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人祟
明正德十年,成都有个秀才名叫张士英。 他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岁,因早年父母双亡,所以家中只留下孤身一人,靠着几亩薄田过日子。 张家祖上算是富户,所以宅院颇大,分为前后两院。 可是自张士英的父亲辈开始就走了下坡路,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到了张士英当家,家里的祖产也被卖得差不多了。 平日他一人住在前院,后院因为无人居住年久失修,几次他想重新修葺一下,都因为经济拮据而不能如愿,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后院破败下去。 有一日他正在家中读书,忽然门口来了一位锦衣少年,这少年岁数和他相仿,长的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 少年自称姓胡,想要将他的后院租下来。 此时秋季会试之时将近,城里外地租房的学子多不胜数,张士英也不以为意,于是双方讲好价格便签了协议。 随后他便问胡公子何日搬来,胡公子回答说道晚上就住进来。 到了晚间胡公子果然带着行李一个人住了进去,张士英看他单身一人租这么大的院子不禁稍稍有点奇怪,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后院僻静可以安心读书的缘故吧,于是也就没有再问。 第二天早晨一起床他便去后院探访胡公子,想问问他还有什么需要。 没想到一入后院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原先坍塌的围墙已经一夜之间修好,院中的亭台也焕然一新,连树木都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再看自家的三间房屋更是厅堂整洁窗明几亮。 张士英惶恐间以为走错了地方,正想返身退出的时候胡公子已经看见了他,当即出来拉住他对他笑道:“主人躲避客人难道是怕做东道主吗?” 张士英一时惊惧交加,便急忙问胡公子道:“这后院已经荒芜多时,怎么一夜之间却巨变如此?” 胡公子微笑着说道:“这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幻术罢了。” 说完便挽着他的手留他在房中一起小酌,只见桌几上摆满了珍羞野味,看样子似乎都不是本地所产,两人品酒朵颐一直喝到午后才尽欢而散,自此以后张士英过上几天都要去后院胡公子那里转转,每次胡公子都要请他品尝各地的山珍异味,逐渐习以为常了。 偶有一日他去后院,正碰上胡公子在锁门,似乎是要出去。 他便问胡公子要到哪里去?胡公子答道:“我准备去岭南(广东)探访一个朋友,晚上应当就回来了,到时我会叫你和我一起品尝美味的水果。” 张世英以为他在说大话,于是就漫不经心的答应了。 到了晚上他来到后院,发现胡公子果然已经回来,还在院中的石几上摆满了新鲜的荔枝和芒果,都是粤地之产。 胡公子一见他便拿起酒壶对他说道:“来来来,这是粤地特产的郁金酒,我专门带回来想与你一起品尝品尝。” 张士英心中惊讶不已,知道这胡公子必有奇异,于是便问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胡公子开始不说,耐不住他几次三番的追问,这才对他说道:“我和你已经算是莫逆之交,所以说出来你也不要害怕和猜疑。实话告诉你,我其实是天狐。” 张士英听罢心中不免一惊,可是和胡公子朝夕相处他倒也不甚惧怕,心中反而有些羡慕他的异能,于是对他说道:“我听说狐仙能够瞬息千里,今天看来果然是这样的啊。只是兄弟我素来坐井观天,也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能不能请你带我开个眼界啊?” 胡公子听罢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情倒是不难,只是人心贪狠,比起我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仗着我的法术有恃无恐,到时候恐怕就会惹下大祸。” 张士英一听便连忙说只是出去看看,绝不会有非分之想。 胡公子听他说得诚恳方才对他道:“这事以后慢慢再说吧。” 张士英一听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喝酒吃果相谈甚欢,一直到二更已过方才曲终人散。 过了几天正逢重阳佳节,胡公子将张士英叫到后院对他说道:“今天我可与你一起去峨眉山顶以尽登高之兴。” 随即又拿出一件半袖衣服让他穿在身上,然后叮嘱他道:“此衣名曰隐形衣,穿上它别人就看不见你了,只是切不能离我五十步外,否则的话别人就会看见一个狐首人身之人,到时恐怕有性命之忧啊。” 原来胡公子到底还是害怕张士英借助隐形衣外出滋事生非,于是故意用此话来骗他,好让他不敢离自己左右,张士英听罢连忙点头不已。 胡公子见他答应,便将他手挽起吩咐他闭上眼睛,随即就听耳边风声呼啸,须臾之间睁眼一看二人便已站在峨眉金顶之上,张士英大为兴奋,一直游玩到太阳快落山方才和胡公子尽兴而归。 自此以后他便经常和胡公子出去游玩,期间一直遵守胡公子的训诫,胡公子走他就走,胡公子听他也停,坚决不敢离开他左右。 有一日二人偶然经过酆都县,听说城外有一个洞能够通往地府,张士英好奇心大起,于是便请求胡公子带他去看看。 胡公子笑道:“人生实难,哪有不死的呢。百年以后你自当寝食于此,何必现在非要去看呢?” 张士英心中好奇,仍是坚持让胡公子带他去,无奈之下胡公子便带他找到洞口腾身而下,一直坠落了约有一顿饭的时间方才到达洞的底部。 张士英睁开眼睛发现洞底甚是黑暗,唯独北边似乎有点点寒光。 两人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一个木栅门,于是便启门走了进去,一入门内便觉地势平旷起来,路边的桑麻屋舍无异于人间。 张士英随同胡公子又行了数里,忽见房舍密密麻麻多了起来,期间还夹杂着许多街道商衢,路上的行人摩踵擦肩络绎不绝。 张士英大为兴奋,一边走着一边四处观看,脚下也越走越快,没留意到胡公子已经被逐渐拉在了后面。 过了片刻,张士英发现只有自己一人,心中不由大惊,回头一看隐约看见胡公子的身影似乎还在后面很远处,于是他便立在路旁房舍的屋檐下等待。 正在此时他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早已亡故的朋友刘生,张士英在这里遇见故人,心中不由大喜,连忙对他大声呼叫,没想到刘生置若罔闻如同没听到一般,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张士英正在纳闷之际,胡公子已经赶了上来,于是他便问胡公子道为何如此。 胡公子道:“阴间鬼看不见人如同阳间人看不见鬼一般。” 张士英听罢始知这里的人都看不见自己,于是心中不由窃喜起来,接下来他便大摇大摆的四处观看,也不再顾忌什么。 胡公子见状不由暗自后悔方才失言,可是此时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又走了片刻,两人经过一个宏伟的宅院,听到院内传来一阵悠扬的丝竹之音,张士英大喜,也不顾胡公子,自己闪身便进了院子,发现里面搭着戏台正在演戏。 不久几个客人便起身来到台下观看,张士英回头一看,却是四五个年轻女子,个个都是花枝招展青春靓丽,其中有一个年方及笄的少女尤其明艳动人。 张士英一看不由春心大起,连忙起身走近女子,悄悄依偎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坐下。过了一会,女子逐渐觉得身上有些寒冷,于是打了个呵欠便起身返回卧室准备睡觉,张士英一直尾随着女子进入闺房,待她脱了衣服盖上被子自己便欲登床,此时胡公子跟着他来到卧室,一见此景便惊问他道:“你想做什么?” 张士英笑道:“我只想为所欲为罢了。” 胡公子一脸忧愁之色对他说道:“道德败坏如此,祸事也不远了,此时赶紧跟我一起回去还能免灾。” 张士英色字当头如何能听得进金玉良言,对胡公子道:“此间乐,不思蜀。” 胡公子数次苦口婆心的劝说他都置若罔闻,无奈之下胡公子只好叹一口气拂袖而去。 待他一走张士英便迫不及待的登床进入被中和女子冥合,女子自此便整日昏昏沉沉,每日做梦便梦见和他交合,于是逐渐得了病,张士英也不管不顾,依然缠着女子交合,不到数天女子就病重的卧床不起了。 她的家人焦急万分,请来大夫诊治,大夫把完脉后说道:“尺脉浮数,阳邪侵入足少阴以至心肾不交,症现神昏眼赤少腹作胀。此病是阳人作祟,拜祀他就可以痊愈了。” 家人听后就依言所为,张士英受拜完毕看见所焚化的纸钱都变成了黄白之物,可是他贪恋女子美貌,依然不去,女子被他所祟身体更加羸弱,以至于一家上下都很焦急。 过了数日这家人找来一个道士,据说这道士身具慧眼可以白昼见人。 道士一进屋便命众人手持棍棒尾随,张士英方才在床上假寐,忽见道士一进来就指着他道:“躺在床边的就是人。” 众人一听此言便拿着棍棒奋力向所指之处乱击。 张士英大骇,连忙起身躲避,可是他无论躲在哪里道士都会看见,指挥着众人来击打他。 眼看他无处可躲,无奈之下只好夺门而出,道士兀自在身后领着众人紧追不舍。幸好张士英还认识来时的路,一直跑到木栅门冲门而出,众人这才偃旗息鼓悻悻退去。 他在暗中摸索半天,既不敢再入木栅门,也没有法术飞升出洞,一时间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情急之下不由嚎啕大哭起来。 正在此时忽听黑暗中一人拍手笑道:“赤壁之游还算快乐吧?为何又前喜而后悲呢?” 张士英一听不是别人正是胡公子,犹如找到救星一般当即便拉住他向他述说了方才的一切,并向他诚恳的低头认错。 胡公子道:“我就知道你会有这一天的,所以在这等候你已经很久了。” 随即便挽住他让他闭上双眼一起飞升出洞回了家,自此以后他在家规规矩矩刻苦读书再也没有了非分之想。 过了一年,张士英娶了老婆,新婚燕尔之际老婆却得了病,每日晚上做梦都梦见与鬼交合,张士英延医用药都没什么效果,眼看病不见好无奈之下便去告知了胡公子,想让他看看有什么好的办法。 胡公子道:“报应如此,天道能不畏惧吗?” 张士英道:“我早就知错了。如今而论还有什么办法吗?” 胡公子笑道:“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即可。”张士英听罢恍然大悟,急忙四处奔走,终于访得一个身具慧眼者如法将鬼驱走,这才算将自己的老婆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