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冷面佛
空茫的街上。 两旁的房屋静悄悄地立在大雪中,不时有吱吱的雪压声。 一个白影,一瘸一拐,却速度不慢地在雪中奔跑。 王二进从墙上跳下来时,腿瘸了,还靠有积雪缓冲,不然更糟。 如果不是这种大雪天,要逃出孤儿院简直不敢想象。 他不知去哪,只想跑出所有人的视线。 拐进一条小巷,然后又拐,再又拐,再再又拐。跳着跑,倒退着走。 总之,王二进觉得都把自己搞丢了,才放心地躲进一个门洞里喘气。 但雪上留有脚印,必须马上想办法。 虽然在这城里活了近十六年,王二进却从不知道这座叫“广城”的家乡长成什么样? 他唯一一次走出孤儿院还是在一年多前。 那次是运煤的马车在孤儿院外翻了,张总管叫了一群比较结实的孤儿去搬煤,王二进才首次看到院外的世界。 就是街道和房子,和充满好奇的人。 当然,进孤儿院前肯定也看过,不过不算,当时还是婴儿,完全没有印象。 城名是听孟先生说的,只说在大新朝上千座城里,广城并不大,但很重要,算是边陲重镇,其它就没了。 逃出城? 想都别想! 孟先生说过,城里驻军很多,城门就有军人把守。城墙可以上去,但比孤儿院的围墙高十倍。 十倍,那就五十米高了,想想都害怕,跳下去给自杀没什么区别了。 摸着受伤的右腿,王二进心跳得自己都听得见。 很激动,更是兴奋。 体验过那一闪光的“幸福”后,王二进再不想死了。只想再次,最好永久的体验那感觉,那种比吃了最甜的糖还要美的感觉。 可惜,闭了很多次眼,“幸福”再也没有出现。 先解决现在的问题——去哪? 王二进想起了孟先生,这座城里,孟先生是他唯一信任的成年人。 孟先生说过他住在城守府,是城守请来的宾客。 可城守府在哪啊? 王二进举目四望,一片茫然。 城守府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何从去找? 还是算了吧! 回头仔细看了身后的大宅门,门上的门环很亮,一看就有人住,这种屋子不能进。 再说,这里离孤儿院也近了些,容易被找到。 要是有一家,门环生锈,甚至结着蜘蛛网的房屋就好了,保准没人,可以躲一躲。 这是《大新风云录》里的经验。 里面有篇“宇王星夜出云城”。说的就是当年首代宇王落难时,想尽办法逃出云城的故事。因为是亲历,所以写得很详细,里面有各种躲避追踪的手段,和自己现在很相似。 但自己更难! 雪地留下了脚印,而且,身体正在失温。 不过,虽然遇上和宇王同样的情况,甚至更糟,王二进却生出一股从没有过的雄心。 “我逃出孤儿院了,我也一定会逃掉追捕!” “和宇王一样!” 王二进暗暗给自己加油。 大事面前,他头次发现自己这么镇定和勇敢。 可以说,那道光带来的“幸福”改变了他。不知道改变是什么,但显然不同了。 很兴奋,觉得啥事都难不到,而且丝毫不感觉害怕。 其实,这突然间拥有的感觉,就是一种叫“信心”的东西。 他还不懂而已。 ...... 十几分钟后。 雪停了,天开始放亮。 街上虽然还没人,但有的房屋已经透出了灯光。 广城在苏醒。 眼前是一条大街,周围的建筑很高大。 王二进浑身热气腾腾,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已远远跑出孤儿院所在的区域,但没找到适合躲进去的房子。 一方面,是想跑远点。另外,看见什么都好奇,都快忘了自己在干嘛了。 之所以到这条街,是跟着一条新鲜的车辙跑来。有人早起用车,在车辙上跑可以隐藏脚印。 不能再跑了,必须马上躲起来,不然街上很快会有人。 走过一个高大门楼,王二进一怔,又倒退着来到门口。 “广城宴宾楼?” 看清是这几个字后,王二进顿时激动。 莫非这就是城守府宾客住的地方? 孟先生就在里面? 慌忙凑近门缝一看,里面有小楼、树林、假山,很宽大漂亮,像是读书人住的地方。 王二进试着推了推门。 天! 大门竟然是虚掩着的,被推开了道尺来宽的缝。 简直是柳暗花明,王二进心头大喜,先退回去手脚并用的拨乱脚印,轻轻一闪,进了大门。 也是运气! 广城宴宾楼的确是城守府招待贵宾的地方。因为每天一大早会有人送菜,习惯提前留门,平常会留仆人守着,可能今天天太冷,偷了懒。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人一自信,运气也跟着好起来,或者坏事也变得容易化解。 虽然还没脱险,但王二进丝毫不自觉,很兴奋,眼睛骨碌乱转,他预感孟先生就在某栋小楼里。 一转眼,就见左边一栋小楼的檐廊下站着一人,正远远看着自己。 但不是孟先生的体型,孟先生是个大胖子。 “咳咳”王二进毫不犹豫地转身掩上门,袖着手,装出一副完事的样子,大模大样地朝另一边走去。 这也是《大新风云录》里面教的。 每次宇王逃难遇到盘查时,都会暗示自己:“我是自己人,我是自己人!”,结果从里到外的镇定,多次化险为夷。 刚走出几步,一道声音在耳旁响起。 “你往哪走?” 王二进心猛的一跳,身体一下僵硬,血瞬间涌上头。 被发现了! “大新风云录里怎么说?” 然而,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回想不起来,身体也不听使唤,人呆立当场。 这时,声音再次在耳旁响起: “这边!” 王二进惊呆了。 那人并没有喊叫,但声音就这么传来了,很清楚地传进了自己的耳朵。 就象有人凑着你耳朵说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不过,声音里没有恶意,让他稍微松开了大脑。 这人,也许是想问话,也可能是认错了人。这么远,不应该看清楚的..... 想到这,王二进马上做出一副不解的表情,对着那人用手指了指自己。 搞错了吧?我是开门的,我是自己人。 那人没开口,然而声音又到了: “对!就是你,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王二进:...... 虽然心里打鼓,但形势不容迟疑,一迟疑准露馅。 王二进马上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象个仆人样吊着手小跑过去,居然连腿瘸都藏好了。 先忽悠住再说,免得他叫人。 跑到近处,把脚埋进雪里,身子一躬说道: “大人,你有什么吩咐?” 我是仆人,仆人! 那人很特别。 檐廊下,站着个身着华丽白裘的男子,看上去年轻,但一头披肩长发特别显眼,里面有几缕是白的。 此刻,男子正袖着手,嘴角微翘,眼光深邃地盯着他看。 王二进被看得发毛。 这眼神既象孟先生说看好自己,也象王院长看大丫的神情啊。 不行,得打岔、引开。 王二进马上接着说道: “大人,怎么你没开口,我却听到声音了呢?好神奇啊。” 拍马屁总没错吧。 白裘男子突然笑了: “别打岔!” 又认真看了看王二进,才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可惜,稍微大了点。” 说完,转身往楼里走。 “跟我来吧!” 王二进心如小鹿,更是满头雾水。慌忙道: “大人,我是孟先生的学生,孟先生找我还有事。” 男子转过身,眉头微皱: “小家伙,说慌是有代价的!你要再说谎,我就送你去隔壁的城守府。” 王二进一下愣住。 语调不对了,有威胁。 《大新风云录》里说:对敌人可以说谎啊。平日就这么对王院长、张总管的,今天怎么不管用了? 再说,我是孟先生的学生啊,又没完全说谎。 王二进心里害怕,身体躬得更低,低声哀求道: “大人,我真是孟先生的学生,专门来找他的。” 男子眼露失望,声调一高: “初五,送这个逃犯去城守府!” 话音一落,从楼门内转出个壮汉,速度很快,还没等王二进看清楚,那壮汉已跨过数米到跟前。 接着,王二进只觉身子一腾,已被壮汉拎起,腾云驾雾般往院门而去。 心中顿时大恐。 挣扎也没用,那大汉手跟铁钳似的,完全动弹不得。 这要是被送进城守府,哪还有命在!王院长平日里称呼城守可是叫刚哥的。 眼看大门在即,王二进心中狂恐,急忙叫道: “大人、大人,我不想死,送去我会被打死的......” 白裘男子露出了笑容。一声轻喝: “回来!” 王二进又一番腾云驾雾,然后“噗!”的一下被扔到白裘男子面前。 整个过程很快,脑袋完全没转过圈。王二进话也说不出,浑身发着抖。 不是冷,是真吓到了。 白裘男子的声音又在耳旁响起: “我知道你为啥来,再说谎你就完了。你有两个选择,一、跟我走;二、去城守府。” “给你三秒钟。” “一!” 王二进:...... “三!”白裘男子直接喊三。 “选一,我选一!” 靠! 王二进彻底放弃挣扎。 什么人啊,太霸道了!绝对是《大新风云录》里面最先死的那种坏人。 男子完全没表示,转身就走,只是略有不爽。 孤儿院的,怎么一点也不老实?以为我收拾不了你? 王二进被那个初五押着,也看不见男子的表情,只是感到震惊。 外面的世界很不一样,遇到的第一个人就这么霸道。 关键是他还可以不开口就说话。 一进楼门,又发现门后还站着一人,面无表情,也不看人。 “这些人都好怪!” 王二进有种才出狼窝,又入虎xue的感觉。 不过,不送回孤儿院或城守府就好,只要能保住小命,会有机会逃脱的。 孤儿院长大的,别的不说,随时服软那是经验。 进了楼,王二进先被那初五领着去洗漱更衣。 洗漱完了,整个人焕然一新。 崭新的灰白棉衣棉帽棉鞋,简单温暖,只是偏小。 初五还给他伤口上了药,凉滋滋的,很舒服。 然后领他到白裘男子的房间。 房间很雅致,和王院长家花里胡哨的不同。 白裘男子正坐在一张绒椅里,手里把玩着一颗透明石球,石球有两个拳头大小。 王二进马上被他手上石球吸引。
这是什么球? 那球发出了淡淡的五彩光芒,而且光芒还在里面缓缓流动,好象活物一般。 映得白裘男子有点...... 怎么形容? 感觉,就是孟先生说的那种飞仙。 等初五关门退出,男子才把视线从石球上抬起,淡淡看向王二进。 王二进慌忙低头躬身。 这人不一般,可以闭着嘴说话,还有这种神奇的石球,非富即贵,得伺候好了。而且,《大新风云录》里说过,这种人的心和铁一样硬,冷面佛,没感情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白裘男子心中暗忖: 这小子年龄不大,心思不少啊,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老师说:世间态各有其法,不可求全。还是顺其自然吧,现在也不是纠结小节的时候。 开口道: “我不用你伺候,大方点,站直了说话。” 又道:“我不是飞仙。还有,笑面佛的叫法不错。” 王二进一下呆住。 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我的心思啊,又没说出来!难道他能看透人心? 世上有这种人吗?通灵吗? 这太可怕了! 怎么面对? 顺着对方,对!先顺着对方。 王二进身体僵直,两眼圆睁,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 只是,憋着不想真难受,毕竟在孤儿院里不敢说话,都是靠想的。 白裘男子暗暗点赞: 这自控力不错。 悠悠道:“你做过什么我不管,但我救了你,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明白吗?” 王二进机械地点头。 只要不死,你说啥都成。 白裘男子说完,把石球递给王二进: “拿好了,靠近你的头。” 王二进象个木偶,听话的上前用双手接过。 有点沉,入手很温润。 但奇怪的是:一接过,透明石头里的五色光彩就消失了,却变成一股淡淡的绿来。 随着王二进将石球慢慢捧着靠近自己的头部。 当石球接触到额头一刹那,王二进感到石球变亮了。 满眼绿光。 被绿光包围的王二进没看到,这时,白裘男子也两眼发亮,明显在压抑着内心激动。 这小子居然是木基二阶! 二阶,比我当初还高! 难怪老师非要我来这西南边陲一趟。这次,真是捡到宝了。 良久,才强行镇静道: “可以了!” 王二进忙把石球捧还给他。 很神奇,石球一脱手,里面绿光又没了,又变回五彩的光芒来。 然后男子手一晃,光芒突然消失,石球也不知去了哪了。 定睛一看,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石球不见了,面前的白裘男子正望着自己出神。 王二进赶紧低头躬腰,不敢多想。 “你叫什么名字?”白裘男子问。 “王二进!” 白裘男子眉毛一拱:“为什么有个二?王进不好吗?” 王二进无奈。 我也不想有个二啊,我又不二,王院长给我取的王进,好多没名的孤儿都跟是他姓,但后来他又想起已经有个王进了,这不才加了个二吗,算第二个王进。 知道不好,可没法。 只在心里嘀咕,嘴上就不说了,反正他能看穿心思。 感受到这心思,白裘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 “既然是孤儿院给起的,就留着吧。如果你能成为我的学生,你师祖也许会给你取一个新名字,这个带二的就先用着。” 话一出口,白裘男子就巨悔。 破防了!我说收徒干什么?大嘴巴啊,老师批评过多少次也改不了,老师还没答应我出师呢! 见才忘形! 不,鼠目寸光! 如果不是有人在跟前,真想给自己一耳刮子。 近来心思怎么不定啊...... 王二进却听得两眼放光。 学生?孟先生这种?这是说,自己不但不会死,还能跟他读书? 白裘男子赶紧掩饰:“学生之说,暂且不提。你有点资质,现在还不能算我门下,就先做......仆人吧。” 资质?王二进不懂。但后面听明白了,这是收下了自己! 心中大喜,只要不送我回孤儿院或城守府,做啥都成! 仆人好,仆人我熟。 高兴得急忙躬腰: “谢谢!谢谢大人!” 白裘男子无语,做个仆人高兴个什么劲?我还差点说书僮呢。 假装有些困了: “我叫安宇,你可以叫我安先生,别叫大人,听着烦。” 挥了挥手,“回房间去休息,天一亮还要赶路。” 等王二进带上门出去,安宇身体一松,人摊在绒椅上。 倒吸一口冷气。 “老师,二阶啊,还是木基。这是天将大乱出妖孽吗?” 一想又端直坐起。 不对! 你不会给我添个师弟吧?再关一次门? 那我怎么办! 不行,得想想,怎么把这小子变成我的徒弟! 思考片刻,传音招来之前立于门后的大汉。 “初二,你亲自去守着那两个小子。那个王二进,等他睡醒了我们就走。” 初二抬起头,怀疑听错了: “安先生,你要我们等他?” 安宇肯定地回答:“他很累,让他睡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