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阿虎
虽然有些尴尬，还是跟赵丽影说了一下这件事儿。 赵丽影那边倒是干脆：“少就少呗，没事儿。” 于是这俩的戏份就算是敲定下来了。 事实上，数叶和李然俩人就这么半点权利，其他的角色安排全是华谊那边弄的。 李然的故事里头的女主角是范爷！对！就是那个王朝的女人，豪门的女强人。这会儿范爷跟华谊还签着约，作为新晋的白花影后，华谊自然要把各种资源向她倾斜。 《贵族》这边儿，饰演秘书的是尹媗。这名儿数叶熟，2004届北影表演系有名的学霸是也。饰演秦总的是范伟，咦！咋主角儿都姓范？又是一个巧合呗。怎么就这么喜欢找这种跟你屁事儿没有的巧合？大概是那种谁也没注意到，就我注意到了的嘚瑟在作祟。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 得了吧，数叶！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李然那片子，名叫《阿虎》，跟刘德划那部电影的名字一个样。但其实是那条狗的名字，据他所说，阿虎是雅虎的谐音。 这……数叶倒是真没看出来，姑且这样也能算的一个创意的话，那条狗是不是还能被联想成搜狗或者京东？张朝阳和刘强东就要笑傻了。不过这会儿京东和搜狗还没后来那么rou。就连拼音输入法和网商其实也还都是在一个成长的初级阶段，能联想到这俩的估计也在少数。 ……由于范大叔和尹学姐要过几天才能来，而范小姐作为节目特邀的嘉宾，早就在杭州候着。所以《阿虎》要比《贵族》先开拍，数叶就跟着去凑热闹。一行人又拖家带口地坐飞机去了西双版纳。 …… 热带雨林茂茂密密，绿海涛涛，一辆七十年代的红头客车行驶在柏油路上，穿梭进层层斑驳的树影。 广告剧组跟电影剧组或者电视剧组不一样。广告视频一般是几天就能完成的片子，所以他们有着固定的制作团队，而不是开拍的时候再四处组人。李然的公司名义上是一个广告公司，实际上就是一个以广告制作小组为核心的大型工作室。 这次拍片子他本来要把自己的制作小组带过来，但这边的人为了保密，不让用。安排了另外一班人马过来听候差遣。人生地不熟的，谁特么能用得惯？ 于是车里，李然亲自兼职摄影师，把那台35MM的镜头对准吊在扶手上的军用水壶，水壶摇摇晃晃的，显示着这条路并不平坦。 四月份的温度在这边已经是二十五六。数叶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短袖坐在第二排的位子上，充当一个群演。他的前头就是范爷。扎着两个大辫子，一脸二十出头的清纯。范爷站起身来把雪白的白毛巾抖了抖，晾在窗边。车窗开着，车体摇晃着，这么一开一晃，白毛巾自然而然就掉下了车去。 范爷伸出头去看了看，有些焦急地拍了拍座位上的扶手：“师傅，停车。” 这组镜头就是很平实的动作描写，没什么难度，不管是李然的摄像掌握还是范爷的形体表演都驾轻就熟，没有问题。 于是李然喊了一声，“过。” 《阿虎》的故事发生在云南，跟李然说的那句话差不多，就是一个女孩儿跟一条狗的故事。 数叶问为啥要设定在云南呢？ 李然给出的解释是，那儿景色漂亮，也能体现出整个广告千万元级别的性质。 数叶又问，“为啥非得体现千万这个概念。” 李然捂着脑袋，表示被这个逗逼的问题给打败了：“怎么宣传的就怎么拍呗，他们不是说耗资千万打造么？咱们给拍个破画面回去谁特么信？” 这部广告的成本大概一百来万左右，主要是范爷的片酬，外加几个高难度镜头的价钱，根本没达到一千万。数叶觉着怎么还是跟八心八箭那个似的，有点骗人的味道。 可是仔细想想，又不是，八心八箭那个卖的是假东西，而雅虎是实打实存在的。而且免费呀！没谁被骗钱呀！好吧，依照数叶的智商，貌似还理解不了这些夸大性质的宣传用语。 所谓千万级别呢，就跟曹cao拿着十几万人号称八十万一个性质。都是统称。曹cao那八十万里头，还包括运输粮草的民夫，为骑士背负铠甲的仆兵，做饭的伙夫，随军的商人，哦还有那啥女子。把这些没有战斗力，不算战斗序列的人数通通加起来，就是八十万。华谊和雅虎号称的千万，也差不多。不过就是把七分多钟的片子按照一部电影的成本来计算的。按照一部电影九十分钟的时间来算，把那些没有拍出来时间算进去，七分钟的成本是一百万，九十分钟不就上千万了么…… 毕竟人家说的是千万级别，又没有明确告诉你真花了一千万。 …… 总之，不管是狗的名字还是拍摄地点。李然的一切语言都告诉数叶——这都是为了客户啊！ 但事实上，这么写，有李然自己的故事在里面。他是云南人，他有那么一条狗。他那条狗的名字也叫阿虎，他坐上火车去大学的时候，阿虎跟着火车跑，后来丢了。 …… 你丢了你最亲爱的狗，伤不伤心？ 如果你又找到了它，你快不快乐？ 用啥找？雅虎。 这就是李然的整个创意。 “七十年代，我在乡下插队，每次从乡下回城都要坐上四天的汽车。”这是范冰兵的旁白，也是整个故事的开端。 范彬彬养了一条叫做阿虎的狗，每次回家她都把阿虎托付给朋友照顾。可是这一次阿虎没有乖乖地待在乡下，而是人狗情深，一路追着汽车跑。 西双版纳，山路弯弯。 回城路上的第一天，范彬彬的毛巾掉下车去，阿虎追上汽车，把白毛巾叼给了范彬彬。 它摇着尾巴。 她取走毛巾。 它呼哧呼哧吐气。 她看向它的眼睛。 它也看向她的眼睛。 你怎么跟上来了？ 我一定跟得上你。 一人一狗，仿佛有着对话。 当中午抵达了休息点，最后一个人下了车，她倚在车门边上。一副怯怯诺诺的样子就这么表现了出来。她对艾力江请求：“师傅，吃过中午饭，带上我的狗吧！” 艾力江的表演中规中矩，他看了范爷一眼，扭过头去按下按钮关上车门：“有规定，动物，不能上车。” 后面还有三天的路程，如果不能上车，阿虎又怎么跑得完呢？ 她把阿虎带回住宿的旅馆，让阿虎第二天回去。 数叶跟李然在镜头后面躲着，看着范彬彬跟阿虎的发挥。 只见一种朴素的光影在屋内撒布开来。 对着镜子。 “阿虎，咱们不求他，明天早上你就自己回去。”她把自己的长发散开，披在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梳着，把赌气，好强，信任三种情愫融合地巧妙。 阿虎蹲在她身旁，仿佛听懂了似的，仰起头，闭上眼，不吭声。 “阿虎，听话！” 阿虎又听懂了，于是发出一声卡在喉咙里的“呜咽”。 没谁能想到阿虎这么通人性，都挑着眉毛，一副欣喜的样子。 这声呜咽对导演李然来说，是意外之喜。对云南人李然来说，戳中泪点。 他忘了喊过。 于是数叶喊道：“好，过。”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跟阿虎说：“阿虎，我去京城了，我回来的时候你都是一窝小狗的爸爸了。” 阿虎也发出这么一声呜咽。 …… 第二天，阿虎依然跟着车子跑。李然的本子里给出一大段一大段的空镜头，就用来描画阿虎穿过丛林，渡过河流，遇上暴雨的画面。他在剧本里写下一段不属于剧本的话——阿虎跑啊跑，跑啊跑，仿佛不知疲倦。让人担心它的腿会不会跑断，担心它的生命会不会跑丢。雨水低落在它的皮毛上，打湿了它的眼睛，漫山的水雾遮住了它追寻的道路，湍急的河水让它寸步难行…… 但它就这么跑，不知为何，它竟也有种直觉。 ——如果这一次追不上她，那就再也追不上她。 故事里，就这么追，顽强聪明的阿虎在雨停下来的时候，又一次追上了汽车。艾力江被阿虎打动了，“明天我带上你的狗吧？” 范彬彬从厨子那里抢过一块又一块的rou骨头，扔给阿虎。她的语气倔强而又自豪：“不用，我的狗，自己会跑。” 于是跟所有的戏剧一样的转折——第三天，车门再次打开时，阿虎没有再出现。 李然在剧本里写道：有人说阿虎死了，累死的。有人说阿虎在树林里迷路了。有人说，阿虎出了意外。 这些话是家里人对阿虎的情况的猜测。李然也给他们写了上去。 他写了这些，最后还写道：“尽管我千百次呼唤着它，可它终究没有再回来。” …… 刨开杂七杂八的事情。光算拍摄用的时间，这个三天三夜的故事，拍了四天左右，在视频的世界里，这能用神速来形容。 没有太多NG。因为要演绎的就是一个故事，并没有太多要飚演技的成分在里面。作为主角，梳头，说话，看书，探出窗外。范爷混迹屏幕近十年，对这些表演信手捏来。 而另一个主角阿虎，则实在是一条聪明的狗，它的原名叫白龙。它的主人骄傲地告诉李然：“你直接跟他说话，他听得懂。” 于是李然说，“白龙，现在开始，你叫阿虎。” 白龙应了声：“汪。” 李然说：“阿虎！跑。” 阿虎就吐着舌头，撒开四条腿狂奔。 ——它实在是一条聪明的狗。 也没有因为要等那么一场雨而拖延。云南这边，最不缺的就是雨，通常前一秒晴空万里，后一面就是暴雨倾盆。李然把整部片子的镜头分为晴天和雨天。出太阳就拍晴天的，下雨就拍雨天的。分工明确，进展惊人。 大家都说：这部片子拍得实在是顺利。 一行人下榻的地方其实就是故事里第一天晚上的旅社，数叶跟李然一个房间。 晚上，刚下过雨，空气清新，乌云散去，天上透亮。大家伙儿一起吃了一顿算是一个不三不四的庆功宴，完了事儿，数叶躺在床上跟师师姑娘发短信。 “京城冷不冷？” “还好，温度已经上来了。” “那也得注意保暖。别又感冒了。” “知道啦。” “嗯。” “你什么时候回？” “再过一个星期吧，怎么了？” “看我的毕业演出啊！” “行。能赶上么” “要是你想看的话。” 发得正HAPPY。就见李然又提着一袋子吃的，两瓶啤酒,推开门进来。阿虎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 “还吃？” “没吃饱，一起再吃点呗。” “成。” 数叶放下手机，搬出两张茶几，拼在床中间当桌子。看了看左嗅右嗅的阿虎，笑：“你还真把它当儿子养了？” 李然从袋子里掏出一块儿rou骨头，丢在地上给阿虎啃。这才把东西放在了茶几上，自己又拣出一块猪皮，放嘴里嚼着：“我倒是想有这么一个狗儿子，可他主人不肯给我。” “……”数叶从他的语气里面察觉到了失落。 这两天，李然的情绪，一直不太高。 “咋了？”他试探着问。 “人兽恋呗。” “拉倒吧。” …… “真的？” “真的！” …… 俩人沉默着吃喝,李然时不时给阿虎丢一块儿骨头。 在啤酒瓶碰撞的清脆声中，不知不觉，夜就深了。 数叶看得懂这个本子里李然的感情，看得懂那种朴实无华的交流，看得懂淡青色光影中的怀旧。但是没看出来李然跟那条叫做阿虎的狗的关系。 直到最后李然揉揉阿虎的头：“回去吧，你可别再丢了。” 数叶这才意识到，李然写的这个故事，似乎就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