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故人之母,目睹神风恶行
老妪蜷缩在乱草堆中,身体软绵绵的,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官兵的喊话。 一个黑胡子士兵见她没反应,瞪眼怒骂:“奶奶个熊的,还给老子装死?真是活腻了!”说着,扔下手中长戟,大步抢入,一把拎起她的衣领。还没发力,便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朝门外猛地摔去。 老妪骨瘦如柴,毫无反抗能力,一张老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显枯黄干瘪。令人惊奇的是,在其腾空的瞬间,云鸿无意瞥见她的下半身没有东西,顿时明白了黑白无常为何不曾伤她性命,而她又为何不曾离开这昏天黑地的天牢了。 被狱卒猛摔而出,老妪在地上翻了几个滚,“轰”的一声撞在木栅上,发出一声将死不死的*。 一番细看,她下巴凹陷,颚骨扭曲,口中竟然没有舌头!难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士兵侧身上前,一脚踩在她的胸口上。身上的几处旧伤口崩裂开来,在潮湿的走道上映出几缕血花。 那士兵却啐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道:“老大,原来是个哑巴,真他娘的晦气!” 另一个士兵展开图册,对比道:“哑巴加瘸子,看来是她了。” 领头的黑胡子走出牢房,接过图册,一番阅览后,惊道:“此人乃朝廷重犯,是叶都督亲自下令抓捕,你们给我看好了,绝不能出差错,否则你们几个的脑袋加起来够不够赔!” “老大放心,此人双腿已断,量她也逃不出去。” 黑胡子士兵摇头道:“我们不可大意,这间牢狱有损,将她临时关到那间房里。” 顺着黑胡子手指的方向,赫然是云鸿所在的牢房。 两个狱卒抬起老妪,一人打开门锁,将她推入牢里。于此同时,那黑胡子也注意到了牢中的云鸿,见他眉清目秀,气定神闲,心中产生了些异样。喝道:“小娃子,你叫什么?” 云鸿眉目微睁,正襟危坐:“云鸿。” 二字出口,如同惊雷。 “云鸿?!” “你小子就是云鸿!是你把陛下、公主拐走的?” 两人吃了一惊,惊慌失措的望着他。皇帝、公主失踪,此事早已传遍幽京。京城里说法不一,一传十,十传百,事实经过修饰与夸张,显得扑朔迷离。有人说:当晚路过皇宫,看到太极殿附近有金光闪烁,皇帝、公主是被神仙给渡去了。也有人说:皇帝失踪,群龙无首,此乃灭国之兆。对于此事的说法,那是众说纷纭,如今已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 而那一晚,最后面见皇帝之人就是云鸿!大幽府不得不将目光放在云鸿的头上。而事后三日,不知为何,竟然惊动了正一道。天地玄门掌教叶枫格外重视,派出近一半的弟子下山搜索。然而七日过去了,却没有得到任何陛下的消息。 今晨,大幽府发布悬赏令:提交任何有关陛下、公主的线索,赏银百两。 似乎是找到了升官发财的金路,黑胡子眼露杀机,悄悄拿出一个葫芦。刚欲上前做些什么手脚,却听得远处锣鼓大响,手又缩了回去。黑胡子一脸的埋怨,朝云鸿啐了口唾沫,低声道:“将军下令召集,算你小子命大,今天先饶你一回。不过,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好好想想陛下、公主的下落,否则大幽府三十六道酷刑,从古至今,没人能受用完全,你小子纵然皮厚,却不知能享受至第几道佳肴!” 云鸿声色不动,只是目色含冷,不屑一顾,等明天他被放出来,看这些狱卒还怎么嚣张。 那三个狱卒退出大牢,换了把崭新的金刚锁,将牢房琐死,随之簇拥离去。 牢狱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老鼠打洞的“吱吱”声。 云鸿松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方才黑胡子手中拿的是“迷魂汤”,这是牢里常用的一种*。这种药水对凡人颇有成效,给囚犯们喂下之后很快就会失去意识。届时再请高人前来施展道法,勾魂夺魄。自己正处虚弱之时,若是被人迷魂,让人得知陛下“游历地府”的真相,便是犯下了欺君之罪,到时候,就算自己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运气一个周天,嘴里吐出一口浊气。低头望着被“更换”的新身体,心头升起一股无力感。 武道修行,实质就是打磨rou身,炼去体内潜藏的杂质。自己幼年多病,体质欠佳,经过这大半年的修行,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却在此时被换了身体,可说之前所有的苦修都付之东流。而且这些器官来处不一,有好有坏,要重新整合,没有个一年半载,很难见到成效。他只觉浩然正气在身体内横冲直撞,难以控制,甚至有种憋闷欲暴的感觉。 但是不得不说,黑白无常的这招“移形换体”真是神了,虽然换了这么多器官肢体,但稍微运功几个周天已经能简单活动,并且疼痛感也在逐渐消失。看来他们是下了血本,给自己服用了无数灵丹妙药,以后真的要好好谢谢他们。 云鸿感觉有些累,这次受伤不仅是身体,元神也受到了重创,正打算躺下来休息一会,目光瞥处,却见那老妪斜躺在角落里,浑身颤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那对炽热的眼中仿佛在期盼什么,乌黑的瞳孔深处似乎燃起了一团烈火。 是兴奋,是期待,还是渴望? 云鸿眉目微怔,他与这老妪非亲非故,她为何这般看着自己?虽然与之素不相识,但感受着这种炙热的目光,云鸿忽然想起了什么。这眼神就似一位慈祥的老母亲,深情的望着自己的儿子。精神一震,陡然想起了王氏,不经意间,眼中含泪。 “呀……呀……”老妪发现云鸿在看他,嘴里发出一串沙哑的叫声。 顺着她的目光,原来这老妪并非在看自己,而是在看他腰间挂着的一块玉牌。 “你要这个?”云鸿摘下腰间的玉牌,放在手中晃了晃。 这块玉牌通体浑绿,上面杂色甚多,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玉。论价值远没有挂在另一边,云鸿的随身玉佩来的名贵。然而这块成色不好的玉佩上却刻着一个清晰的“木”字。 当日,木子函拼着一丝清明,与玥姑娘同归于尽,临死前将这块玉佩交给云鸿。为了见证这份友谊,云鸿始终将这块玉佩带在身上。他心中一震,记得木子函说过:他的母亲曾被大幽刑部的人抓走,至今杳无音讯。为了赎回母亲,他只能日以继日潜伏在河神帮,为刑部打探消息。想到这些,云鸿眼前闪过木子函临死时的场面,想到那句“浩然天地,正气长存”,心中“咯噔”一跳,黯然刺痛。 难道说,这老妪是……? 此处乃是天牢,被刑部抓回的人,很可能就被关在这里!不过,听方才那几个狱卒说,此地是重犯房。木子函的母亲虽被刑部抓回,但并没有犯罪,应该不属于“朝廷重犯”。心中起疑,却见那老妪浑浊的眼球中散出急切的目光。 “呀……呀……呀……”沙哑声中,老妪猛地朝云鸿扑来,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玉牌。 她紧紧握住那块玉牌,刹那间嚎啕大哭起来。只是口中无舌,哭声甚是难听。云鸿皱了皱眉,一时竟有些手脚无措,只好问道:“这位大娘,请问你可是潭村木家的夫人李氏?” 这一问,老妪眼中射出精光,竟是连连点头。 云鸿大惊:“原来你就是木子函的……” 话说到一半,云鸿急忙住嘴。那老妪听到“木子函”三个字,精神为之大振,只可惜口中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哀求的目光望着云鸿,希望能从云鸿这里打听到一些木家的事情。 只是木家堕入魔道,全家老小无一活口,这样的事实实在难以开口。 老妪见云鸿吞吞吐吐,更是着急,老眼中射出炙热的光芒。见到此人,云鸿总是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中产生些怜悯,便实话道:“木夫人,实话告诉你,木府已经满门覆灭了……” 轰!此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向老妪的头顶。 “噗”的一声,老妪口吐黑血,眼皮一翻,晕死过去。 云鸿大惊,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实话实说。急忙上前查探,发现她身上大小伤痕足有百道。方才被狱卒踢了一脚,胸口处的肋骨又断了三根。如今听到木府存亡的消息,气血逆流,心脏发生血崩,看样子已是灯尽油枯,命不久矣了。 眼看老妪猝死,云鸿心急如焚,不管伤势未愈,蓦一咬牙,朝她体内注入一道真气。 他曾答应了木子函,帮他赎回母亲,并且确保其安全! “轰!”云鸿将保命的真气输入老妪体内,当即觉得身体一空,便要睡去。 他的rou身本来就很弱,此刻再强行施法,更是支撑不住。但云鸿已顾不了这么多,如果不用元神唤醒老妪,她将永远的睡去!心念一动,干脆元神出窍,直接钻进了老妪的髓海之中。 在髓海中穿梭片刻,云鸿在元神岛前看到了老妪将要消散的魂魄。急忙祭出引魂灯,想以引灵仙器,强行挽回其魂魄。可因伤势未愈,一番施法下来,才发现浩然正气在丹田内横冲直撞,不仅无法控制,隐约还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此刻,就连三件仙器也没了动静! 云鸿手持引魂灯,却无法点亮灯芯,只能眼看气流飞旋,不断蚕食老妪的魂魄,最终魂飞魄散。 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力,这一刻,面对天道轮回,他深感自己的渺小。他无法与天道抗衡,更无法逆天改命,救人性命。内疚让他心感沉痛,眼前不断闪过前世今生,自己面对生死,以及所爱之人面对生死的情景。 他仿佛看到自己举杯痛饮,在空荡的大殿内缓缓倒地;看到静萱蹙眉闭目,在温热的怀抱中沉沉睡去;看到母亲身中血刀,在乱林中垂死挣扎;看到幽兰葬身血海,在浪花里淹没身形……面对生死,面对天命,这些纷乱的景象连同悲伤、震惊、恐惧……有如怒潮涌上心头。这老妪虽与他非亲非故,但此时此刻,她的死,却给云鸿带来无限的震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仰天大笑,发誓:“我云鸿虽是一介凡夫,人间匆匆数十年,或许无法做到不留遗憾,但在长埋黄土之前,我定竭尽所能,将这世间的真情与善美、正义与光明,传承下去!” 似乎是被壮志豪言所染,暗淡的引魂灯乍现出几缕光花。 云鸿心中一颤,难以置信的望着手心燃起的火光,竭尽全力运起真气,试图挽回老妪的魂魄。可惜人各有命,生死终是难违,在引魂灯的召集下,虽有几缕残存的魂烟被召回,但主宰李氏生命的三魂七魄已经消散殆尽,无处可寻。 “李夫人,对不起,我尽力了。”云鸿无奈的摇头,想到木子函临死前的请求,心中依然有愧。 悲叹之余,瞥见灯芯深处,老妪残存的几缕魂烟不断离合,缭绕间投映出几幕模糊的画面。 这几缕魂烟来自三魂七魄中的“命魂”,命魂乃三魂之长,主思想,主智慧。万物生灵在一生之中,所有的记忆都保存在命魂与中枢魄中,因此人死后,命魂的残片里会保存着人生中最宝贵、最可怕、最幸福,或是最难忘的记忆。 在老妪这几缕残存的魂烟中,留存的记忆不是幸福,而是可怕。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寒雨飘摇的夜晚。 李氏关上房门,心事重重的走出房间,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灯火中威武*的河神神像,以及早就神志不清,一直吵着要吸食香火的老爷,她满眼皆是无奈。夜雨淅沥,微弱的滴答声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她的心上。回房的路上,雨忽然大了起来,一声霹雳,走道中涌起一阵寒风,黑影窜动,数个蒙面人从天而降。李氏大惊,眨眼已被一名黑衣人擒拿。 “老东西,想活命就老实点!”李氏手脚被缚,同时被捂口鼻,呼吸如窒,喉咙里发出挣扎嘶喊的声音。 “娘!你们是谁,快放开我娘!”下一刻,木子函手持一柄铁锤,从走道的尽头跑了出来。 李氏见到自己的大儿子,似乎见到了救星,身体挣扎得更是厉害。谁知这一番挣扎却惹怒了身后的黑衣人,只听得一声怒吼,登时双目一黑,身体已没了知觉。 迷糊中,只能听到几人的说话声。 “你们是谁,为什么绑架我娘!放开她,我跟你们拼了!” “就凭你?” 紧接着,滴答声中传来了兵器交接的脆鸣。 “啊……”片刻激战,似有一人倒地,发出绝望的怒吼声。 “木子函!我劝你别挣扎了,凭你孤身之力,我等顷刻之间便可取你狗命。你娘的性命在我们手中,要想她活命就给我在河神帮内好好做事,别给我动什么歪心思!若有朝一日,河神帮能臣服于我大幽,你娘自然能够获释。” “叮”的一声,似有什么金属掉落。 “你……你们是刑部的人?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办好实事,多问无益!” “娘!不要!娘!” 声音逐渐消失,一切归于虚无,第一份记忆碎片至此中断。 云鸿皱了皱眉,想起木子函说过,他当日阅览《道藏》,发现香火愿力等同*后,一怒之下拿着铁锤,本想捣毁了河神神像,谁知被半路杀出的黑衣人劫走了母亲,并逼迫他继续委身于河神帮。而那些黑衣人竟手持刑部的青铜令箭。李氏的这一段记忆,显然就是这段往事了。 带着好奇的心理,云鸿释放出第二缕魂烟中的记忆。 江水滔滔,风声猎猎,李氏醒来后发现,自己竟在一条行船上。透过眼缝,能见这条大船行驶在潭江之上,此刻正往北逆流而上。江面浩荡,大风夹杂着寒雨,狠狠打在她身上,传来些许刺痛。加上浑身被麻绳束缚,竟是分毫动弹不得。 船上站着不少人,除了那几个黑衣人外,竟还有几个衣冠楚楚的道士! 这些人皆持刀剑,凶神恶煞,李氏大气不敢喘一声。 他们似在议事,船头一个紫衣道士衣袂翩翩,被那妖异的夜光笼罩,说不出的诡异。只听他森然说道:“河神帮内有上古凶兽猰貐坐镇,他们又布下了噬灵恶阵,实力非同凡响。东边的水师府早有觊觎天下之心,我们只要唆使水师府与河神帮大战,隔山观虎斗,趁机搜集噬灵恶阵中的荒魂,记住,搜集荒魂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是!都督!”一众黑衣人点头应诺。 正在读取记忆的云鸿猛吃一惊,这些黑衣人的衣服上绣着“云从龙”的花式,竟然是神风卫的人!而那个被称“都督”的人又作道士打扮,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河神帮有上古凶兽猰貐坐镇?还知道水师府有觊觎天下之心? 云鸿被巨大的信息量冲昏了头脑,一时间脑中空荡荡的。 听此人口气,河神帮与水师府的激战,一切似乎只是他们设的一个局!而自己只是无意闯入局中的棋子! 他们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想要借双方大战搜集荒魂,他们要荒魂做什么? 记忆继续放映。船只行于江风之上,天上响起一记闷雷,江中波涛翻滚,雨势骤大。李氏本是凡胎,受寒风侵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这一个喷嚏,直接惹来了杀身之祸! “什么人?!”紫衣道士赫然警觉,眨眼挪至十步开外,双手火钳般卡主李氏的脖颈。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紫衣道人的面容狰狞如鬼。虽只是在读取记忆,但云鸿也是心神一紧,不由屏住呼吸。 “救……救命……”李氏挣扎着喊出救命二字。 “都督手下留情,此人是木供奉的亲娘,木供奉费尽千辛万苦混入河神帮,对我们的计划有大用,我们抓他娘亲是想给他敲个警钟。”虏获李氏的黑衣人上前一步,连忙解释道。 紫衣道士冷哼一声,松开手掌,喝道:“贫道不管他是谁的娘亲,此人听见了我们的大计,本该处死,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将其双腿砍断,舌头割去,随之打入大幽府天牢内,永生不得面世!” 见紫衣道士语气不善,黑衣人吓得屁都不敢放。 “叶离,你来动手!”紫衣道人背过身去。 “是。”雨声忽停,船上传来了一似曾相识的声音。 声音冰冷,如同一块万古不化的坚冰,令人无法接近,闪电如银蛇飞窜,船舱中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云鸿脸色一变:“是他!” 李氏吓得惊魂不定,眼见那人拔出匕首,朝她步步逼近,雪白的剑刃在夜光下闪闪发光,这个场景是她一生最难忘的梦魇。一声惨叫,血溅三尺,记忆暂停,第二段记忆到此终结。 云鸿猛地回过神来,读取了两份记忆的碎片,竟让他心底忐忑不安。 深呼吸两口,自言自语道:“那个人……他是……” 脑中不断闪过那个手持匕首,冰山般的杀手。虽只是砍了李氏的双腿,割了舌头,但此人的恐怖,却在云鸿的心头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因为此人散发出的气息,和那动用一百零八根搜魂钉之人十分接近!云鸿或许可以肯定,他就是那个人!为什么此人会与神风卫有关,为什么又会牵扯到河神帮和水师府?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切事情扑朔迷离,一切的信息,最终都将焦点指向了神风卫。 甚至是神风卫背后的神秘势力! 云鸿心底越发狐疑,感觉一个巨大阴谋正在悄然实施,而自己正深陷其中,甚至为事情的发展提供助力。 轰!来不及读取李氏的第三份记忆,周围天崩地裂,时空欲要崩塌。李氏魂魄消散,髓海中的元神岛也随之枯竭。云鸿神念一动,拂去李氏剩下的几缕魂烟,立即飞出李氏的身体。元神归位后转头看去,见李氏已经躺在草坪上一动不动,痛苦的老脸终于恢复了安详。心中又想起承诺木子函的话,一阵内疚。 远处传来“咣当”一声响,火光闪耀,却是有人进来了。 透过火光,隐约见三个狱卒高举火把,正是刚才黑胡子一行三人。云鸿瞧见那黑胡子,鹰鼻细嘴,眼中散发出狡黠的目光,走起路来一弯一驼,显然没什么好差事。心中只能默默祷告,希望他们不要找自己麻烦。 再看他身后那两人,贼眉鼠眼,手持尖刀,心中一凛。 难道他们是来杀人灭口的? 三人走到自己的牢房前停下脚步,其中一个瘦子打开牢门,然而他们的神色却有些古怪。 “快,给云兄弟,哦不!是云将军松绑!”黑胡子大喊一声。 身后,那持刀的瘦狱卒急忙躬身上前,先是对云鸿一番赔笑,而后快速挥刀,将捆绑云鸿手脚的绳索斩断。云鸿心中诧异,却听黑胡子赔笑道:“云将军,方才小的无礼,望将军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小的在这里给你磕头赔罪了。”话音未落,黑胡子便“扑通”一声跪地,另外两个狱卒也急忙跪下赔礼道歉,与第一次凶神恶煞的模样判若两人。 黑胡子赔笑道:“是这样的,陛下、公主方才回宫了,消息在宫里传开了,我们也是刚刚接到消息。陛下特意下旨赦你无罪,而且要你明早前往太极殿,接受分封。小侯爷,方才我兄弟对你不敬,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云鸿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也猜到了。陛下和公主下午就回宫了,这消息应该早就传开了。 前世,他虽对赤煊皇帝恨之入骨,但皇帝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若非坏事做尽,天良丧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念及此处,心中对赤煊皇帝有了几分好感。不觉又想到幽若,想到那青山碧海之上,俏美的姑娘摇着一对粉嫩嫩的脚丫,手持兰花,那天真烂漫的形象在心中留下永久的烙印。云鸿嘴角映出一抹微笑,不知是陶醉,还是憧憬。 临走前,云鸿回头望见李氏的尸体,心中一酸,叹道:“这位老夫人方才浑身抽搐,我略懂医术,得知她是突发心梗,今已离世。与之同狱也算有缘,望你们好生安葬她。” 黑胡子瞥了尸体一眼,当着云鸿的面,只好遵从:“小的谨遵吩咐。” 云鸿点了点头,心中默道:李夫人,一路走好,幽冥世界,望你与家人早日团聚。 出了重罪房,头顶上的大窟窿映入眼帘,云鸿心中唏嘘,整个天牢竟被轰出一个半亩田地的大黑洞! 听黑胡子说,整个天牢里死了几百号人。一想到自己能够死里逃生,不免有些庆幸,但一想到那冷面杀手,手持白亮刀刃,浑身打了个寒颤,心中仍是惶惶不安。走了一会儿,兵士渐多,云鸿见到了领头的总兵,南宫青城! 几个将士围绕着他,其中一人说道:“回将军,到现在还没有查出是何人强闯天牢,但听几个罪犯说,在这里打斗的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两个黑衣人,一个白衣人。打斗的时候有电闪雷鸣的声音,天上也有巨大的雷电降下,我们刚刚查了一下附近的废墟,的确有被雷电灼烧过的痕迹……只是今夜月色明朗,根本没有雷雨,您看会不会是……” “是什么?”南宫青城浓眉拧成“川”字。 “属下听说,王屋山正一道,天地玄门擅长使用雷法,会不会是玄门的人?” “够了!”南宫青城低斥一声。 天地玄门是南宫青城的师门,纵然其仙师已逝,门派也换了新的掌教,但他仍然坚信,天地玄门秉承世间正义,擅闯天牢,扰乱纲纪,这种罪大恶极的事情不会出自玄门之手。至于那几道偶发的惊雷,不能说明此事与玄门有关。 云鸿在后面听了一会,目光一震,玄门的雷法? 想起刚刚李氏记忆碎片中的紫衣道士,一声打扮的确是玄门的风格,而那个叫“叶离”的杀手正是他的手下。 “难道这件事还与玄门有关?玄门,神风卫……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云鸿暗下思考。 南宫青城目光轻瞥,忽然看到云鸿站在身后,一声不吭,咳了一声道:“云将军。” 云鸿回过神来,上前稽首道:“见过南宫将军。” “刚刚有人闯入天牢,并且在这里展开了激斗,没想云将军福大命大,竟然没有受到波及。” “也只是侥幸未死,不过这次天牢的事态比较严重,当时电闪雷鸣的,我猜有可能与一些道门奇术有关,还请南宫将军抓紧时间查出真相。”云鸿没有直接点破“玄门”,只是说“道门奇术”,就是想给南宫青城一个台阶下。 “案子已经交给了大幽府去查,云将军放心。”南宫青城沉着脸道。 见他的语气不近人情,云鸿也不愿说什么,简单告别后出了潮湿肮脏的天牢。 牢外早已备好了进宫的马车,上了车,经过半个时辰的颠簸,壮观的皇城飞檐已入眼帘。 一番调息,云鸿勉强控制住了伤势。如今唯一不适应的就是这双腿。这两条新腿一粗一细,一高一低,硬邦邦的,毫无血色,就是勉强走起路来也是一颠一簸,像个跛子。离上朝还有一个时辰,云鸿入了太极殿两边的等候偏殿。吩咐随从找来一身干净的衣物,勉强将身上的伤势遮住。两条老腿套上长靴之后,乍一看也看不出来有问题。 红日渐出,深宫逐渐喧闹,宫女太监纷纷早起,开始安排一天的事宜。 春日的桃花生机盎然,随风四散而落,映衬曦光的缩影,在太极殿前氤氲出无数缤纷的绚影。 辰时各路大臣纷至沓来。云鸿看到大臣们今日的打扮有些奇特。他们不约而同的穿上了新衣,腰间都戴着喜庆的红色挂件。更令人奇怪的是,几乎每一位大臣见到云鸿都主动上前问候。云鸿也颇为纳闷,自己只是个小辈,论年纪,论官位皆不能与一些老臣相比,却不知这些人为何这般客气。甚至连几位太子见到云鸿也主动搭话,气氛相当融洽。 从几人的窃窃私语中,云鸿仿佛听到了“婚事”、“做媒”等字眼。 正纳闷,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云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云鸿抬头一看,喜道:“百里?你也来了?” 上官百里快步上前,拍了拍云鸿的肩膀:“你这是什么话,我现在可是堂堂护城将军,当然要来朝见了。”说着上下打量云鸿一番,关心道:“你没受伤吧?我听说昨晚,有高手闯入天牢,牢房塌了大半,一想到你在牢里我都吓死了!” 说起昨夜之事,云鸿仍是心存嘘唏,不过在上官百里面前只好强作无事:“我命硬,怎么会出事?” “我就知道你小子命大,昨天被抓时,我就猜到你有法子出来,果然晚上陛下就颁了圣旨,真是服你了。”说着拉起云鸿朝前走去,但听云鸿一声惨叫,回头一看,见他的双腿有些异样,不由皱眉。 “你怎么了?”云鸿额上冷汗涔涔,强撑着说没事,但被上官百里抢了一步,掀起他的下摆,却见两根红如铜柱的毛腿憋在靴中,齐膝的地方,两道暗紫的血痕显映明显,似是缝合的伤口。 “云兄,你、你的腿!这怎么回事?”上官百里惊讶道。 “嘘!”云鸿强忍疼痛,示意他住嘴,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等有时间我再与你细说。你不要担心,这点伤没事的。”话音刚落,听得太极殿中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陛下驾到!宣飞鸿将军觐见!” 云鸿脑中“嗡”的一响,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宣见。只好暂别了上官百里,迈入宽广的太极殿。 他的心情有些凌乱。或许是因为将被封官加爵,心中产生一种自豪;或许是发现皇帝仍然可救,心中树立一种壮志。或许是期满了皇帝,心中又生出一种畏惧。种种情感交叠重合,交织出不一样的感觉。 果然,历经这次地府之行,皇帝下定了决心要痛改前非,比如今天的大殿上已经没有了那些舞姬!不过虽然没有舞姬的,但还是有个女子坐在她身侧。 飘洒的紫纱轻笼玉身,轻简的随云鬓上,不过几点鬓珠作衬,花钗为饰,清丽而俏美。 “微臣云鸿,拜见陛下,公主。” 皇帝见云鸿来了,急忙道:“云爱卿到了,快平身,来人,赐座!” 云鸿精神一震,忙道:“陛下,万万不可!” 皇帝愣了愣,听云鸿说道:“自古以来,朝见能受赐座者有三。一为有建树的宰相,二为有道德的国师,三为有战功的将领。微臣无德无能,自上任以来,既无建树,也无战功,望陛下不要破坏自古以来的礼法,微臣站着便是。” 听云鸿说出这一通,皇帝更加投去赞誉的目光,一边的幽若也嘴角轻扬,表示欣赏。 云鸿缓缓起身,再次拜道:“谢陛下。” 眼角的余光不觉瞥见幽若,见她竟然对着自己笑,心中“扑通”一跳。 皇帝见两人眉目传情,心中已经有了数。但见云鸿脖子上有一道伤痕,问道:“云爱卿,朕听说你昨天被人抓进天牢了?他奶奶个熊的,一群混账东西。你还记得是那些人抓你进天牢的吗?告诉朕,朕把他砍了!” “陛下,微臣并无大碍,而且在狱中也没受苦,不想再追究了。”云鸿不想因此此时牵连无辜的人。 赤煊皇帝皱眉道:“不追究了?这怎么行!” “陛下!”云鸿沉声道:“时隔一日,您难道忘了秦广王的劝谏吗?陛下想要长生不老,必须要做到:有仁有德,为国为民。力行近乎仁,只有努力行善才能接近仁。微臣希望陛下改一改性子,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样才能修成正果。” 幽若眨了眨妙目,帮他说话道:“云将军说的对,这种小事您就不用追究了。” 见女儿开口,赤煊也想起秦广王的那些话,咳了两声道:“云爱卿所言有理,好了,此事就不追究了,稍后朕会派礼部的人送一些药材去云侯府。” “谢陛下!”云鸿再次稽首。 赤煊哈哈一笑,目光转向云鸿,切入正题道:“云爱卿,昨日朕答应了你,要好好赏赐你。既然你不贪名利,朕已经想好了对你的赏赐!今日单独宣你前来,就是想向你宣布,同样也向全天下宣布这个赏赐。” 云鸿愣了愣,宣布赏赐? 赏赐通常都是颁发,怎么用“宣布”这个词?转头看到幽若红着脸,嘴角带有微微的笑意,又想到那些大臣身上都带着喜庆的配饰,这……难不成是?云鸿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 皇帝咳了一声,郑重道:“昨夜朕与公主秉烛夜谈,发现公主对你颇为倾心,故决定,将朕的乖女儿许配给……” 话未说完,忽有一阵狂风肆虐进殿,随之传来一声大喝:“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