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仙人授符,曲成明月风清
何首乌与灵芝、人参、鹿茸相似,都是顶级药材,一株普通的何首乌能贩卖十两以上的纹银,稍微饱满、根基扎实些的便能贩卖五十两以上。欧阳颜挖回来的十余株何首乌,株株根基饱满,上面长满鲜红的根须。这些何首乌至少能卖五百两以上。 如今乱世,一两银子便能买百斤大米,五百两银子在手,简直成了大地主。 见到这些何首乌,欧阳然目瞪口呆:“大哥,这是哪里来的?” 欧阳颜笑了笑,大方的拉起小颖的手,笑道:“弟弟,你有所不知,这可都是颖儿的功劳。她本带我去山里挖番薯,可谁想到她口中的番薯竟是这些百年何首乌。那山谷里还有很多,我只是随手挖了一些。把这些拿到城里去卖了,别说是今年冬天,就是十个冬天也不用愁了!我打算把何首乌换成银子,我们欧阳家留一部分,剩下的发放给城中灾民。” 欧阳然心有敬佩:“哥哥仁义,换做别人早就中饱私囊了。” 欧阳颜道:“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朝廷无道,百姓穷苦,每天都有大批百姓饿死。我们此次入山也是被逼无奈,奈何天赐造化,或许就是想让我们救赎那些穷人。” “大哥言之有理。” “颜公子心地善良,一定会有善果的。”一边,小颖微笑夸赞。 这时,欧阳然才注意到大哥身后的小颖。抬头望去,见她面露红潮,小鸟依人般站在大哥身侧,两人双手紧牵,很是亲昵。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心中一酸,虽然猜测这颖儿姑娘可能是狐妖所化,但不知为何,偏偏又对此女颇具好感。 他指着两人紧牵的手,问道:“大哥,小颖姑娘,你们……” 小颖脸蛋一红,欧阳颜大方的站出来,说道:“弟弟,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大哥我与颖儿姑娘一见钟情,我已决定娶颖儿姑娘为妻。颖儿她不喜城中喧嚣,偏爱山中安宁,等这次回府,大哥与颖儿成婚后,便将家主之位传与你,大哥想与颖儿去山里隐居。” 听闻此言,欧阳然如遭雷击:“什么?你要娶小颖姑娘为妻?!” 欧阳颜问道:“怎么?有何不妥?” 欧阳然慌了神,自己对小颖姑娘有好感,没想到竟被大哥先下了手。而且,他还不确定此女的来历是人是妖,便道:“不是的,小颖姑娘月貌花容,自然配得上大哥。只是你们昨日才相识,今日就私定终身,如此决定是否过于草率?” 欧阳颜笑道:“弟弟,你还没遇到命中之人,不明白这个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我与颖儿一见倾心,虽才相识一日,却胜过那些青梅竹马的恋人,你放心吧。” 欧阳然无奈,看了一眼小颖,既然大哥认定,他也只好认了这个嫂子。 “既然如此,弟弟祝大哥、大嫂百年好合。” 当日下午,三人回到苏州城。向城里一药铺贩卖了八根何首乌,得了五百两银子。两兄弟商议后决定,不能直接发放银钱给老百姓。如今战火四起,苛捐杂税十分严重,老百姓手上有两个钱,到头来还是被官府剥削。因此两兄弟决定将银子换成粮食,他们连夜从附近的城池里买了五万斤米粮。随后代表欧阳府,在欧阳府大门外提笔写了一张 告示。 “即日起,凡城中灾民,每人每日可在欧阳府领米一斤,领完为止。” 这样的告示,不仅贴在欧阳府的大门前,欧阳颜还让人将告示写成传单,发放到附近的乡镇里去,让周围的老百姓都知道,让所有的灾民都能解决温饱问题。传单一发出,刚开始百姓们还半信半疑,有几个人过来查看,结果真领了一斤大米回去。如此一来,一传十,十传百,满城的百姓都来了。单是派粮的第一天,苏州城中便有千余位百姓领到了救命粮。 到了第二天,附近乡镇的人也来了,仅此一天,就派出去三千斤大米。 云鸿元神悬于高天,眼见欧阳两兄弟所行善举,心中感概万分。 他来自三百年后,曾读过诸多史学资料,深知大唐末年朝廷无道,人人自危。偏偏在这年头,欧阳家两兄弟能在乱世中舍己为人,积德行善。此等举措,与儒门中“治国平天下”的理念颇为相近。 但随一阵风吹,云鸿又长叹一声,似乎有些惋惜:“欧阳家两兄弟才华横溢,心中仁义,实在难得。只可气运不足。如今一人遭天雷轰顶,仙心破碎,一人身近妖物,白玉蒙尘。这样下去,只怕是还没成仙,就遭了红尘之劫,身化飞灰。” 心中这般想,眼前景致再次掠过。 已是派粮的第五日,之前领粮的人实在太多,有些人领了生米,因无锅灶煮饭,腹中饿极,刚领到米便生吞下去。有些人吞食过猛,当场就断气了。两兄弟只好吩咐下人将大米煮成粥,家中没有锅灶的,可直接领粥。如此一来,派粮的工程大了好几倍。 煮粥不等于派放生米,又要挑水,又要砍柴,关键要有人煮。欧阳府之前遣散了太多的下人,如今只剩下十几人打理,诸多繁杂工作,单靠这十几人根本顾不过来。到最后,欧阳颜、欧阳然两兄弟,还有未来的嫂子小颖也亲自上阵,帮着劈柴烧水。今日刚好轮到欧阳颜、小颖两人在后台烹煮,欧阳然在外面派送米粥。 欧阳颜、小颖这对恋人,一边烧水煮粥,一边卿卿我我,十分快活,自然不成问题。倒是欧阳然与几个下人在外派粥,遇到一件奇事。 正直午时,成百上千的灾民齐聚欧阳府前,捧着饭碗,准备领取今日的午饭。忽然,一道五彩霞光冲天而起,人群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老翁。这老者提着拐杖,须发尽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站在府前,上下打量,虽然目光犀利,但却充满祥和,似能洞穿世事。当神念扫视至府中厨房时,捋着胡须的指尖霎时一滞。长髯一揽,他站到了领粥队伍之中。 在旁人眼中,这老翁除了精神好些,与普通凡人也无两样。倒是一边漂游的云鸿大惊失色。一般的练武之人,体内都会充斥阳煞之气,寻常鬼物难以近身。放眼一看这老者,体内的阳煞之气浓郁得转变为一种五色霞光,知情者便知此乃“仙气”。 纵观两世,云鸿见过的人中,身放霞光者,只有三人。 分别是:终南山掌教天玄子、天地玄门掌教叶枫、终南山剑仙虹颜。 “这老翁是个仙人!”云鸿颇为吃惊。 一瞬间的思索,领粥队伍已散去大半,这时到了老翁。他前面一人领完粥,鞠了一躬后离去。老翁一笑,挺着身板,慈眉善目,站在粥台前,望着桶中米粥,静待施舍。 那施粥的下人舀了一勺米粥,然却怔怔地望着他:“老头,你的碗呢?” 老翁一愣,反问道:“碗?领粥还要带碗?” 原来,欧阳府这次派粥善事,完全免费,只有一个规定,那就是自带饭碗。毕竟城中灾民上万人,欧阳府不可能每人发一只碗。有些穷苦百姓即便没有碗,也能到房顶上揭一块瓦,上下打磨一二,做成一只土碗。可像这老翁,两手空空前来领粥,似乎不多见。 那下人皱了皱眉,没好气道:“死老头,没有碗,你怎么领粥?” 老翁笑了笑,道:“请小哥赠一只碗给老朽。” “去、去、去!你这死老头,我哪里有碗?你真是不识抬举,我家公子仁善,在这里开仓派粮,已是仁至义尽,你还跟我要碗?识相的赶紧走开,后边还有很多人排队呢!” “是啊,老头,你赶紧走吧,找只碗再来!” “老头,快让开,我们还排队呢!” 身后,数十人闹哄哄的,奋起抗议,想要将这老翁轰走。 老翁摇了摇头,愤愤道:“你们这些娃娃,老夫几日滴米不进,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施粥场所,难道你们要让我一孤寡老人饿死?”虽说的是世俗之言,但却字字珠玑,扣人心弦。 身后立刻有人不服:“你这死老头,世道混乱,人人自危,谁管得了你?” “是啊,是啊,你赶紧走吧!去找只碗再来吧!” 那派粥的下人不耐烦道:“老头,好狗不挡道,你再不走,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说着,就放下了手中米勺,抡起了袖子,似乎要强用武力,把这不知死活的老头子赶走。 老者据理力争:“你这娃娃,懂不懂尊老爱幼,你还敢打我?” 下人怒道:“呦?!老子打的就是你!” 话音未落,身后想起一道洪亮的声音:“放肆!大牛,你在做什么!” 派粥的大牛回头一看,吃惊不小,赶忙收手:“二公子。” “光天化日,欺压老人,本公子是怎么教你的!” “二公子息怒,小的知错。”大牛跪地求饶,方才还仗势欺人,转眼就变成了小绵羊。 欧阳然冷哼一声,让他回去领杖责二十,闭门思过三日。他刚从里屋出来,本打算来看看派粥的情况,没想到,竟碰上这等恶事。抬头一看,正好见到那老翁缚手而立,身着道装,此刻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欧阳然心领神会,急忙上前,深施一礼:“这位老先生,是在的手下管教不严,多有得罪,还请赎罪。” 听闻此言,微笑的老翁不笑反怒,恶狠狠的说道:“哼!店大欺客,府大欺人,你们这些娃娃,真是不识礼数!不给就不给吧,偏偏要动手打人。也罢老头子不要这粥了!” 欧阳然急忙摆手,道歉道:“老先生,下人不懂礼数,还请息怒。” 老者回头一看,点头道:“你这娃娃还懂礼貌。” 欧阳然让一边的下人继续施粥,对那老翁单独说道:“请您在此稍等。”少时,他回厨房,拿来一只崭新的瓷碗,亲自到粥桶里打了一碗粥,朝那老翁递了过去:“相识即是缘分,我看您红光满面,似乎不是本地的灾民,还请您进府内一叙。” 老翁“呵呵”笑着,随他入内,欧阳然吩咐下人,取来几个刚出笼的包子。 “在下别无他意,听说您已经几日滴米未进,又不像本地人,想来是在外流浪的孤寡老人。方才手下多有得罪,实在抱歉。这几个包子送给您,当做赔礼。欧阳府也是穷困潦倒,能施粥已算勉强。府内没有过多的粮食,这几个包子可供老先生三日温饱。”顿了一下说道:“还有这只碗也赠于您,若日后走投无路,可来府中讨粥。” 话至此处,老者捋了捋白须,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将碗里的稀粥一饮而尽,又接过那几只包好的包子,呵笑道:“小子,老夫一生从不负债,你赠我一物,我理当还你一物。” 欧阳然一愣,摆手道:“不用客气,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老翁不以为然,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两张黄符。他拉起欧阳然的手,将两张黄符塞入他的手心。冥冥中,黄符放光,上面散发着些许朱砂香气。闻了之后顿如醍醐灌顶,神清气爽。欧阳然大惊,这两张黄符绝非凡品。 老翁捋了捋胡须,朗声说道:“老夫一生所学尽在相术,今观贵府乌云盖顶,恐有妖邪作祟啊。夜子时,你持此符,将其一悬于府门大梁之上,其二烧成灰烬投入井中,次日让府中之人饮下,那妖邪自能现形。老夫泄露天机,只能点到为止,至于信不信,那就随便你了!” 听闻此言,欧阳然浑身一震,府中有妖邪作祟?他第一反应想到大嫂——小颖。 瞬间,他的脑中嗡嗡作响,好似被雷劈了一般。刚欲询问老翁,却见面前的大活人凭空消失,化作一缕清风而去。良久之后,空中兀自有半阙《临江仙》渺渺传来,正道是: 仙界从来功德满,何妨戏看人间。 曾教沧海又成田。 无谢施粥恩,愿把符当真。 声音清亮,虽显飘渺,但却清楚,隐有出尘之意。 欧阳然大惊,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手中黄符在握,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的! “这老头是……是神仙!” 欧阳然心神不定,朝老者离去的方向磕头三拜。许久后,他望着手中两张散发朱砂香气的黄符,心中略有不安。按老神仙所言,府中有妖孽作祟,而大嫂身上的香味与狐仙庙中见到的狐妖极为相似。小颖的来历极为神秘,没有任何征兆,妖邪恐怕与她有关系。只是大哥与她一见钟情,若大哥得知她是妖,岂不会伤心死了? 更何况,自己对大嫂,也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如果妖孽指的是小颖,这黄符,我贴还是不贴……”欧阳然陷入两难的境地。他抬头望天,府中叶落,满目萧条。如此景致,是否真的象征着,欧阳府里真的有妖邪作祟呢? “然,你在这干什么呢?”一声清脆甜美的芳音从小树林后传来。 欧阳然一怔,见嫂子一手提裙,一手提着一桶刚刚打的水,正在不远处呼喊自己。他精神一振,双手紧捏黄符,慌乱的将黄符收入怀中。扭扭捏捏的走过去,傻笑道:“大嫂好。” 小颖羞道:“说什么呢!我还没和你哥成婚,不要叫大嫂,叫我颖儿。” “颖儿……”欧阳然一愣,对于这个未来的大嫂,自己和大哥竟用同一个称呼! 小颖拍了拍手,面带甜笑。她见欧阳然神情有些不自然,额头冒汗,轻轻放下水桶,拿出随身带着的手绢,抬起玉手,亲自为他擦拭。这一刻,芳香扑鼻,欧阳然的魂都没了。 “不是让你去施粥吗?你做什么了,弄得满头大汗的?” 欧阳然心虚,结巴道:“那个、那个……刚刚有个老翁来讨粥,他没带碗……” “老翁?在哪呢?”小颖反问道。 “他、他走了。” “嘻嘻!”听他说话口吃的样子,小颖被逗笑了。 “好啦,你快去施粥吧,我去挑水了。”见他没反应,小颖拿起他的手,将手绢放在他手心:“手绢给你,你自己擦汗吧。你大病初愈,这深秋天凉,不要再着凉了。” 欧阳然望着她美丽的眼眸,一颦一笑,宛如秋水,极致温柔。 这一刻,两人四目相对,在欧阳然的心中,只觉平生有此一刻,已然知足。 当日晚上,欧阳颜把大家召在一起吃饭。 晚宴格外丰盛,有鱼有rou,有鸡有鸭,似乎特意为了犒赏府中下人。这几日,大家派粥施舍,忙早忙晚,的确很辛苦。饭桌上,欧阳颜坐在主位,小颖培养做身侧,欧阳然孤身一人反落了次座。对于未来的主母小颖,大家都很满意。她吃苦耐劳,温柔娴淑,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席间,欧阳颜道:“今日把大家聚在一起,其实是有一件事要宣布。” 欧阳然一愣,问道:“大哥要宣布什么事?” 欧阳颜笑道:“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中秋有团圆、美满之意。我决定,在中秋节的当晚将城里灾民邀请至府中做客,设宴百桌,共庆佳节。” 欧阳然同意道:“大哥宅心仁厚,为民着想,此乃大义。”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国腐朽,我等无力扶持,只能尽力为百姓分忧。”说到这里,欧阳颜话音一转,又道:“除了这件事情,还有另一件事,要对大家宣布。” 话至此处,他身旁的小颖忽然面生红霞,低下头去。 欧阳然道:“什么事,大哥请讲。” 欧阳颜笑了笑,当着众人的面,将小颖搂在怀里,说道:“中秋佳节,团圆美满,好事成双。我决定,在中秋当晚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迎娶小颖,希望大家给我们做个见证。” “府主要娶妻了,兄弟们,赶忙敬府主一杯啊!” “是啊,祝老爷、主母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说别的不实在,春宵一刻值千金,小的只祝老爷、夫人早生贵子!” “哈哈!”众人一阵哄笑。 小颖将头埋入他的怀里,一副小娘子的样子,不敢去看众人脸色。欧阳颜哈哈大笑,沉在幸福开心之中。这一刻桌上喜气洋洋,唯有欧阳然心中一滞,似乎有种窒息的感觉。 众人纷纷道喜,唯有欧阳然只言不发,沉思良久。 他回想着这几日,小颖姑娘来到府中的表现,完全是一个端庄贤淑、温柔亲切的形象,并没有丝毫“妖邪”的意思。但今日上午所见老翁,的确是一位神仙。他既说府中有妖孽作祟,绝非信口开河。欧阳颜见弟弟沉默不语,便问道:“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欧阳然苦笑道:“没有,恭喜大哥大嫂,喜结连理。” 欧阳颜朗声一笑,道:“中秋过后,我娶了你大嫂,便将欧阳府的家主传位给你,颖儿执意去山中隐居,我答应了她。希望你日后执掌欧阳府,也能像大哥一样尽心尽力。当然,你放心吧,大哥大嫂会回来看你的。” 欧阳然眼中湿润了,口中默念着“大哥”二字。 晚饭后,小颖帮着大家收拾桌子,欧阳颜拉着弟弟,去了府外的河道散步。 随意乘了一叶扁舟,在蜿蜒的江南水道中缓行。兄弟二人谈笑风生,从江湖异闻聊到天下大势,从琴棋书画聊到诗词歌赋。不觉抬头仰望星空,正是水流船动,行云遮月。两岸尽是青山,没有城中耀眼的灯火,于是漫天的星光落在二人眼中显得格外明亮。 “岁月如梭,一转眼,大哥就要成亲了,有件事,我始终抱有遗憾。” 欧阳颜一笑:“你有什么遗憾?” “七年之前,你送我大圣遗音,我赠你秀玉白萧。我们说好琴箫合奏,要创作一首超越《高山》、《流水》的曲子,可惜后逢世道大乱,民不聊生,这首曲子始终没能作完。如今,大哥又要陪嫂子隐居深山,日后相见机会不多,这首曲子终究是无法完成。” 欧阳颜叹道:“演奏需集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天时、地利常有,唯人和难得。我曾说过,《高山》、《流水》之所以高雅,非奏曲之人琴技高超,而是因为伯牙遇到钟子期,情至深处,意蕴自来。我们之前未能合奏成功,想来是因为情感不深,亦或不真。” “怎么可能,我与大哥感情深厚,岂有不真、不深之说?” “《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演奏亦是如此。之前我们的生活太过安乐,处在安乐中,人近于死亡,自然无法成功。只有处在忧患中,这首曲子才可能诞生。”说道这里,欧阳颜眼前一亮:“现在,或许就是时机!” “现在?”欧阳然一愣。 欧阳颜郑重道:“是的,我即将隐居深山,离愁之绪油然而生,岂不是恰到好处?” 欧阳然满心欢喜:“没错,大哥,那我们开始吧!” 清风明月,碧水兰舟,河面上一片渺远之景。 欧阳然袍袖一震,将大圣遗音置与面前的矮几上。欧阳颜淡淡一笑,伸手探入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秀玉萧。两人一人坐舟头,一人坐舟尾,先各自调试了乐器,然后经过一个短暂的前奏,便开始了正式的演奏。 此曲前奏,二人经过数百次演练,已然成型。只是中段的曲调若即若离,不成气候。欧阳颜心情淡然,所吹箫声悠远高雅,蕴藏几分仙灵之气。而欧阳然性格张狂,所奏琴曲激烈昂扬,携带几分慷慨之气。这两种声音交叉起来难以协调,便是此曲不能成型的关键所在。 知情者便知,与其说是曲音不和,不如说是二人性格不合。 可令人感到惊奇的是,今日二人奏曲,与以往的风格相较,皆有重大改变。或许是分别在即,欧阳颜的淡然中略带几分哀伤,仙气染尘,所谓脱俗,便成了“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的寂寞情怀。欧阳然亦是如此,素有的张狂之气被俗世所缚,即便有“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的想法。但到头来,依旧是“强乐还无味。” 高手寂寞,需得疏狂一醉,起舞弄影,方可对酒当歌。 这一刻,二人相得益彰。 弹琴在人,曲调随心,心境一旦吻合,乐器自能奏出之音。更为难得是,二人对于琴萧之器掌控娴熟,二音配合得亲密无间,一首曲子下来浑然天成,毫无瑕疵。云鸿的元神高悬半空,静静听着这首曲子,那古琴缠绵的诉说与玉箫悠扬的旋律,紧紧融合成一体,在水天间徘徊,在山林中回荡,在耳畔里潆洄。这一刻,云鸿精神大振,只因此曲! 这一曲,正是那晚,虹颜赏花望月,山中寂寞,随心所奏之曲! 这一曲,也是那晚,司空浩然漫步山中,触景生情,随心所奏之曲! 这一曲,更是今晚,欧阳家两兄弟,倾心弹奏之曲! 直到此刻,云鸿终于确定了,故事中的欧阳然、欧阳颜,就是司空浩然、虹颜! 但有一点令云鸿十分疑惑。虹颜乃是地仙之体,拥有五百年的寿命,身活百年,也在情理之中。但师傅司空浩然纵然元神已至鬼仙之境,但rou体仅有宗师实力,断不可能长生。 云鸿意识到,冥冥之中,或许有一件重大的事情正在悄然滋生。 云鸿听得入神,奏曲者更是入神。 欧阳然弹琴,欧阳颜吹箫,两人气沉丹田,到最后神游物外,思想已不在手中所使乐器之上,一切曲音皆由神识自动吹奏。云鸿知道,二人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中。许久之后,曲音方歇,两人呆坐半晌,回味无穷。 最后,还是欧阳然先开口:“终于成功了,大哥给这首曲子起个名吧。” “然弟博学多才,还是你来吧。”欧阳颜谦逊道。 欧阳然冥思一二,缓缓说道:“昔有伯牙、子期,奏《高山》、《流水》,韵致雅极,今有良辰美景,我兄弟二人驾一叶扁舟,游于江渚,望山间之明月,目遇之而成色,听水上之清风,耳得之而为声。此曲集天地自然之气而成,不妨就叫做《清风》、《明月》,如何?” “《高山》《流水》、《清风》《明月》,相似的意境,甚好!” “此曲天成,我真希望百老归天前,还能与大哥相聚于此,共奏清风,共赏明月。” 欧阳颜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承诺:“我答应你。”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他紧紧握着手中的秀玉萧,望着头顶皎洁的明月,这一望,穿透了万丈红尘,穿透了无尽时空。正如他所说:承君此诺,必守一生。如此承诺,定会坚守,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亲眼目睹两兄弟真挚的情感,云鸿的眼眶湿润了。 遥想自己身处的大幽,人情似纸张张薄,所谓的真情早已不复存在。兄弟情谊、父母情谊、夫妻情谊,这些“情谊”的存在又有哪些能经得住岁月的洗礼?想到当初,云寒为了云州侯爵位,与自己闹得鱼死网破,心中哀哀叹息。 “要治国,首先要唤醒人内心深处的良知,也就是所谓的‘仁心’。”云鸿若有所思。 数日之后,首次采集何首乌换来的银钱已经用光,为了举办中秋的百家宴,欧阳颜不得不再去穹窿山中挖取。数日以来,欧阳府所行善举,不仅惊动了附近的老百姓,更是惊动了当地的官府。恰巧在这一日,官府派了十数人,前来欧阳府盘查。那些官差老爷实在是横行霸道,到了府中便敲诈勒索。最后那领头的官差,甚至对小颖产生了邪念。 欧阳颜看出这一点,但对方是兵,自己是民,不到绝境,不可硬来。 趁着喝茶的功夫,他找到了欧阳然:“弟弟,来者不善,你带颖儿去穹窿山中避一避,顺便挖些何首乌回来。” 欧阳然一愣:“我和嫂子单独去?这不好吧。” 欧阳颜道:“没事,这些官差都是恶贯满盈之人,如果颖儿落入他们之手,那才是真正的不妙。你去吧,颖儿认识路,你们可在那里多呆几日。记着,中秋前要赶回来。” 似乎觉得大哥说的有道理,他点头道:“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嫂子的。” 欧阳颜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投去信任的目光。 少时,欧阳然与小颖各驾一匹快马,朝西面的穹窿山而去。他们不知,就在他们走后不久,那群在欧阳府死缠烂打的官兵也走了。山势迤逦而上,一路官道,甚是好走。鸟语花香,满目苍翠,风景怡人。 出了苏州城,到了城郊的松花坡上,两人便放慢了马步,一路说笑,气氛温馨。耳畔“嘤嘤”一声,原是被马儿惊扰的流萤从眼前掠过,野趣横生。 欧阳然望着小颖,说道:“嫂子,这山间真美。” “那是当然,不过,这里还不是最美的,你可没去过那个生长何首乌的山谷,待会带你去了,你才知道什么是人间仙境。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地形风貌,我可熟悉了。” “难怪你要跟大哥隐居在此,外面战火连天,在这里倒是讨了一份安宁。” 说到欧阳颜,小颖脸上散开红霞:“你可以跟我们一起住啊。” “一起住?”欧阳然苦笑一声,说道:“我也想啊,可你和大哥住在这里,一对神仙眷侣,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的幸福生活?依我看,我还是住在城里好了。” 她勉强一笑,摇头道:“外人?我才是外人。” 见她情绪低落下去,欧阳然赶忙道:“嫂子,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望了他一眼,说道:“然弟,城中的日子我真过不惯,我还是喜欢山里幽静的生活,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对这山中的一草一木极有感情。而且山中灵气充沛,还可以……” 说到这里,她止住了下面的话。 “灵气充沛?”听闻此句,欧阳然心生警觉:“嫂子是练武之人?” 小颖笑而不语,欧阳然又问道:“嫂子,你说你从小在山中长大,你的父母是山中樵夫或猎户吗?那天我和大哥在庙中遇见你,我就在想,你一个大姑娘怎么住在庙里。” 小颖一怔,听到欧阳然问及自己的身世来历,呆愣了半晌。犹豫再三,她说道:“然弟,有些事我有自己的苦衷,我不想多说。你可能是不太相信我,我的确是来历不明,但有一点请你相信。我对你大哥一片真情,天地日月可鉴。” “大嫂多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欧阳然语笑无力,他心中虽有些怀疑,但更多却是信任。 本想赔个礼,道个歉,却不由心中一唬。却是少女猛然间转回,食指在唇间一竖,示意噤声。只听身后蹄声得得,初时尚在远处,眨眼之间已是蹄如雷动,扰得二人心烦意乱。这回头一看,竟来了十数人马。 “前面的小娘子慢走!”声如雷响,惊得四面林中群鸟疾飞。 欧阳然一愣,只见一团团浓墨滚滚而来,来势蹄不沾尘,速度极快。回头看时,只闻一声长嘶,一匹黑驹已入眼前。那黑马身高腿长,全身锃亮,一路狂奔而来,汗液蒸腾,吐气如云,却未露丝毫疲惫之态,显然是军中才有的彪马。 放眼望去,一共十五、六匹。马上之人,皆着甲衣,腰间配有军刀,正是方才入欧阳府盘查的官兵! 见到这些人,欧阳然便觉不妙。他们口中直呼“小娘子”,显然是冲着嫂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