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涅槃重生
东海半岛上有一座庄园,两面环海,一面背山,四季宜人。 这里住的是个姓向的商户,靠着勤恳致富后,祖辈三代就住在了此处。孩子们成天打闹嬉戏,男人们则时常出门经商,半年才回一次家,女人们则看着孩子并日日织锦。旁系家属和佣人们则忙碌耕种与饲养家禽,偶尔到了渔期也会出海捕鱼。上下三十余口人不愁衣食住也不贪图更多所得,过得很是舒心快活。 久而久之,这片乐土也被路过的其他人发现,他们有的驻足停留,或在庄园附近也建起了自己的小家。所有人都与最初住在此处的向氏家族相处融洽,逐渐这里变成了一个小村落,而向氏家族自热而然地成了这个村子的核心。 有一日,一顶金轿子被抬到了村口。里面走下来的人锦衣玉袍,还有众人簇拥搀扶。他踱步观赏着向家庄园的景色,着实被迷倒了。而海的另一边,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另一片陆地,那是另一个国家的领地。此人正是当朝丞相,他到这小小的半岛上来,本是为了勘察地形以决定如何与对岸之国谈判。谁知,却看到了如此人间仙境,不由让其大为惊叹。 回程后,他并未向任何人提起心中所愿。但身边的人总能猜出一二。其中就有人将丞相所见转述给了他国的来使,那人就是王仲衍。 待谈判桌前,来使暗示丞相,若能助其攻占东海半岛,便将那座庄园赠与丞相,并且两岸通商可以更为快速便捷。作为一国之相,又岂能不知国之边境并非儿戏。只是身在都城,四面城墙,日日政务繁重,让他无时不刻向往着那人间仙境的生活。就如同鬼使神差般地他竟然就签下了与来使的私下协议。当然,来使不会真就从大海彼岸带一支军队去占领半岛,而是要求丞相也派出一部分人装扮做他们的军人以攻陷半岛。 恰逢商队回归,男人们带着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往家里赶,向隆则和几个兄弟姐妹一起蹦蹦跳跳地赶出门跑到村口外迎接父亲的队伍。大家其乐融融地准备着夜里要用的饭菜,男人们分享一路上的见闻,女人和孩子则诉说家常琐事。 “向隆,在家有帮你娘干活吗?”父亲严声询问着。向隆一嘟嘴,撒腿就逃。母亲在一旁笑着摇头,“就这孩子,跟个小泼猴似的,天天就想着怎么玩儿,都十三岁了琴棋书画没一个学会的……给别人家添麻烦捣蛋的本事倒是真有一套,这不,前不久又把老韩家的菜坛子打碎了!还带着村里其他孩子一起去海里游泳,真怕他会出什么事儿……咳,真担心他将来能不能继承家业呢!” 父亲无奈地笑了笑,“算了,还是个孩子嘛……等他到了十五,我宁可空下手上的活也会好好给他收骨头的!” 海面上传来呜呜的声响,大家都以为是风声,没人理会。 夜幕尚未降临,天色黄昏,村口不远处的码头数只小船停靠了过来。有的村民发现了异样,便在远处观望着。谁知,过不多久,陆地上也来了一队人马,来势汹汹,不知是何来头。 村民赶紧跑去向家汇报,男人们则带着武器一同出去瞧个究竟。 只是,还未等到他们看清楚对方的面孔,一支支燃烧着的火油箭就刺穿了数人的胸膛。 瞬间,火海一片,悲鸣四起。 女人和孩子们在屋子里听见了声音,冲出大门想一看究竟。 几个男人冲了回来,让女人们带着孩子马上逃离此处。只是,两面环海一面背山,又该往何处逃?若往山上逃,这座山那么小总会被人迅速找到,若是失了山火更是无处可逃,于是有人提议,干脆就驾着船往海路上逃,去往附近其他陆地暂避也好。 说罢众人就开始收起了船锚驾船而逃。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在海上,早已埋伏了敌军的船只。 瞬间,海上染红了一片。不只是火光的红色,还有血液的红色在海水中扩散开。 一支箭射中了向隆的后背,他还想抓住母亲的一瞬间却又看见了母亲的头上竟然横穿过了一支箭——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打击加速了他失去意识的速度,就这样倒在了船上一堆堆的尸体之间…… 不知飘了多久,向隆所在的船只被附近的渔民发现,当他们察觉到这孩子还有气息的时候,便马上对他进行了救治。 船上有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曾经在追随父亲出海的时候遇到大风,被向家人救过,所以,他认得眼前中箭却还生还的向隆。 “喂,醒醒!快醒醒啊……” 每天,孩子都这样在一旁呼喊着。终于有一天,向隆的眼睛睁开了。 “你……是……” “我是吴棣,你见过的!”吴棣很是高兴,终于盼到向隆清醒的一刻了。 只是,背上的疼痛让向隆迅速回忆起了先前脑海里残留下的情景。他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了起来,引来了住在周围其他人前来,不知出了什么状况。 吴棣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发出如此惨烈的嚎叫声,这是他这辈子都没听见过的声音。但是他明白,这个声音的意思,代表的是绝望。 又是数日,向隆一直都默不作声,什么也不肯说。直到村里的大人们听说了东海半岛上发生的事件,才明白向隆究竟遭受了些什么。 “那一村的人究竟死了多少不知道,但是向家人,恐怕就剩这一个孩子了吧……” “哎,老向家人多好,竟然遭此横祸……不过,老天还算开眼,给留了这么个孩子。” 看着向隆日渐憔悴的摸样,且终日不做声,双眼如同死了一般,吴棣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受。他明白,自己是因为从没见过一个人会变成这个模样,即便是家里老人去世什么的,父母长辈也就是哭的伤心罢了。这次,他是真的感觉到了不同。 他给向隆擦着身体,讲着每天自己在外面看到的事情,心里想说又不敢跟大人讲的话。 “你知道吗,我爹总逼着我念书,可是我真不喜欢……我还是喜欢当个武将,那多威风啊!” 向隆的嘴唇,就在这时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当吴棣转身去水盆里取毛巾时,听见了向隆发出的一句微弱的话语声——“学,不学对不起你爹。” 他猛地回头,看着向隆也正看着自己。 突然,眼里一阵热乎乎的,泪水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 “你这家伙,我当你是不是又死了呢!整天睁着眼睛不说话,别真傻了!原来你不傻呀!”看着吴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向隆多少觉得心里暖了许多。 这世上,原来还有认识自己的人,关心自己的人。这是件多美好的事情,过去怎么从来没意识到呢? 在渔村里的生活比庄园中艰苦得多。向隆好不容易养好了伤,但却不可能如同过去一般锦衣玉食不用愁,再也没有佣人帮他穿衣盛饭,也没有闲工夫整日出去玩耍,一切都要自己来干,甚至还要和吴棣一起帮着渔家们忙活,经常干活干到手掌心破了一道道口子,血不断往外流。 只是,若换做过去的向隆见了血,肯定会大惊失色。而今,他却觉得,这种痛,反倒是种幸福。起码人活着,就还能感觉得到痛。 两年后,向隆背上行囊,告别了渔村,踏上了漫漫旅途。 吴棣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只是再次遇到他时,吴棣明白,这早已不是那个年幼时一心只是贪图玩耍的向隆,也不是在渔村里沉默寡言的向隆。如今,他行事稳重,言辞谨慎,待人谦逊温和,丝毫没有过去稚气之时的傲骨气焰——但或许,他的傲骨早已从外表收入到了内核,气焰化作了心中的动力,所以才能独自活到现在。 只是,没有经历过与向隆类似遭遇的吴棣并不知道,当一个人拥有了一切再失去一切后,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他也不会明白至亲在眼前惨死是怎样的滋味。 或许有的人在此后会选择自甘堕落,甚至自我了断。而有的人,却会选择另一条路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