,“哈,真带劲,这酒叫什么名字?” 三个黑衣男对视一眼,矮子答道:“没有名字,我随便兑的。” 安挑眉:“那我可得记好配方,下次让斋藤老头也给我调一杯一样的。” “安先生,我们也不和您打哑谜了。” 藤宫英二双手交叉,“我们要委托的工作,对您来说无异于奈何桥上走一遭。 三万块的首付,一共三十万克朗的佣金,足够在最繁荣的西大区租三栋豪华的房子,给市中心的一栋住宅付首付,买几十条街头人的命。” 见到安眉头皱了一下,藤宫继续道:“您也许对我话里的含义不满,但我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三十万克朗,买您一条命。” “不,三十万买我一条命,是你们看得起我。 我皱眉不是因为这个——怎么房价又涨了?三年前,三十万够付两栋住宅的首付,现在怎么只能付一栋了?” 英二摸了摸鼻子:“事实上,复兴公司最近在伦敦掀起了一轮新的炒地热。” 一直没说话的二弟抱怨道:“我攒了半辈子的首付钱,现在连租金都快不够了,这帮复兴狗糟践完了自己的地盘,又来糟践咱们的伦敦,烦死了。” “抱歉,扯远了。” 英二瞪了那人一眼,歉意地说,随后递给安两张芯片。 “这里面是您所需要履行的合同内容。” 安接过芯片,插入右臂义体的读卡槽,手臂内侧的显示屏开始播放任务说明。 矮子队长好奇地问:“安先生,您没有安装神经网络吗?” “我只有右臂一件义体,其余部分都是原生rou体。” 矮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您是一原教旨位自然主义者。” “不,我只是单纯不喜欢植入体塞在体内的感觉。” 安大概看完任务简报,表情看不出悲喜,捏着另一枚芯片问:“这是?” “雇佣兵的电子证明。” 藤宫英二微微一笑:“插入芯片,坎宁安-德莱斯特联合有限公司的三级权限将对您敞开怀抱。任务期间,您可以凭此证,在企业拥有的据点进行义体维修和补给。 芯片还内置了联络模块,您可以随时呼叫上级指挥官,万一您出了意外,我们也可以察觉并排除急救小队。” 安惊讶地端详芯片:“原来你们真的是坎德的人,这可真是……” “全面,体贴,包容,坚定。” 英二以手抚膺:“一向是坎德服务人民的宗旨,务必用最优秀的业务水平和态度服务客户,欢迎您暂时成为坎宁安-德莱斯特联合有限公司的一员。” 走出餐馆,伏特加混汽水的辛辣气味在他的嘴里“余音绕梁”。 安没有第一时间打车回家,他沿着皇后大道一路向西,绚丽朦胧的广告牌挤满了天空,霓虹灯光照耀着每一位行人的面庞。 安想抬头看看太阳,可高楼大厦的反光比太阳本身还刺眼。他可以在街头看到每一种情绪的释放,极乐,悲痛,幸福,癫狂,然而最多的,还是每颗电子眼里挥之不去的迷茫。 去哪个码头搞点薯条?去哪个警察局吃点枪子儿?去哪个河岸烤条咸鱼?活着就有疑问,活着就有麻烦,难得不是解决困难,而是找出是谁制造了困难。 伦敦城的居民从来不担心这些问题,因为智慧而正确的企业所制造的生活AI会代替他们思考,他们那容量不足1024KB的大脑回路只需要调笑政治人物的丑闻,去为心爱的明星偶像争吵。 人生难得糊涂,而聪明的市民们把难得化作了普通。 走着走着,安不知不觉走进了立交桥下的桥洞里,这种地方一向是他的流浪汉朋友们的最爱。 几床合成棉织造的被子,几只从养鸡场偷来的老母鸡,中间立一个油桶,扔点棉絮进去点火保暖,这就是流浪汉朴实无华的枯燥生活。
今天的桥洞与往日最大的不同,是安没有见到一个流浪汉的身影。 他只看到一个蓝色制服的年轻警官倚着混凝土墙上,一手端着平板电脑,一手捏着电子笔,一边划一边在嘴里念叨着什么。 “警察先生。” 安凑上前,礼貌地询问:“原先住在这的流浪汉们呢?” 警官敌视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他们的同伙?” “当然不是。” 安抬起义手,“我是坎德公司的三级权限员工,在执行调研工作。” 看到安手背上刻着坎德公司LOGO的芯片,警官的态度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哦!原来是在公司高就的兄弟啊,那就没问题了。” 安彬彬有礼地问道:“你能告诉我流浪汉的事情了吗?” “当然。” 警官眉飞色舞地比划。 “再过两个月,就要过2099年的圣诞节,然后就是新年,跨入22世纪,咱们伦敦也要举行市长的换届选举了。” 警官一脸的神圣感,仿佛和现任市长与有荣焉。 “上级下来命令,要我们最快速度清扫掉东区之外的贫民窟,建设文明城市新风貌,流浪狗是重点打击对象。” 他兴奋地攥拳道:“我早就想把这帮蛀虫清理走了,他们天天在街上翻垃圾桶,影响我们这些良善市民的心情。干完这趟差事我就能升职啦。我打算拿涨的工资给家里添置台洗衣机……” 再多的,安也不需要问了,也不想听了。 真可惜。 他抬起手,一股强悍的电流冲入警察的五脏六腑。 刚刚大放厥词的警官立即被电得不省人事,倒在地上大小便失禁。 安转身离开桥洞,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空空荡荡的桥洞一眼。 十几床被子不翼而飞,大家合力搭建的木床板被当成废料堆在一起,等待着拉进工厂制纸,最后出现在哪个上得起学的幸运儿的课桌上。 烤火的油桶炉子倒在一边,里面的煤炭洒了一地,依稀能看见煤炭末里有几根吃剩的鸡骨头,这就是他们最后的晚餐。 流浪者们唯一的一把吉他,甚至要轮流抢着玩——掉在油桶后面,弦摔断了,琴颈摔断了一半,藕断丝连。 太可惜了。 安把大衣帽子拉起来,脸埋进阴影之中。 其实他还蛮喜欢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