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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四十章 止暴来迟

    ps:兵者,猛兽也,入柙则吉,脱链则凶。中文..

    下卷三十九章

    郭旭把帐篷让给朱龄石,自己跑到徐之浩那里去。骠骑队明早就要随刘义真南下,徐之浩此刻在营里忙得脚炒菜。郭旭虽然留守,但身为老长官,此刻理应出面勒兵,可他实在无法在自己的弟兄猝然剥离时面对他们,索性躲到一边去。他在徐之浩的帐篷里躺了半天,结果像是烙饼一样翻来翻去,最后干脆起身,带了两个亲兵,出营去街市上溜达。

    晋军的劫掠风潮并没有因为夜色而消退,反倒因为归期迫近而更加汹涌。前一波士兵回营后打开包袱攀比炫耀,憧憬着回家后要此物孝敬父母彼物送给老婆,这样唾手可得的发财方式刺激了后一波士兵的口水。白天的劫掠猝不及防,百姓家里明面上的财货都被卷走;等后一波士兵涌进街巷时,人们已经把值钱的东西都藏了起来,这就导致当兵的挖地三尺志在必得;白天是放血,晚上是吸髓;白天是梳子,晚上是篦子;白天百姓破财,晚上百姓破产,结果是军民冲撞得更加激烈。本地百姓对北府兵打下长安后光征粮不继续北伐,本来就是不满的,但感情老本还在,还能相安无事,不至于把他们视为强盗。到了今晚,当兵的到哪里,“强盗”“土匪”“禽兽”“天杀的”“比胡人还不如”等诅咒怒骂声就在哪里响起。白天只有推搡撕扯,到晚上就有刀枪棍棒相格。当兵的抢红了眼,碰上强横的业主,免不了要拔刀相向。一开始不过是恐吓,到后来就开始见血。出人命了,肇事者吓坏了,躲了起来,但后来发现根本没人管。于是接下来更加嚣张狂妄。死了人的民户抬着尸体到刺史府告状,却发现那里已经是一个大贼窝子,院门内外的赃物堆积如山。刺史大人没工夫见他们,看门的兵比外面那群土匪客气不到哪去。劫财既然已经来势汹汹,劫色也就在所难免。妓院里的头牌花旦已经被刘义真收入囊中,早就名扬长安的美貌良家女子也被带到府里。剩下的女孩子,只要不是父母脑子灵藏起来的,今夜都被全身充血的士兵祸害,她们无助凄厉的哭喊声淹没在士兵们的狞笑里。于长安晋军而言,这座城还没有落入敌手;于长安百姓而言。原先的保卫者变成了劫匪,他们在这座城易主之前就已经遭遇兵灾。

    郭旭穿过这混乱的洪流,眼睛里冒着火。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骠骑队勒军严整,没有人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暗暗发誓,如果骠骑队有一个人向老百姓下手,他就用铁槌把他的脑袋砸成烂柿子。但此刻,他除了无声地走过这个烂摊子。什么也做不了。走过一个临街的铺子,看不出铺子到底是卖什么的,因为里面已经被抢得空空荡荡。门前的大灯笼下。店老板用一块帕子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发呆。听见马蹄声,抬起头来,恨恨地盯着郭旭。郭旭不敢和他对视,低头走了过去,隐隐听到背后一声“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畜生!”

    走到一条巷口。看到夜色中一棵摇摇曳曳的大柳树,觉得这里很面熟。想起来那个男产婆金婆婆的宅子就在巷子里。金家富裕,全城皆知。今晚想必不能免祸。打马进了巷子,果然发现金家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片喧闹声。

    金婆婆的宅子气象豪阔,光是门口那个金字匾额就吓住了白天不少士兵,他们不知道里面住了什么人,生恐sao扰了本军哪个将领的私宅,所以好几拨人都望而却步。但盗亦有道,有心人事竟成,某个当兵的多打听了一句,就知道里面住着一个躺在金床上睡觉的高级产婆。金婆婆给达官贵人接生,孩子几斤重,就收几两黄金,这样的身家在太平盛世堪为传奇,在乱世兵燹中就只能招祸。神秘感既然没了,破门而入也就水到渠成。可怜他几十年积攒的万贯家财,被如狼似虎的兵匪洗劫一空:金银玉器马匹车辆上等陶瓷丝绸绢帛男女衣物被褥帷帐锅碗瓢盆活鸡活鸭腊rou干粮,只要当兵能找到用途的东西,都被卷走,只有一些字画,当兵的不觉得稀罕,或蹙踏于脚下,或歪斜于墙上,或碎裂于泥尘。前头回去的士兵拿出那些精美的器物,试穿那些华贵的衣物,让他们的同袍们垂涎三尺,循着气味嗅上门来。这一回扫地没用了,那就挖地三尺找,结果金坛子没挖到,却找到了一间暗室,把金婆婆藏在里面的孙女和孙媳妇拖了出来。当兵的看金婆婆要急疯了,就跟他讲条件,若他肯把存货拿出来,就放过他的孙辈,如若不然,今晚弟兄们发不了财,享受一回艳福也不错。

    也就在这个时候,郭旭进了院子。循着哭喊声找到金婆婆时,后者已经被吊起来,发髻散乱,满面灰尘,衣带上的玉佩早已不知去向。两个女孩子被扯开手脚按在地上,全身扒得只剩下内衣。

    想第一个尝鲜的是一名伍长,他的裤子已经褪到了脚脖子上,所以郭旭高高扬起的马鞭正好狠狠地落在他已经勃起的家伙上,虽不至于宫刑,也已经颇似阉割,让他惨叫着捂住身子,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这是傅弘之营中的兵,在池水之战时见识过郭旭的威风,此刻一看他金刚怒目地闯进,知道万万不能逆着,乃拖着风流不成先损器物的伍长,一溜烟窜出去,呼啦啦地逃走了。

    郭旭放下金婆婆,连声向他赔罪。把士兵都带出屋子,让两个女孩子更衣。金婆婆此时清醒过来,认出郭旭,抱住他放声大哭。他家里此刻只剩空墙了。当兵的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把床都拆了拿走,难测其为了路上烧柴还是想回家后组装出一个辽阔大床出来。郭旭估计今晚还会有士兵来sao扰,想了想也只能先把一家人带到军营里。过了这一晚,煞星们明早走了,一切也都就消停了。他把金婆婆扶上马,自己拉着缰绳走在边上。走着走着,金婆婆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想我金楚材。一辈子接生,活人无数,积了无边功德,就图个平安和顺,谁料一把年纪了,还要遭此劫难。连累无辜儿孙,菩萨啊,你说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一家人跟着哭。

    郭旭脸上像是被烙铁烫了一样。金婆婆虽然没有指斥晋军一句,但这样的好人,遭到北府兵这样的凌虐。却是比扇耳光还猛的控诉。他知道这一年多来,一**内讧搞得军心摇晃军纪废弛,只是不曾料到这些年来一直吊民伐罪的北府兵,会突然崩塌成祸害百姓的一地垃圾,而自己驱除夷狄桑梓重光的梦想,也从云端落入泥沼,被兵痞们的靴子踩得肮脏破碎。

    突然一个激灵。

    此种混乱,谁可幸免?

    乱兵所到。清浊难分!

    他的那个小院,怎么挡得住如此横流的暴兵?

    叫士兵护送金婆婆回去,自己要了一匹马。纵马向家里方向奔去。

    到处都是乱兵,到处都是火把,到处都是哭声和叫骂声,偌大一个长安,今夜似乎最难找的,就是一处没有喧闹的宅院。

    越靠近自家那条街。心就越慌乱,满心都是种种不敢想又不自觉去想的可怕场景。

    可他看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小街安安静静。丝毫没有被sao扰的迹象。

    到跟前他才发现,有一队士兵在这里设了卡。带队的竟然是刺史府里的一名幢主。大乱一起,毛修之眼看按不住群下,立刻派人去陈嵩郭旭等在长安有家室的将领家中,手持司马令旗,严禁官兵闯入,违令者可以就地处决。他陷害过陈郭,近日渐渐愧疚,此举也算是自赎。

    郭旭暗暗感谢毛修之良心未泯,慰劳了弟兄们几句,赶紧去敲门。出乎意料,应门的不是青玉,而是小俏本人。

    青玉午后出去街市,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小俏曾经想抱着孩子去找,但街口的军人劝她不要在这种情势下冒险。她在家里坐卧不宁地的等,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几近崩溃。

    郭旭安顿好小俏,出门上马。他首先要去刺史府找人。假如青玉是在街市上,那她纵然遭遇混乱,纵然被人凌辱,只要没寻短见,这么长时间也应该到家了。

    姑娘们都被集中关押在几间大房子里,看守的校尉认识郭旭,说我不是不给郭军副面子,而是刺史有令,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踏进屋子。郭旭说我可以不进去,但你能不能进去问问,有没有一个叫青玉的姑娘在里面。

    校尉问了一圈,出来说真没有这个人。

    郭旭心一沉。

    他一个人,剩下这点时间要在乱哄哄的长安城里找到一个女孩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想了想,一咬牙,直闯刘义真的卧房。他推开两个亲兵,撞开房门进去的瞬间,一个女孩子惊叫起来,吵醒了睡在她身边的刘义真。

    郭旭单膝跪在床下:

    “请刺史大人赶紧下令,约束三军,制止劫掠!”

    刘义真裹着被子坐起来,两条光腿耷拉在床沿上:

    “真有劫掠?”

    郭旭闻着满屋子的脂粉味,强忍住火气:

    “何止是真有,全城百姓都遭大罪了!”

    刘义真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恐怕没你说的那么可怕,也就是弟兄们临走前打个秋风而已。”

    郭旭说刺史大人请仔细想想,我们一部分撤离长安,不等于要放弃长安,宋公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人还没走,就这样彻底得罪长安百姓,朱龄石将军接下来还怎么守城?就算你不管他,只顾抬腿走人,可你要带走的人,一晚上都在折腾,明天萎靡疲劳,还带着那么多浮财,万一有战斗,这样的军队怎么迎敌?

    刘义真骨子里真不在乎朱龄石的死活,但一听这样放纵部属可能会坑了自己。顿时紧张起来。

    “那你所该怎么办?这么大一座城,这么多士兵放出去,一时半会儿也守不住啊?”

    郭旭说只要刺史大人授权,末将有办法。

    刘义真说我要是授权给你,你多久能把sao乱弹压下去。

    郭旭说只要真给我处置权。末将保证一个时辰风平浪静。

    刘义真想了想,说那我就把我的令旗给你。

    郭旭带着令旗出来,立刻驰马回营,请出朱龄石,向他说明计划。后者是叱咤风云的宿将,一向雷厉风行。立刻调集飞骑骠骑两军,分成四营,各负责东西南北一个方向;每营再分成十队,封锁各街出口;派信使沿街鸣锣宣令,要士兵在半个时辰内归营。过时逗留者,就地正法。陈嵩郭旭毛修之蒯恩分头负责四方,他自己在长安城中心坐镇。

    此时已经接近子时,jianyin掳掠都已经达到最**,死在乱兵刀下的人已经过百,当兵的根本停不下来。当他们听到满街都是锣声,骑兵来回传令说不罢手就要砍头时,胆小的赶紧往回溜。胆大的觉得法不责众,捞够的不想放下到嘴的肥rou,没捞着的觉得实在不公。总之半个时辰到时,真正归营的士兵不到三成。

    朱龄石毫不手软,立刻下令动手驱赶,骑兵成两路纵队,手持木棒,看见当兵的就喝令他们回营。不从的劈头盖脸就敲。散兵们一看这阵势。知道上峰动真格的了,纷纷贴着墙根往营里溜。须臾。街面上就空了。但还有不少人在民宅里,不知道外面已经开始清场。朱龄石下令骑兵下马入户赶人。骠骑飞骑官兵被约束得紧。此次sao乱一无所获,但还要深更半夜出来干力气活,心里有气,下手就狠,加之以整建制对付七零八落的兵痞,确乎无往不利。但听哭爹喊娘之声此起彼伏,溃散之师如残花败柳,散在老百姓家里的人很快被清空。一个时辰到了,朱龄石让人最后拉网一次,结果有大约十来个兵因为边抢边喝酒,烂醉如泥地倒在一个酒店里,此时被拖到朱龄石马前,稀里糊涂地掉了脑袋。

    长安突然清净下来。

    人人都知道整肃来得太晚,已经不足以挽回民心。

    朱龄石看着地上十来具无头尸,悲哀不可遏抑。军队其实就是一头猛兽,有铁链拴着就无害,一旦挣脱牢笼就造孽。这个铁链,当然是军纪,可军纪背后是什么?是统帅的修为和意志。如果主帅带头搜刮民财抢民女,就是有百炼钢做的军纪,也照样束缚不住军队这头猛兽的爪牙。这样的情势下,三军不但上行下效,而且骨子里会蔑视统帅,会不服从统帅,直至掀翻统帅。无他,心里的敬畏没了,就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了。这十几个弟兄,其实都是从江东一路打到关中来的老兵,人人都有伤疤,个个都有战功,但现在却这样耻辱地身首异处,带着一个不光彩的罪名。而他们的统帅,此刻正躺在一个漂亮姑娘怀里,府门内外是一车车的不义之财。

    这个世道上,果真没有公平这个东西。

    至于他自己,明天起就得为刘义真擦屁股。满城百姓,家财被掠,妻女被jian,还有人丢了性命,这似海仇恨,足以淹没任何强大的军队。按理说要查清谁是杀人凶手谁强jian了民女并不难,如果能把这些凶徒全部正法,兴许还能消弭一点怨气,但现在没有时间了,也不能再横生枝节了。这座城,他已经守不住,等完成掩护撤退的任务,他得好好想想自己怎么脱身了。

    郭旭在行动之初,已经向骠骑飞骑官兵打了招呼,说了青玉的长相和穿着,要他们留意寻找。此时弟兄们纷纷来回话,说没有见到这个女孩子。

    郭旭焦躁万分。再过几个时辰,他就要带队出城作战,没有时间找人了,不知道这个一直当meimei在养的女孩子到底怎样了。正想自己再去找一圈,有个当兵的跑来,说在留侯祠发现一具女尸,要郭旭去看看是不是他要找的人。郭旭听完,想立刻上马过去,但腿已经软得登不上马镫。即便是在双方成千上万死伤的恶战中,他也没有这样过。亲兵把他扶上马,左右各一骑贴着他,转眼到了留侯祠。

    在祠后的树林里,一个女孩子挂在树上,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但只能盖住脸,不足以掩住一丝不挂的身体。身子底下是一段木桩,此时已经歪倒在地上。鞋子不知去向,地上有一摊失禁的遗迹。

    不远处的地上有一张毯子,上面散落着酒坛子酒碗啃过的骨头,旁边有呕吐物,有刀子插在毯子上留下的戳痕,还有撕碎的女人衣物。

    不止一人在这里喝酒分赃。

    也不止一人对那个女孩子施暴。

    士兵们有的抱住女孩子的身体,有的扶起木桩上去隔断绳子,准确地说那是一个衣带。

    郭旭压住内心的狂跳,慢慢走过去。此时女孩子已经被放平在地上,原本遮住脸的长发散开了。

    郭旭只看了一眼她的脸就栽倒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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