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仙侠小说 - 墨雨仙尘在线阅读 - 第一章 缘起造化,青楼初试锋芒

第一章 缘起造化,青楼初试锋芒

      【感谢阅读《仙尘》修订版,愿本作能给您带来美好时光,墨随枫】

      大幽,赤煊十九年。

      雨后晨初,彤云密布,天光熹微。

      金黄的琉璃瓦在大雨的冲刷下,亮泽如镜,就连那磷磷钉头,也映出一道道钩心斗角的飞檐陡壁。参天枝桠,枯叶败尽,仿佛利刃千万,将苍穹割裂得支离破碎。汉白玉砌成的台基,高五丈,气势恢弘,加以九十九道台阶,高耸入云。其上金銮殿直插霄汉,九梁十八柱,丹楹刻桷,七十二条脊,雕梁画栋,端的是宏伟壮观。

      “宣——罪臣云鸿,觐见……”

      尖细的声音,穿破厚重的门墙,传入漫天的晨曦,四下扩散,让金銮殿内外的臣子都听得分明。时近腊月,朔风剔骨,但这空旷寂静的大殿上却是屏气凝声,落针可闻。

      “哐当、哐当……”

      金属碰撞声由殿外传入殿内,分外刺耳。

      无数大臣垂目默然,压抑的氛围让人感觉如芒刺在背。

      晨光下,一道身影慢慢地投入殿内,步履蹒跚。锈迹斑驳的铁链缚锁全身,拖在地上,拉出数条划痕。

      一步、两步、三步……

      周围的人见之色变,纷纷躲避。时不时几声惊呼,充盈在耳。

      沉重的步伐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直到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大殿前,这才看清他的面容。一道道深浅不一的鞭痕,将那坚实的身子抽得rou卷皮缩,干枯的长发半掩遮面,隐约可见那充血的双瞳,目光冰冷,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令人不寒而栗。

      当然,也包括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云鸿,你可知罪?”

      身披黄袍、头戴帝冕的赤煊皇帝沉声发问,殿上仿佛响起一声闷雷。

      届时,无上威压四散开来,四下里,不禁传来大臣们急促的喘息声。

      那唤作云鸿的囚犯不以为意,发出一声朗笑:“我此生心系皇室、心系王朝、心系天下!我不负皇室、不负王朝、不负天下,只是负了自己……”

      “放肆!”台上龙颜大怒,呵斥道:“你身为国师,非但松懈朝纲、包庇罪臣,还勾结他国、收集仙器,夺我王朝气运,你敢说这不是造反?”

      无数目光聚集到云鸿身上,谩骂声、质疑声、辩护声,迭起而至。

      面对皇帝的危言耸听,云鸿无奈地摇了摇头,悲凉的神色中流露出的,是对皇室的失望、王朝的担忧。他没有反驳什么,仅是一声哀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死在昏君手中,我不甘…我不甘心!”

      皇帝有些愠怒,不过对于一个死人,他没有发火的必要:“念你身为国师,为我朝治国有功的份上,朕给你留个全尸。来人,赐他一杯仙人醉!”

      一个太监匆匆走出,拖着一只玉盘,一盏透明的琉璃壶,盛着晶莹的液体。

      仙人醉,天下第一烈酒。

      当然,与其说它是烈酒,不如说它是毒酒。传言,此酒沾上一滴,就算是仙人也要大醉三日,若是凡人喝上一杯,那就永远不会醒来了。

      透明的弧线滑入酒杯,端送至云鸿面前,酒香扑鼻,不饮而醉。

      “心愿已成空,生死尚从容,天道犹可逆,只是待来生……”

      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面对生死,他竟是这般从容。确实,生与死,在此刻,只不过是一杯酒,若能饮此美酒,了却苦恼,何乐而不为?

      赤煊皇帝冷笑:“来生?呵呵,你不会有来生了!”

      浓重的困意涌上心头,云鸿缓缓阖眼,他知道,他这一闭眼,世界就将离他而去,亲人、朋友、兄弟、爱人……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一年后、十年后、百年后,又有谁能记得他?

      人生在世不称意,一生为善,到头来却不得善终,不得善果……

      魂魄飞散的那一瞬,云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多谢圣上成全,我云家日后必将诚心效忠大幽,祝圣上江山永固!”

      “高卿家不必言谢,尔等平叛有功,其子云寒,理当继承云州侯爵位!”

      “谢圣上!”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响起。

      云鸿的意识开始迷糊,冥冥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自己暗下收集九仙器,这事本不该泄露!

      先后考查了一年,才确定九仙器之一的天机宝鉴在西北大漠中。费劲千辛万苦,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闯入大漠,但谁能想到,等待自己的却是声势浩大的大幽禁军。

      这样的埋伏,纯属死局!

      如今,云鸿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高芹的阴谋!为了云州侯的爵位,为了云府一脉传承的至宝,亲人又如何、兄弟又何如?到头来,还不是六亲不认,自相残杀!

      云鸿意识到,他这辈子栽了,栽在了亲情上,栽在了仁义上!

      都说人死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尤其是那些错过的、后悔的、不甘心的事。

      凄迷一笑,仿佛看到了亡故的母亲。

      母亲是被高芹害死的,而高芹是云鸿的姨娘。其人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与其子云寒觊觎云府至宝已久。云府至宝,世代由府主继承,唯一获得至宝的方法,就是继承云家家主。不过,云鸿是云府的嫡长子,家主怎么说也轮不到云寒,因此高芹便设下圈套,先后害死了外公与母亲。

      “鸿儿,明哲保身,斗不过咱就退,千万不要中了高芹算计,她会杀了你!”母亲眼中诀别的目光,在云鸿的意识中异常清晰,便是在临死前,也能感受到那生死离别的痛。

      眼眶湿润了,透过虚无的泪珠,又看到了被处以凌迟极刑的父亲。

      当年,为了阻止高芹控制云家,云鸿暗地里收集高芹贩卖军马的罪状。本想借官府之手查处高芹,没想到竟从此案中顺藤摸瓜,查到了父亲私通无极国的罪证。铁证如山,皇帝一怒之下,将父亲处以凌迟极刑!

      “鸿儿,父亲不怪你,我相信我的鸿儿,只是做了错事,而不是做了坏事。”看着父亲身上鲜血喷涌,白骨隐现,一百零八刀,刀刀都似乎割在了云鸿的心上。

      人之将死,方才幡然悔悟。

      最后一幕,云鸿看到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静萱。

      静萱并非大家闺秀,而是云府中的一个丫鬟,二人日久生情。而那时的云鸿已经出人头地,成了国师。本以为高芹忌惮云鸿的官位,再也不敢跋扈,哪知却暗地里以“出言不逊”为由,将丫鬟静萱给活活打死。

      “鸿公子,若有来世,奴婢还愿服侍您……”

      望着怀里香消玉殒的佳人,白皙的脸庞毫无生气,只是柳叶般的眸子,撒下两行清泪,顺着双颊流淌,沾湿那身熟悉的黄裳,多么得凄凉。

      这泪水,似乎就是自己的心头血啊!

      人世沧桑,呜呼哀哉!

      画面由此定格,纷纷扰扰的往事徒留此世,对于一个不再世上的人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也不知过了多久,脑海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云鸿忍不住大叫一声。

      “啊!”

      云鸿蓦然惊醒,倒吸一口凉气,阴寒渗入肺腑。只觉浑身瘫软,四肢酥麻,脑门上传来一阵火辣的刺痛,下意识里伸手一摸,竟是一大滩鲜红的血液,还散着温热与腥气。

      心中一阵凝滞,剧烈的疼痛、温热的鲜血、这一切都告诉他,他还活着!

      自己竟从皇宫重重的封锁下捡回一条性命,这是怎么回事?

      心喜之下,刚要运功止痛,却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大惊失色,再次调用内气,还是毫无动静。云鸿当场就懵了,自己积聚一生的浩然正气,竟滴水不剩,难道法力全失了吗?

      火辣的刺痛令他清醒,抬头一看四周,青漆红帐、美酒佳人……

      青楼?!

      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传来一声怒斥:“云鸿!老子他娘的警告你,别以为你是侯府子嗣,就可以在我云裳阁撒野!今天你敢赖账,老子就把你打残了交给云州侯!”声音咆哮如牛,字里行间可感受到一股沸腾的怒意。

      云鸿心中一颤,他说什么?云裳阁?还真是烟花柳絮之地啊!

      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云鸿才发现自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小腹下瘫软无力,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云雨之欢。

      轰——!脑海一阵翻腾,他瞬间明白了过来,这个场景,正是十年之前,自己去云裳阁采花,却没带足银子被人痛打,差点致死的情景。

      压抑住心中的喜悦,一杯仙人醉下,自己非但没有死,还回到了十年前!

      这是苍天怜我,还是造化弄人……

      不过,自己这运气也太背了吧?重生也就重生了,竟然重生到这种地方,还面临着被人打死的危险。记忆深处,这次被云裳阁的打手教训,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不过,按理凭自己在云裳阁的名望,早已是金牌客户,就算偶尔手头紧张,老鸨也会准许赊账。记忆中,这次被打手教训,完全是有人幕后指使,而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死对头——云寒!

      “各位,今天手头有点紧,实在不好意思,可否容我一见杨夫人?”云鸿擦了擦头上的鲜血,十分有礼貌地说道。

      杨夫人正是云裳阁的老板娘,云鸿在云裳阁采花多年,跟这个老板娘有几分交情。今天之事,相信她会卖自己一个情面。

      一个打手捋了捋袖子,怒骂道:“滚!要见杨夫人,先把钱付了!”

      另外一个打手不屑地笑了笑,晃了晃手上的铁棍,恶狠狠道:“这小子看样子是没钱了,还哆嗦什么,趁早打他一顿,把他交给云州侯!”

      这几个打手都是云寒事先交待好的,今儿不管云鸿是否有钱,反正都要狠狠教训一顿,在这里白费口舌,结果也是一样的。不过,要是云鸿没钱,那教训他就显得名正言顺,官府也管不着;要是云鸿有钱,这几个打手恐怕要落一个“无辜伤人”的罪名。

      面对几人明晃晃的铁棍,云鸿并没有惊慌。

      之前他身为国师,本是一代大儒,早已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境界。仙人醉下,面对生死,他都没有皱一下眉,别说现在只是面对几个青楼打手。他虽然法力尽失,但那股久居上位、不怒而威的气质仍在。

      几个打手刚要上前,忽然发现云鸿深邃的眸光四射开来。房间里顿时充斥一股冷气。几人打了个哆嗦,不约而同的滞住脚步,相互对望。

      这小子气势不对啊,真他妈邪门了!

      “哥几个,上!”一个打手回过神,吆喝一声,旁边几人蓦然惊醒。

      云鸿目光一震,看来今天不给钱,是绝对走不出去了。忽然,他冷笑一声,不就是银子吗?他想起前世的一个知心好友,绝对可以帮他解围。

      “慢!”云鸿大喝一声,瞬间镇住那几个打手。

      “不就是要银子吗?随我来!”

      没等几人反应过来,云鸿已随手披上外套,仰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那几个打手呆在原地,直到云鸿出门才反应过来。心中不禁起疑:云寒不是说,他哥哥云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辈,怎么气氛不太对?

      几人都是初窥武道的武者,他们都发现,云鸿有“高手”的气质。

      楼下,一个妖艳妇人约三十来岁,正在大厅口招呼着。

      耳听楼上没有动静,心中一阵抱怨:怎么回事?都这么久了,难道连一个小小的纨绔都摆不平?寒公子可是付了“重金”的,自己还亲口答应了人家:不死也残。

      目光一转,却见楼道上下来一个人,正是云鸿,顿时怔住了。

      云鸿面带微笑,老远就看到了杨夫人,从她惊慌的神色中,云鸿已经得出了断定:云寒不仅收买了几个打手,还收买了老鸨,真是做绝了。

      “呦!鸿公子,今儿玩得可尽性,要不再给你找几个姑娘?”杨夫人见云鸿头上有轻微的创伤,虽然流了点血,但是离残疾的标准,貌似还差得远,只好尴尬地迎了上去。

      云鸿婉言道:“今儿银子不够,就不再劳烦夫人,和诸位打手了。”

      “打、打手…?”杨夫人背后流下冷汗,事情穿帮了?

      私通外人,陷害侯府子嗣,这可是要担谋杀功臣子嗣的大罪名!

      不禁打了个寒颤,朝楼道望去,正巧与下来的几个打手撞了个照面。

      “这……”杨夫人支支吾吾的,心中有些忐忑。

      云鸿见她慌张的模样,不急不缓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为了几个银子大动干戈,实在有伤风雅。依我看,我们还是把账结了吧。”

      杨夫人不可思议的大叫一声:“什么?你不是银子不够吗?”

      其实云裳阁此行,云鸿本是带足了银子。不过在马车上一时大意,被云寒派出的窃贼换掉了钱袋,本来有二、三两碎银子足够支付,不过现在只剩两、三百文了。两、三百文,就算是在三流情场都不够支付,何谈云裳阁这种京中名阁?

      杨夫人处境尴尬,她知道云鸿是侯府子嗣。云州侯虽然有名无实,但毕竟侯爵的身份在那摆着,谁也不敢无礼。要是今天真被云鸿这小子闹出事来,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她宁愿息事宁人,也不愿意把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

      秋波一转,赶忙赔笑:“鸿公子哪里话?您只管玩,今儿与你赊账。”

      云鸿挥了挥手,正色道:“杨夫人,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杨夫人被他这一句话镇住了,在她的印象中,云鸿这小子除了纨绔,就是蛮横、不着调。自从他外公犯法,生母被休,他就整日游荡于青楼赌坊,不学无术,就连小时候好不容易考来的“秀才”功名都丢了。整个人恶名昭彰,在幽京这条大街上,无人不知。

      不过今天,怎么义正言辞,毫无痞气,就像突然变了个人?

      门外一阵车马喧嚣,进来一群人。那领头汉子,衣服上绣着云中飞鹤的花饰,云鸿眼中射出精光,对杨夫人笑道:“这不,结账的人到了。”

      杨夫人一怔,结账的人?

      云中飞鹤乃是京中四大家族,上官世家的标志。

      上官世家现任家主上官达,乃当朝三司使,位同宰相,执掌财政。正因如此,贪污的钱财无法计量,家族自然也就振兴富有了。而上官达膝下有一子,名为上官百里,文武双全,与云鸿一般年纪。

      此人生有一项致命顽疾,美曰:不举。

      因为这要命的疾病,上官家请便了全京的名医,可都不曾见效。纵然如此,上官百里本人依旧*,每天都要来云裳阁,与才子艺女们“探讨风雅”。

      不过,云鸿既非文人,也非墨客,他与上官百里几乎没什么交情。

      “上官公子,近来可好?”

      “听说百里兄最近作了几首新词,可否一观?”

      …………

      无数文人迎了上去,上官世家执掌大幽财政,家中钱财堆积如山。他本人也是豪迈,要是把他的马屁拍好,指不定一高兴就是“重重有赏”。

      这时,云鸿也迎了上去。

      透过人群,他看到一个身着玄色襦衫的俊美青年,像是文人墨客之流,因为常年“不举”,导致用“俊美”二字形容绝不为过。不过虽生着张小白脸,但那身体的轮廓却极为硬朗,给人一种铿锵有力的感觉。

      云鸿暗自赞叹:不愧是多年后的禁军副统领,大将之风已然隐现。

      “百里公子,几日不见,愈加‘雄姿英发’了!”云鸿扯高嗓音,在人群后面喊叫。

      “雄姿英发”四个字,云鸿说得阴阳怪气,大多人都听出了言外之意。这个词汇一语双关,一是说气质,另一发面当然指那个方面,雄姿英发。

      上官百里笑了笑,对于朋友间的玩笑话,听多了也不以为意了。不过在看到说话之人是与自己毫无交情的云鸿后,心中陡然产生一种尴尬。

      这家伙是在讽刺自己?

      前世,云鸿与上官百里的结实,也是在这云裳阁中。不过时间相比如今,推迟了两年。有着前世的经历,云鸿知道,上官百里为人刚正,胸中有道,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日后,他会担任禁军副统领,这对自己的成长有着莫大的便利。而他唯一的遗憾,就是不举顽疾。不过,这个连御医都不能治好的病,前世却被云鸿误打误撞给治好了。因为云鸿发现,他这个病,其实并非天生,而是后天被人下了毒手!

      云鸿看他有了反应,抢占先机,笑道:“百里公子不要误会,在下只是无心玩笑。不过说实话,我看百里公子常来这烟花柳絮之地,却无一次经历云雨风流,实在是可惜了!”

      这次,云鸿一语道破,直接刺痛了上官百里的神经。

      “你这毛头小子怎么说话呢?你知道你对面的公子是谁吗?”上官百里身后,一个魁梧的虬扎大汉按捺不住,站出来大声呵斥。

      “闭嘴!”上官百里低声呵斥一声。

      他虽是上官家族的嫡长子,极具势力,但在这幽京城中,天子脚下,却不敢跋扈。毕竟其父贪污明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出事端。

      “云鸿公子,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有何见教?”上官百里也是开门见山。

      云鸿淡淡一笑,稽首回礼道:“在下只是听说百里兄因顽疾困扰多年。前些日子,偶从家中一本古籍中,寻得治疗秘方,故今日特来告之。”

      云鸿一改先前语气,口中的百里公子,也变成了百里兄。

      那虬扎大汉冷哼一声,道:“宫中的御医都治不好,你这个毛头小伙能治好?”

      云鸿对那个虬扎汉的话聪耳不闻。倒是看到上官百里眼中射出一道冷光,斥退了身后的虬扎大汉,上前稽首,道:“云鸿公子,此病非常人可医,我凭什么相信你?”

      云鸿哈哈一笑,自己以前是个纨绔子弟,臭名远扬,甚至连大街上卖糖葫芦的大爷都知道自己这个纨绔子,上官百里身为文人,自然不相信。

      况且,皇宫里的御医都治不好,怎么可能被一个偏方治好?

      云鸿话题一转,悠然道:“听闻令尊近日五十大寿,云某不才,有一件礼物相送。”

      “云鸿兄客气了,不知是什么礼物?”

      上官百里笑了笑,七日后就是自己父亲上官达的五十大寿,正愁没有好的礼物相送,他倒要看看云鸿这个纨绔子能拿出什么礼物。

      “字画一张,不成敬意。”

      说着,朝身边一个正在作画的艺女笑了笑,道:“姑娘,可否借笔墨一用?”

      一张“惜字堂”的宣纸徐徐摊开,洁白无瑕,细腻如玉,散发着淡淡的松花香。

      “惜字堂”的宣纸制作优良,和别家毛毛糙糙的纸张截然不同。上官达身为当朝三司使,身份高贵,自然不能用劣质的纸张作画。一边,青楼艺女正在研墨,墨石也是名坊“碧华苑”的松烟墨,一股清雅的麝香味扑面而来,足以令闻者沉醉,画者倾心。

      云鸿静立桌旁,待研好墨后,随手提起一杆毫笔,便在纸上比划起来。只是他比划半晌,却迟迟不曾落笔,这一举止,倒是遭来了不少闲语。

      “看他那熊样儿,压根就不是个作画文人,我看今天八成是要闹笑话了!”

      “云鸿公子本就臭名昭著,跟百里兄开个玩笑,闹个笑话,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呀!别急,你们快看,他落笔了!”

      云鸿面带微笑,不急不缓得落下一笔。他身前作为一代大儒,诗经礼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如果只是做一幅单纯的贺寿画卷,以云鸿的笔力来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不过,他刚才的一番思索,却是在回顾前世里一个著名画家黄公望的大作:鳌龙玄鹤图。

      这幅画本是七年后,黄公望为当今圣上祝寿所作,从构思到成品,历时三年整。云鸿前世担任护法国师,曾经亲眼目睹过这幅巨著。当时,他就被这幅画卷的气势深深折服,至今仍旧历历在目。只不过画卷内容极为复杂巧妙,绝不是一时半会能想全的。

      云鸿也不牵强,只是随着记忆临摹,不过多时,一副壮观至极的景象跃然纸上。

      六条鳌龙在无垠的大海中兴起风浪,激起的浪花冲上云霄,遮蔽晴空,似是风暴将近,散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不过在海天一线处,却有一轮红日高悬,光耀万里,淡淡的紫气自云中蔓延开来,使天地澄明。一只玄鹤破空飞出,似要将眼前的黑暗一驱而散。

      画未成形,旁边已经有人惊叹起来。

      这玄鹤破鳌龙,乃是当官之人极好的兆头,况且鳌龙、仙鹤两神物,都代表着延年益寿、长寿安康。更巧的是,上官世家的标志便是一只云中飞鹤。而此刻,画卷上的那只玄鹤,完全就是按照上官家的标志来画的。

      妙笔生花,虽然比不上黄公望的亲笔,但一勾一描间,挥毫泼墨,却比黄公望工笔雕琢的精品多了一份豪迈,一份飘逸,这也正符合上官达年轻时,身为将军的英雄本色。

      不过半个时辰,画卷便成,介时四周在座之人,无不叫好。

      云鸿微微一笑,又提起笔,在右上角提了两句诗:

      海上六鳌承紫极,

      云中一鹤翥青霄。

      笔势一收,人群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一阵热烈掌声。

      “云鸿兄的笔力,在下自愧不如……”

      “好纸好墨,配上好诗好画,成一番好事好礼,云鸿兄真是深藏不露啊!”

      更有甚者,直接取出五两黄金拍在桌上,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口中嚷道:“云鸿兄弟,不瞒你说,家父也在月后逢花甲,你这画卖不卖,要不你也给我当场作一幅,我出五十两银子!”

      话音刚落,就有人不满了:“熊爷,你这人太不厚道。鸿公子这画,画风清秀,笔法娴熟,再配上一手好诗好字,虽不是名家所作,但放在市场上,也算上乘,至少价值百两,你区区五十两就想买了?鸿公子,我出二百两,你看能不能为兄弟我作一幅?”

      云鸿面带微笑,对于周遭人士的无聊话语,一概不答。

      他经历两世,心胸成熟,眼界开阔,岂会因几两银子胡乱作画?画卷这种艺术品,遵循物以稀为贵,若满大街的都是同样的画,那这画还值多少钱?而且他今天做这幅画,并为贪图钱财,只是为了结交上官百里这个昔日的好友。

      “百里兄,如此寿礼,你看是否满意?”

      上官百里自云鸿开始作画,到他完成作画,期间没有说一句话。但从他迫切的目光便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皆是震撼!以前听说云鸿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两人一直没有交集。今日一见,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品味画技,都完全颠覆了云鸿在他心中的形象。

      “此画珍贵,相比画圣吴道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从黄公望等大家手中作出,恐怕更是价值连城。如此珍贵的礼物,在下无论如何都不能白收。”上官百里推脱道。

      “君子成人之美,百里兄一片孝心,我自当成全。况且……”说到这里,云鸿嘿嘿一笑,接道:“况且,我也没说要白送给百里兄啊!”

      上官百里疑惑一声,问道:“云鸿兄弟要出价多少,这画我买了!”

      云鸿忽然转身,看到躲闪不及的杨夫人,大呼道:“杨夫人,我欠你几两银子呢?”

      杨夫人哪有脸面答云鸿的问题,她本以为云鸿什么都不会,此次作画定会闹出天大的笑话。还想等着看一出好戏,谁能想到云鸿身怀绝技,随手一副画便惊天动地。她收了云寒的银子,请打手教训云鸿,也不过二十两。可云鸿这一幅画,就有人出二百两收购!

      云鸿见她遮遮掩掩,只好含羞道:“百里兄,不瞒你说,今日手头紧张,来此地风流快活没带够银子,你要是帮我把账结了,这幅《鳌龙玄鹤图》便归你了!”

      周围的人听到云鸿此言,惊呼出声。

      云裳阁的银子?这他娘的能有几个钱,五两银子还不给打发了?

      上官百里也是眉头一皱,不解道:“这……云鸿公子是何意思?”

      云鸿笑了笑,道:“没什么意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什么事,在下先告辞了!”

      说着便往门外走,无数客人被云鸿的气场所折服,不自觉让开一条通道。直到出了门口,才听到上官百里的声音:“云兄这个朋友我交下了,还请择日到我上官府上一叙!”

      云鸿轻抚衣袖,也不回应,径直走了出去。

      耳边传来云鸿的回应:“作画事小,治病事大,百里兄这个朋友,云某也交下了!”

      云裳阁里,上官百里过意不去,急着差人去问云鸿欠下的债。哪知一问,所谓的“房事钱”才区区二两半。当场发了一通怒火,为了二两半的碎银子,竟然把云兄的脑门给打破了?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丢下一锭白银,也不要她找零,愤愤而归。

      杨夫人看着那一锭森森白银,心中忐忑不安,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