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筵席过半,女眷们一扫之前的拘谨,开始拉起家常。左不过是哪位阿哥添了家眷,府上又喜获麟儿之类。云瑞搭不进去话,听她们说了一会就没了兴致,又发了一会子呆,觉得实在有些坐不住,便趁着没人注意,向玉嫣指了指门外。 玉嫣晓得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遂点了点头,由着她偷偷溜了出去。 走在回廊里,晚风徐徐,吹在身上甚是舒爽,扫去一身疲惫。云瑞在石廊的拐角处找了地方坐下,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看灯火通明处,那边正闹得人声鼎沸。心中暗想,其面对那一群福晋们,着实不如在这里吹风闲适来得舒坦。 她原是个喜欢热闹的,可是这种曲意逢迎的热闹她还真不想凑,禁不住自嘲一笑,宫墙之内果真磨人性子。 坐了一会,估摸着筵席也该罢了,遂起身往回走。方拐出廊角,就察觉前面有人过来,站定一看,竟是太子。 太子站在与她相距十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她身上,很是安静。 云瑞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心知躲不过去,于是缓步上前,躬身请安。太子既不动也不说话,她便只能蹲着身子保持姿势。一时间,天地静得仿佛只余他们二人而已。 似乎能感受到太子目光停留在身上的灼热,云瑞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过了一小会,终于听他说了一声:“起来吧。”遂缓缓起身,微垂着头,并不敢看他。 太子身边没有带太监掌灯,空中皎月高悬,银色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在蜿蜒的石廊上映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目光移到修长的影子上停留住,只见影子轻轻动了一下,耳边传来太子轻柔的叹息:“你打算避我到何时?” 云瑞一时百感交集,即使天高海阔,她的容身处不过这样一个弹丸之地,又能避到几时?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云瑞不敢。” 太子有半张脸被月下阴影笼罩,看不大真切,却依稀可辨眉宇间淡淡的忧伤,“你……不愿意?” 云瑞背脊一阵凉意掠过,倘若告诉他自己不愿意,就躲得过官家女子的宿命么?不过念头刚起,心就忽地一沉,接着便是一阵酸楚涌上。官宦女子的宿命,谁都躲不过!她低下头,看着朦胧月光中映出的影子,太子慢慢向她靠近,人影重叠。 太子说:“我原本打算过些时日就让皇阿玛把你指给我。” 云瑞猛然抬头,惊诧地看着他。 他目光深沉凝视着她,继续说道:“待顺利攻下厄鲁特蒙古……版图统一之时,我便向皇阿玛请旨。” 犹如一声惊雷在耳畔炸响,只觉得呼吸猛地一窒。眼前之人,正如同今夜悬空的皎月,明亮生辉。可是,月亮周围萦绕着太多繁星,不论星星多么耀眼,也不过只是其中一颗而已。加上jiejie,他如今已有三位福晋,将来会更多。前朝夺权势,后宫争宠爱,她不是毫无耳闻。自己从不是一个懂得取悦、会讨人欢心的人,也没有玉嫣凡事不计较的心境。纵然他身份尊贵无比,终究不是她心目中相伴一生的良人。须臾之间,脑中数念并行,云瑞向后退开几步,一声未吭。 太子紧抿着双唇,脸色渐渐黯淡下去,面上有落寞一瞬划过。 彼时云瑞只想赶快离开,即使再听那一群福晋们絮絮叨叨一晚上也比现在这样叫人轻松。云瑞鼓起勇气抬眸看他,秉着气息说:“爷若没有其他的事情,云瑞先告辞了。”旋即作了个福,也不等他应允,转身欲走。 “云瑞。”他忽然将她唤住,声音里有着浅淡的失落。 云瑞微微顿住脚步,听他接着说道:“我知你心中所想,不过既入宫门,许多事情便已无回转余地……”他停顿一下,又说:“等你愿意的时候,我再求皇阿玛把你赐给我。” 太子的声音极轻,随着晚风飘进云瑞的耳朵,她没有回头,仓惶逃离。拐过廊角,方一避开他的视线,整个人才犹如xiele气似的软下来。
背靠着石廊,呼呼喘着大气。面对太子,她的心底会萌生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这种感觉,不似面对十阿哥或十三阿哥时的轻松坦诚,不似面对四阿哥和九阿哥时的压抑谨慎。或许是因为一早便晓得自己的命数,既避不开他亦不愿与他过多亲近。心思千回百转间,有一句话,太子说得没错,既入宫门,许多事情便再无回转余地,星空月夜下,终究只剩下无声的叹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瑞觉到全身被风吹得冰凉,这才缓步走出去。无意一瞥,只见石廊深处十阿哥站在那里,深深凝视着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有多久,更不知道他究竟都看见了些什么。然而,十阿哥的眼神却让云瑞整颗心莫名紧张起来。 他死死盯住她,眸底深处交织了极端复杂的眼神。那双眼眸深沉幽暗,隐晦莫测,暗沉得令人心悸。云瑞从没见过十阿哥这个样子,一时也只有站在原地回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隔着很远看着彼此,十阿哥始终不带一丝表情。 云瑞实在看不下去,轻叹一口气正要迈步过去,他却一语不发扭头走了。 回到席筵上,还是不见十阿哥身影。太子表情也是淡淡的,云瑞愈发觉得看不懂他,索性再不做深思。 玉嫣见她脸色不好,伸手一触,发现她双手丝毫没有温度,让她赶紧回屋添件衣裳。 见筵席也接近尾声,便正好就着这个由头先行告退了。 康熙三十四年八月十五,终于迎来入宫以来的第一个中秋节。按照礼部制定的程序,康熙让太子陪同祭告了天坛,又去了太庙,恳祈先祖庇佑。夜里的家宴设在乾清宫,宫里的众妃嫔,各位阿哥、公主、福晋们纷纷欢聚一堂赏月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