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余烬（上）
米娅从与这位外星访客的交流之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讯息。 这个来自银河系的超级文明并不是类似曾经的瓦尼特人那样，政府的领导者与平民没有力量与智能差距的文明。 在这种文明中，政府的领导者虽然掌握着决定社会走向的权力，但这种权力来自于人民。 在某些情况下，通过罢工、游行、甚至是武装反抗，只要民众能统合他们那分散的意志，他们都有可能将政府手中的权力再夺回来。 政府的领导者虽然是文明网络的关键节点，但他们只是民众集体意志的代行者，本身掌控的力量远逊于人民大众这个整体。 这位来自银河系的“爱格伯特大人”却不同。 他本身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和那个人类文明中的其他公民有着完全不同的生理结构。 单一个体拥有的力量就超越了那个强大的外星文明。 他掌握的绝对权力并非来自民众，而是他本身压倒性的力量所带来的。 一个文明中存在这样一个特殊的个体，这个文明的发展过程对于其他文明没有任何参考性可言。 米娅放弃了学习“超级文明先进经验”的想法。 一个不受外界干扰的文明，自然发展过程中会遇到各种矛盾，既有来自外部环境的，也有来自其自身的。 瓦尼特人的灭亡就完全是内因。 在种种复杂因素与偶然事件的共同作用下，整个文明想要突破瓶颈的尝试宣告失败，社会崩溃，最终消亡。 在一阵轻微的震荡之中，沃尔夫留下的墓xue挣脱开了岩石的包裹，缓缓地向着海面上前进。 海底的持续震荡引得海中的众多游鱼飞快地四散躲避，它们还以为这是海底火山即将喷发的征兆。 米娅用自己的“透视”能力看着这片面目全非的陌生海洋。 五亿年的时光，格尼斯恒星的光度变化叠加上星球本身的气候环境变化，瓦尼特行星上前后经历了三次生物大灭绝。 算上瓦尼特人亲手制造的那场病毒灾难，总共四次大灭绝。 她熟悉的那些生物都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适应如今更高温环境的全新生物。 仔细地寻找着这些新生命身体上残留的那些古老且熟悉的特征，米娅突然间有种索然无味的疲惫感。 即使不得不借助外星访客的力量重建瓦尼特文明，她依旧希望瓦尼特文明能保有自己的独立性。 她一直在思索，如果只靠瓦尼特人自身，应该如何突破那道文明的瓶颈。 但看着这颗与记忆里相差甚远的瓦尼特行星，米娅心中燃烧着的那一丝火焰突然就熄灭了。 瓦尼特文明早就已经毁灭，如今他们整个文明都必须依赖他人的帮助才能重建。 给重生的文明蒙上一层幕布，不给他们看到真实的宇宙，让他们傻乎乎地“独立自强”。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 视线从海洋中形态各异的生物身上收回，米娅诚恳地道： “爱格伯特先生，如果这次的纪录片符合您的要求，我希望重建的瓦尼特文明能成为你掌控区域中的一员。” 李恒闻言转过脑袋看向米娅，依旧用熊孩子般尖细的声音问道： “突然想摆烂了？” 爱格伯特的说话语气总是带着嘲讽意味。 这并不是错觉，这个出名的自恋狂很喜欢使用那些极具攻击性的词语，这也是他风评不好的重要原因之一。 米娅也没有否认，她只是低声道： “所谓的自立自强、独立自主，说到底也不过是来自更强者的怜悯罢了。” “就像野生动物园里的动物们，看似靠着自己的力量捕食生存，实际上只不过是智慧种族给它们划了一块保护区。” “与其被当做野生动物园里的保护动物，还不如让重建后的瓦尼特文明融入其中。” 她的语气有些放松，又有些释怀。 “至少我们再也不需要去为生老病死而担忧。” “虽然并不是靠着自己达成的，但瓦尼特人的愿望终归在五亿年之后实现了。” 红皮蜥蜴点了点脑袋道： “行吧。” 得到了瓦尼特文明留下来的全部信息之后，这个文明本身就没多少作用了。 若是想要保持独立自主，那么李恒就把这里做成类似轮回星球的地方。 就像米娅说的那样，把格尼斯恒星做成保护区，让他们看不到真实的宇宙星空。 若是想要融入人类，那他就在重建的瓦尼特行星上弄个乐园分部。 让瓦尼特人能接入他的身体网络，直接获得全套科技知识。 见到自己的请求如此轻易地就被接受了，米娅忍不住接着问道： “爱格伯特先生，我知道您有着绝对的决策权，但仅凭我的请求就轻易决定一个文明的未来，这样真的好吗？” 她总觉得这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红皮蜥蜴举起爪子，伸出一根手指正对着米娅的脑袋道： “米娅，开动一下你那颗聪明的小脑袋瓜，转变一下你的想法。” “瓦尼特文明没有记忆上传的技术，被复活的瓦尼特人都是类似于你的存在。” “作为拍摄纪录片的酬劳，我可以帮你在这颗星球上重建一个瓦尼特文明，这个文明的未来完全由你来决定。” “但我可没说过不会制作更多的瓦尼特文明。” 米娅听了也是一愣，她有些惊异地道： “重建一个智慧文明，是这样轻松的事情吗？” 红皮蜥蜴放下爪子道： “那是自然，重做一个行星级文明，对我来说跟制作一个你差不了多少。” 米娅闻言有些无语。 从无到有重建一个文明都如此简单，这种生产力已经远远超越了瓦尼特人的极限。 一个星球级文明，在对方的眼里可能像是随便就能种出来的白菜一样。 “以瓦尼特人的科技，你们生产白菜的难度跟我制造行星级文明的难度差不多。” 李恒肯定了米娅心中的想法，接着抬起脑袋看向星空道： “你们母星上遗留的信息我已经全部收集完毕，最后一部分纪录片要去安琪娜上拍摄，那里有瓦尼特人留下的最后一处地面遗迹。” 米娅从“我们的文明就是一棵白菜”的悲哀想法中回过了神来，抬起脑袋望向了数十万千米外的安琪娜。 “最后一处地面遗迹，是那一批前往安琪娜的移民！” 身前的红皮蜥蜴再次突兀消失不见，米娅没有多做迟疑，按下了瞬间移动的按钮。 思绪略微恍惚，下一刻她就出现在了安琪娜的星球表面。 身体上的重力减小到不足原来的六分之一，过分轻盈的身体让米娅觉得自己似乎突然又长高了几公分。 安琪娜表面的重力约为地球的0.25倍，同样是一颗几乎没有大气存在的卫星。 日半球因为恒星光芒直射，最高温度能达到上百度，夜半球的温度则能低到接近零下两百度。 此时米娅抵达的正是安琪娜面对着瓦尼特的日半球，双脚踩踏着苍茫的灰白色大地。 灼热的尘土在格尼斯光芒的垂直照射下温度达到了近150摄氏度，与瓦尼特星球表面水的沸点相当接近。 得益于那位爱格伯特先生赋予她的面板，米娅站在这片灼热的尘土大地上也没有多少不适的感觉，仅仅能从眼前面板的状态上看到自己双腿位置的温度正在飞速上升。 “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有登上安琪娜的机会，世间之事还真是不可思议。” 更准确地说，相对于那个五亿年前就死去的米娅，应该是“下辈子”才对。 米娅抬头看向远方的瓦尼特，失去了文明带来的光芒，这颗星球的夜半球一片漆黑。 “登录安琪娜”在她成长学习的那个年代已经变成了一种昂贵的娱乐活动，比起发送留声机还要贵得多。 每年平均只有几十人有能力登上安琪娜旅游，让自己的足迹留在母星之外的星球上。 瓦尼特人的政府在安琪娜上建造了一个小型基地，内部长期驻留有十几名工作人员。 配合人工智能与自动化机械，利用太阳能板收集光能，这个基地不需要额外的能源补充就能长期运行。 但长期自给自足的小型基地与真正的地外移民依旧有着相当大的区别，最重要的问题就是重力对生命体的影响。 安琪娜的重力还不到瓦尼特的六分之一，在这里滞留超过三个地球年，工作人员的身体就会出现各种不良反应。 距离瓦尼特最近的第五行星要略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 那颗星球的重力与火星接近，相当于地表重力的40％。 这个重力差距对于地球智人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因此火星被视作理想的移民地。 但瓦尼特行星太大了，这颗星球的重力是地球的1.7倍，大气压相当于6个标准大气压。 这种巨大的环境差距让瓦尼特人的身体同样无法适应距离最近的第五行星。 因此瓦尼特人的政府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替换这些滞留在安琪娜上的人员，这个小型基地无法脱离母星的文明而存在。 米娅此时看到的是一片比起曾经的小型基地壮观得多的建筑，众多球形建筑连成一片。 在瓦尼特地表的文明痕迹因为地壳运动与气候侵蚀消失殆尽的现在，安琪娜表面的这片建筑群就是瓦尼特人留下的最后一丝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