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应试秋闱,天水河上故人
已近午时,正是午饭时间,心底猜着是谁,却听得上官百里的声音。 刚一开门,就见他满头大汗,像是匆匆赶来。两人一见面就是一通告罪,说是上午府中有事,没能来成,方才听闻店门开业,竟有人闹事斗殴,生怕云鸿母子受了伤,特意准备了些跌打损伤、舒筋活血的补药,亲手送过来。云鸿心中一喜,这可真是雪中送炭。王氏见来了客人,寒暄两句,便拿着那些药品,进厨房熬药去了。 听云鸿说,只是手下一丫鬟受了点轻伤,气氛也缓和起来。上官百里见云鸿尚未饭食,赶忙命身旁一个随从去附近酒楼买些熟食,此人正是上次送高方回侯府的宇文州。不出半刻,他便提着几个熟菜和两坛酒回来了,两人边吃边聊。 “我看墙上的字画都卖光了,想必今日收成不错吧?”上官百里捧起酒杯,轻啜一小口,然后与云鸿闲聊起来。 两人这几番来往,关系愈渐亲近,尤其是上次说治那不举顽疾,要用到染霜蒹葭,起初还不信,后来按云鸿的指示,命人在一雷雨天气,去野地寻找,果然寻得这株蒹葭草,就是其中原由,还有些不解。 云鸿端起酒杯,与上官百里轻轻一碰,笑道:“若非上官兄请来这些商贾地主,出手阔绰,加上知县大人的亲临,今日开张,也不会这么顺利。” “云兄自谦了,若你这字画不能入眼,就算是他们卖我脸面,也不会有如此收益。”上官百里哈哈一笑,却接着叹声:“只可惜我来晚了,连一杯残羹都没有分到……” “这话怎么说?我哪能将你忘了?”云鸿哈哈一笑,将酒杯放下,从身后一书橱中取出一卷书帖,笑道:“这是专门给你留的,你且收好。日后,水墨云间每月只开张两日,而且每次上架只有一至三件字画,你这字帖好生保管,日后有的是升值空间。” 上官百里接过字帖,会心一笑,道:“果真是、无jian不商……” 云鸿白了他一眼,却听上官百里道:“真不知这帮魔徒是哪里来的,竟敢伤了李大人,听说那二人身死,尸体被押回了大牢,不知能不能查清楚。”说到这里,目光一寒,道:“云兄,这长安街墨上遥,有我上官府的分部,要是下次谁再来闹事,你直接来找我。” 云鸿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日后有事,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闲聊一阵,见天将黑了,上官百里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云兄,明日秋闱,你名字可曾报上去?我父亲说我年纪不小,虽日后从军打仗,但也应当考个功名,偏要我去参加明日的秋闱。你若是报了,我们明日便一起去国子监考试。” “好啊,名字我已上报,上官兄今日早些休息。”云鸿答应着。 当下送走了上官百里,临行前,云鸿又取出一千两银票和一份名单,交到上官百里手中,让他帮忙采购一些固本培元的药材。上官百里一愣,接过一看,上面都是鹿茸、人参之类的大补药,忽然有些尴尬,问道:“云兄,你这是哪虚?难不成跟我一样,有那顽疾?” 云鸿哈哈一笑,也不回答,将上官百里一行人送到街口。 一路上,上官百里又问道那染霜蒹葭的事,云鸿笑道:“百里兄不知,那蒹葭八月初 生,十二月染霜,生出长穗,便没了药用价值。而蒹葭在生出长穗前,也就是九、十月份,若经雷雨淋打,其茎叶中的白汁便会渗出,加上早晨秋气寒凉,便会造成覆露染霜的假象。就是这样的状态,才具备治疗顽疾的药效。” 上官百里一听,茅塞顿开,连连夸赞。临别前,提醒道:“明日我来此地接你,等中了举人,再与云兄大摆宴席。” 回到后院时,母亲已经熬好了药,给静萱服下。 今日之灾,多亏静萱的基本功扎实,通过内息调节,外加药物辅助,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呼吸不顺,胸口巨疼,看样子近日都不能下床走动。静萱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明日便是云鸿秋闱应试的日子,若是自己不给夫人通个气,夫人定会有想法。可自己这个样子,别说是回侯府了,就是走出房间都十分困难。 况且,今日午饭时,宇文州奉命给王氏、静萱送饭。静萱在侯府见过这宇文州,自然认得,云鸿也没给他多介绍,而就上官百里的身份,她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云鸿与上官百里关系甚好,高方便是因曲风水馆而死,此间便说明:高方的死,完全是云鸿一手策划的。 有了这点印象,静萱更是畏惧眼前这个公子。 他既能通过曲风水馆,轻易杀死高方,若是换做自己,恐怕也逃不过这个命运。不过,云鸿既然让自己见到宇文州,那说明他对自己是信任的,正因为这层默契,心底愈发向着云鸿。况且,云鸿经营一家字画店,日入白银三千两,若是此次秋闱中举,已经完全有了跟夫人斗争的底牌。就算日后背叛了夫人,跟着鸿公子,也算弃暗投明,是个明智之举。 “明日应试,母亲和萱儿不用跟着。”云鸿交代完一些事,便休息去了。 夜深人静,云鸿端坐练功。他心里明白,跟那刀疤脸、大胡子相比,自己还差得远。若非有封灵阵法保命,自己一家三口怕是难逃一劫,下次再遇上就不好说了。当务之急,就是要加强浩然正气的修炼,只有将身体、元神凝练结实,才能保护好身边的人。 静下心来,进入到存夜气的状态中去,一点灵光聚集丹田,心念一动,元神就飘出了身体。这次,云鸿并没有将元神走远,只在屋子里来回飘荡,试要将元神和天地宇宙融为一体。可惜魂力太低,直到天明,都没有进入这个状态。 一声鸡鸣入耳,元神归位,睁眼一看,东方泛白。 不久,王氏就过来敲门:“鸿儿,应试宜早不宜晚,你早些起床吧。” 云鸿起床洗漱,吃了些早饭,刚放下碗筷,就听得一阵急促敲门声。开门一看,上官百里带着一支豪华的仪仗队停在门前,看这仗势,哪里是去考试,完全就是娶媳妇过门。不由苦笑一阵,笑道:“百里兄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了?” 上官百里脸蛋一红,自他不举以来,他就没有碰过别家姑娘,何谈娶妻生子?当下正色道:“兵法有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见气势极为重要。今日特意准备一支仪仗队接送,就是为了振奋人心。云兄可曾准备好?” 云鸿呵呵一笑:“准备什么?我有一杆毫笔,足以泼墨天地!” 两人上了马车,不过一个时辰,大约十多里路,便到了幽京城南侧的国子监。 秋闱,也叫乡试,是科举考试中,第一道正规的程序。每年一次,理应在各地的府、州、县举行,中者为举人。而今年,因朝中缺乏人才,皇帝下令,国子监除太学、国子学外,其余各个部门也可举行乡试。只是在此地考试,需多交五十两考试费,纵然如此,此地还是聚集了成千上万的学子,这些学子都是从各地赶来,大多是富贵公子,但也有不少川、陕、湘的书生。甚至有人不远万里,从岭南地区赶来。 国子监身为大幽最高学府,名声极大,其招收学员的最低标准,就是举人。在国子监内读书,每一年都有四、五十人考上进士。而云鸿此次秋闱,进入国子监,更是志在必得。只有到国子监,寻得正气炉,才是他迈向人生巅峰的开始。 二人下车一看,如今方才辰时,门口竟已排着数千人的队伍,上官百里即刻命人前打通关系。不一会,就有几个身着官服的人从内部走了出来,将二人恭敬的迎了进去。 云鸿四处环顾一阵,试着看能不能寻得司空浩然,这次国子监主持的乡试,司空浩然身为国子监祭酒,被皇帝钦点为主监考官。可结果却没有见着他。 乡试分三场,第一天初试,考的是帖经,这场考试,主考官一般不会到场,只留几个普通的监考官巡视。而后两次复试,将初试不过关的考生淘汰,才会由主考官出面监考。 云鸿、上官百里二人,由几人领着,跨过了报名等待这一环节,提前进入了贡院考场。秋闱应试,一人一间,几乎没有作弊的机会。况且二人都是不可一世的英才,简单的帖经考核,根本无需作弊。临别前,两人对视一眼,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这就分道扬镳了。 第一场初试,考的是“帖经”,内容很简单。帖经,顾名思义,就是将书本上的某一行,贴上几字,要求考生将贴住的字填写出来。考试内容多取自四书五经,比如去年的考试,便考了:诗、礼、论语、中庸、大学、孟子中的相关名句,其次,还有五言七韵诗二首、经义四首,内容共计一千二百字。 云鸿提起毫笔,不慌不忙的打量着试卷上的题目。比如这第一题,极其简单,内容取自《诗经·国风·黎离》,内容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 不少考生看到第一题,眼睛都笑细了,但云鸿却没有露出笑意,只是提起笔,沾了少许墨汁,在空白处写上“何求”二字。 接着,试卷上的题目越来越难,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尤其是考到《黄帝内经》中的名句:“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善言古者,必有何于今;善言人者,必有()。”不少人以为初试只考四书五经,没有读过《黄帝内经》,便栽在了这道题上。云鸿也没想到帖经中,会考到《黄帝内经》。但这《黄帝内经》是养生第一书,其中蕴含了许多奇妙的功法,云鸿前世早就熟读,当下,在空白处写上“厌于己”三字。 大约半个时辰,云鸿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试题。当他搁下笔时,还是皱了皱眉。 这帖经考试,以往都是四书五经为主,就算有些题考的较偏,也还在四书五经的范畴内。而今年的试题,不光是四书五经,就连《孙子兵法》、《黄帝内经》、《道德经》等名篇都有涉及,考题也多是名句,没有什么冷门的句子,这和以往的风格大不相同。 云鸿淡淡一笑,这乡试的考题,以往是国子监的高层命题,考察学生,太拘泥于四书五经,反而让人丧失了“广泛读书”的兴趣。身为大儒学士,广泛读书才能滋养浩然正气,这点比起精通四书五经更为重要。司空浩然怕是想通这点,才改进了今年的考卷。不过,这虽是好事,却为难了今年的考生。云鸿交卷离开考场时,见有人抓耳挠腮,有人垂头丧气,有人举头望天,有人闭目苦思,反正是众生百相,各不相同。 约盏茶功夫,见上官百里也从东面的考场走了出来。 一上来就听他一通抱怨:“哎……云兄,真不知今年这出卷人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出歪门邪道的题目,竟然有两道题没答出,真愁死我了!” 云鸿一阵苦笑,这帖经考试并不排名,结果只有过于不过,百道题若真只有两道题没有答出,那一定名列前茅,通过是必然的,真不知上官百里愁什么,连忙上前劝解。 两人大笑,一夜无话。 次日辰时,云鸿、上官百里早早入了贡院,在南面墙头上,贴着一张红榜,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上官百里派人挤上前去一看,云鸿赫然排在第一位,上官百里则排在了第六位。不过这排名没什么用,真正有效的排名,还需等到第三次复试。 此次应试共一千百八人,通过初试的,仅二百人,比往年低了一半。 接着是秋闱第二场,考的是“策问”。 相比昨日的帖经,策问的难度又高了一层。策问,也就是由考官命题,由考生做文章,题目的范围,一般有方略策和时务策等。进了考场,待铜锣一敲,发下试卷,云鸿看到题目试卷上有三。第一个是“天下安康,何以达之?”,第二个是“结党私营,何以除之?”,第三个是“一州之县,何以治之?”如果考生只通晓四书,这三道题并不好回答。 云鸿学识渊博,熟读兵法韬略,通晓治国之道,三道题自然难不倒他。 当下选了“天下安康,何以达之?”这道题,结合了人文、经济、民风、国运等方面做了系统的回答,只花了短短一个时辰,就将文章做得四平八稳。交了考卷,四处打探,还是没有见到司空浩然的影子,这才出门等候。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上官百里也出来了。 看他样子颇为兴奋,看来发挥的不错。上官百里早有从军之心,自幼熟读兵法,他要是回答“一州之县,何以治之”这道题,定是手到擒来。寒暄一阵,两人都回客栈等候。 这策问阅卷的时间较长,过了两天,才有人来通知。 上官百里急不可耐,连忙拉着云鸿前去看榜。但云鸿似乎志在必得,只是淡淡说道:“你去吧,帮我看一下就成。”到了红榜面前,见人山人海,上官百里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却见红榜上第一名,赫然印着“云鸿”两个大字,而上官百里的名字,则位居第二。 旁边,不少人传来议论。 “兄台,这云鸿公子,帖经、策问连续第一,到底是何方神圣?” “听说是云州侯的长子,就是以前那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不知近日怎么回事,忽然就变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了,看样子,此次秋闱的解元,非这云鸿公子莫属了!” 上官百里懒得搭理这些人,匆忙赶回去报喜。不过心中还是有些嫉妒,昨日那文章,结合了百部兵法,本以为能够名列第一,真不知云鸿是作的什么文章,竟能排在他前面。 云鸿早就料到结果,等上官百里给他报喜的时候,倒也不显得欢喜。 此次策问考试,原本的二百多位进选的考生,如今仅剩下五十余位。按大幽律法,应试考生不足一百,则不在贡院内考试,而是以殿试的方式,在一殿之内,由主考官当场出题应试。云鸿很期待下午的复试。按理说第三场考试,应由主考官亲自监考。 果然,下午应试的时候,便有人来通知,考试被安排在国子监四门管内,要考生提前半个时辰入场。云鸿二人早早来到四门管的考场,见考场大门边上,站着几个士兵,正在挨个核对身份,检查随身物品。他们检查的很细致,甚至要求每个考生脱下裤子来看。幸亏有上官百里这层关系,云鸿才免去了这无妄之灾。 经过检查,两人鱼贯而入,很快来到四门管的考场。找对各自的位置后,对号入座,两人倒也巧合,云鸿是十六号座,上官百里是二十二号,本以为相距甚远,谁知这考场每排六座,云鸿、上官百里二人正巧一前一后。此刻,离开考试还有半个时辰,主考官还未入场,四下打探一周,见考生甚少,且此次考试是由考官当场出题,在座之人,不免紧张。 待时间一到,铜锣敲响,才见一人峨冠博带,宽衣大袖,缓缓步入考场。他神色平静,目光悠远,浑身发散着一股浩然之气。云鸿坐在下面,面带微笑。一月不见,司空浩然身上散发的浩然正气愈盛,竟隐隐达到“浩气长存”之境。 司空浩然悟性上佳,上次与云鸿探讨儒仙之道,已经有所感悟,境界提升也是必然之事。他一进来,就看到云鸿所在的十六号坐,不过,神色却没有改变,只是微微一笑,这便走到大殿中央,开口说道:“这最后一场考试,不考四书、不问五经。只说天下万般故事,无非生、离、死、别,世人诸多烦扰,不过爱、恨、情、仇。你们每人,结合自己的人生,且做书艺三篇,每篇五百字,最多七百字,最少三百五十字。不满三百字者,三年内不得再考。时间三个时辰,现在开始考试。” 云鸿听完一愣,这等命题,和四书五经全无关系,完全是自由发挥,眼看时间匆匆,众人都在奋笔疾书,他却迟迟难以落笔。前世幽怨、生离死别;两世情牵、爱恨情仇,这些东西,哪一个不是他亲身经历过?眼看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云鸿不再犹豫,平心静气,回想了他两世的经历,结合天下大势及人生志向,一口气作完三篇文章。 当他停下笔时,时间才过去半个时辰。细细一数,竟每篇都是五百字,不多不少,真是奇迹! 云鸿淡淡一笑,因文章勾起心事,不愿久留,待笔墨略干,这便交了考卷。而此刻,距开始考试,才过了一个时辰。纵然此地考生,个个都是文人墨客,可要精心准备书艺三篇,一个时辰绝不能完。眼见云鸿交卷,不少人都发出惊呼之声。尤其是上官百里,他笔下刚刚做完一篇,却见云鸿已经交卷,难免有些忐忑。不过云鸿却神情自若,将考卷交到司空浩然手中。 司空浩然将考卷随意一卷,不曾翻看,说道:“书艺三篇,若每篇字数不满三百,三年内不能应试,你此举是否太过莽撞?” 云鸿略一拱手:“学生已经答完书艺三篇,不多不少,每篇五百字。” 司空浩然眼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牛皮可不是这么吹的,三篇书艺,每篇五百字,恐怕比登天都难。” 云鸿不再争辩,只是笑道:“只等大人过目便知。” 出了考场,因感怀生前之事,也不曾回家。 国子监位于幽京之南,出了此地,再往南走几里,就到了天水河边。 天水河天下闻名,素有“幽京第一河”的美称,其流经幽京之地,共计十里,被誉为十里天水。常人所说“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便是指这十里天水的沿河美景。此际日薄西山,眼见画舫凌波,不少船头已经挂上了花灯。再看两侧,雕梁画栋,青楼林立,华灯初上,绚烂无比。淮河夜景,于桨声灯影之中,构成了一幅梦幻的画卷。 云鸿没有登临画舫,只租了一条小舟,随波逐流。 耳边时不时传来妩媚歌声,正是诗圣的一首《泊秦淮》。声影迷离,烟波浩渺,河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画舫姑娘洗脱的胭脂香,又像是雨后青木散发出的自然之气。轻舟越荡越远,不知不觉,已经远离河岸,漂向远方。 自云鸿重生以来,日以继日的修炼,加上身负千斤重担,让他时刻保持警觉,一月来几乎没有放松过。此刻,感受着天水河水的跌宕起伏,仿佛置身母亲的怀抱,温柔体贴。困意席卷,微微闭眼,耳闻晚风轻徐、歌声婉转,身心在这一刻完全放松开来。听着那一句“隔江犹唱*花”,思绪渐渐迷糊。 不知过了多久,天水河上起了一层白雾,船儿荡漾在水中,就好像飘上了天。四周白茫茫一片,偶有水鸟掠过湖面,惊起半点涟漪。这种感受,是飘逸、是超然。就在这时,静静的河面上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 云鸿精神一振,仔细聆听,隐隐然是一首《临江仙》: 点滴琵琶心欲碎,声声催忆江湖。[1] 欲眠还数几星疏。 萱花乱舞,坠满天水湖。 千载岁月人作古,往事重看模糊。 前缘未尽情已枯。 九世悠悠,相思岂能无? 歌声略带凄凉,却如,云鸿从未听过这般美妙的嗓音,不禁迷失。眼见白雾中驶来一条画舫,船头上,正有一个身着紫色花裙的女子抚琴。此刻,天光暗淡,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望见一袭长发披肩,香胸起伏,人影映在水里,随着波涛里上下荡漾,这河水是墨绿色的,衬着姑娘一袭幽兰霓裳,仿佛仙人。 云鸿被歌声所引,振臂一挥,凌波微步,朝画舫踏去。 不好失了礼数,站在船头,作揖问道:“姑娘的《临江仙》作的甚妙,不知从何而来,又要往哪里去?” 那姑娘听闻,微微转头,却见脸上遮着素纱,难以一睹芳容,但就那美若星子的眼眸,已足以迷倒众生。见他玉手一扬,身后便有数十个貌美丫鬟,端茶送水、搬桌抬凳。 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所焚何物,云鸿不好意思询问,听身后一丫鬟道:“此香俗世之中却无,乃是宫廷焚香,采自名山胜景内初生的幽兰花,再用百种名贵香料,配以宫廷秘法炼制,名为‘幽兰麝’。”云鸿听了,惊叹不已,前世他担任国师,似乎从来不知道宫廷中有这等香料。待入座品茶,又闻这茶水清香四溢,浓而不滑,香而不腻。 心中大惊,问此茶何名。听一丫鬟道:“此茶配以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金坛雀舌等百种名茶,以肇庆七星洞中的兰花为辅料,配以昆仑山上的雪水而烹,名曰‘幽兰’。” 云鸿听完,连连赞赏,没想到眼前一杯茶,取材竟来自天上地下,实在珍贵。 品过香茶,悄悄的坐在女子对面,看她抚琴的倩影。这女子神色迷离,双手抚琴,口中仍在歌唱。血色红霞洒在她身上,远看既有出尘之韵,近看却又千姿百媚、娇憨动人。不久歌声渐歇,那女子仍静静坐着,似乎在等云鸿开口。 云鸿拍手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女子听了展颜一笑:“知音难觅,知己难寻,公子贵姓?” “免贵姓云,单名一个鸿字。”云鸿略一稽首,又问道:“不知姑娘芳名?” 那女子眼中掠过一丝柔情,正如这天水河水,绵绵不绝,却听她说道:“云公子既闻了幽兰花制成的香料,又尝了幽兰花制成的香茗,那小女子便叫幽兰了。” 云鸿点了点头,将“幽兰”这个名字记在心底,一看天色不早,也该离去。于是道:“天色不早,就不叨扰了,不知姑娘仙乡何处,日后也好登门拜访。” 幽兰摇了摇头“一切皆是缘,他日若有相见之期,定请君再品香茗。” 云鸿见她不肯细说,只好暗叹一声,起身作别。出门后,见轻舟已远,本想涉水而去。哪知刚提气纵跃,天水河内水如响雷,竟无端生出无数个漩涡,将他卷入水下。云鸿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河水,猛地惊醒过来。 这才发现自己未曾落水,只是满头大汗,却仍在轻舟之上。 一阵凉风吹来,略微感道几分凉意,四下环顾,见天色完全黑了,小舟离河岸很远,极目远望,才能见到岸边绚烂的灯光。想寻得方才那条画舫,可行了几里,河中央只有一条轻舟,无法,扫兴归去。 回到客栈,上官百里赶忙迎了上来:“云兄,你去哪了?三场考试已毕,我在客栈内摆了宴席,可你久久不归,如今回来,又弄得这醉生梦死的样子,是有什么心事?” 云鸿赶忙赔笑,道:“没什么事,百里兄,来喝两杯,今夜不醉不归!” 此后三日,云鸿每天都在天水湖边徘徊,想寻得那条画舫,可却怎么样都找不到。问附近一些有名画舫上的姑娘,都说从没听说过“幽兰”这号人物。最终,云鸿自己都有些迷糊了,镜花水月、梦幻泡影,难不成真是做了一场梦?遂不再多想,回了客栈。 这日中午,正是放榜的时候。准确的说,应该是下午的未时。可上官百里急不可耐,中午就将云鸿拉倒了国子监门前。平日放榜都是在礼部,可今年是是个例外,国子监监考,国子监放榜。眼看就要到未时,终于有一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看着那人手上一卷红纸,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五十多名考生将目光齐齐的聚集在红榜上,上面只有二十多人,是历年来录取举人最少的一次。一眼便见榜上第一名,赫然印着云鸿的名字,而上官百里则位居第二。上官百里哈哈大笑道:“中了!中了!云兄,你中了解元,我们都中了!快!回去痛饮三百杯!” 云鸿淡淡一笑,心里虽有愉悦,却不曾摆在脸上。毕竟最后一场复试,考的便是人生。在场之人有谁经历的比他多?中了解元也是必然之事。这个时候,周围不少人却痛哭起来,都说时运不济,竟考些与四书五经无关的内容,少时叹气摇头离去。 中了举人,便可以去国子监内进修,同时还能参加每年的春闱,也就是会试。秋闱是科举考试的第一步,以四书五经为主,很多学子中了举人,却因不懂变通,栽在了会试上,导致无缘入朝为官。云鸿并不打算急着参加会试,当下便在国子监四门管内注册学籍,只等三日,就要入学。上官百里早有从军之心,考取功名也是应了父母意愿,如今完成意愿,只道:“云兄,我打算参加明年的武举考核,大丈夫理应为国效力。” 云鸿道:“百里兄文武双全,日后定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当晚,国子监就宴请了中举的二十多位考生,宴请之人自然是司空浩然。酒宴设在天水河边的酒楼中。 楼阁上,四面窗纱,举头夕阳无限好,低头湖水荡悠,韵致雅极。 国子监办理这场酒宴,自然是希望中举的考生去国子监中进修,可这中举的二十多人中,竟然有一半是修炼有成的武者,都想着参加明年的终南之考或者武举考核。司空浩然也不勉强,一切随缘。酒过三巡,司空浩然才道:“如此良辰美景,理应有酒有诗,谁来作诗一首?” 众人你推我搡,无一人开口。 半晌,司空浩然才点名,道:“云鸿,你是今年的解元,由你来吧!” 众人随之附和,上官百里亦是在旁笑道:“云兄雄才韬略,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就不要推脱了。”随后命身旁一个小二取来笔墨,又亲手铺好宣纸,将毛笔交到云鸿手中。 云鸿无奈,只好起身,见天光幽蓝,淮水之上几点远帆,忽然间,想到了前几日遇见的那个女子,正待此时,忽有一白鹤振翅高飞,惊起水波点点,紫薇纷飞。这便提起笔写道: 清风斜阳作秋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羽鹤影漫漫。[2] 楼外杨花浮午盏,往事难寻问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注[1]:改编自纳兰性德《临江仙·点滴芭蕉心欲碎》 注[2]:改编自苏轼《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