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术
【转明月竹叶青新浪博客】 清乾隆十六年的二月十八,虽还有些寒冷,但却隐隐有了几分春意。 湖北京山县城的居民早早便涌向阳桑湖畔的许府,将其围的水泄不通。 许府张灯结彩人声鼎沸,门外站着一个五短身材油光满面的男子,约有四旬开外,正笑着向登门的客人一一拱手作礼。 原来这一日正是许员外的独生爱子景兴大婚的吉日。 许家世代居住于此,历经百余年的苦心经营和不断积累,至今已成附近十里八乡都闻名的大富之家,不仅高楼豪宅良田千亩,金银财帛更是不计其数。 独子景兴年方十九,儒雅俊秀一表人才,自小就请了先生授学读书,十六岁那年便乡试大捷成了贡生,许员外更是爱若性命般。 早在两年前便给他定好了一门亲事,女方家也是京山本地的乡绅大户,儿媳卓氏不仅温婉贤淑秀外慧中,家中富裕程度也不逊于许家。 到了这年二月,双方家长便选了个良辰吉日给儿女完婚,卓家也陪了丰厚的嫁妆。 这日许家门口客人接踵而至,连本城父母官何县令也亲自登门祝贺,那许员外脸上自笑开了花,忙不迭的迎了进去奉为上座。 一时之间全城为之轰动,人人均对他家艳羡不已。 这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二十出头的精瘦汉子,小眼鹰鼻容貌甚丑,盯着卓家陪嫁之物,一脸尽是垂涎之色。 此人名作陈二黑,自幼父母双亡,靠吃百家饭才长大成人,可他既不识字又无一技之长,无奈之下只好学点小偷小摸之术,靠这混点吃喝糊口度日。 此际心中暗暗盘算,许家娶亲财物自是丰厚,若能偷他一些,则数月都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心中主意打定,待人群散尽便回家做了番准备,趁夜去了许宅。 可许家防范甚严,挖了深沟建了高墙,巡夜的家丁也从不间断,陈二黑连去数次也未能得手,每次只能铩羽而归,一直未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他心有不甘时时惦记,只待能寻到一个好时机。 转眼半年过去,到了秋季许公子便要进京赶考,许员外生怕爱子在路上有什么闪失,着实放心不下,便带上几个家仆亲自护送他去京城。 陈二黑听说后心中暗喜,知道他们父子一去,许家防备必然松懈,当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待许家父子一走,他便早早潜伏在许宅附近,等到天色擦黑家丁们吃饭时,方才悄悄来到后院围墙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搭在墙边的树上,左右四顾无人,当即手脚并用借树翻入墙内。 许家院落众多,他蹑手蹑脚转了半天也未找见许员外所居之处,正自焦急间,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心知必是家仆巡夜,眼见当前一屋无人,便将门闩挑开钻了进去,抬头看房梁甚宽,急忙纵身跃上,寻思着此刻下手不甚方便,莫若待夜里众人熟睡之后再下来也不迟。 他坐在梁上四处打量一番,见这房子甚为宽阔,不仅干净整洁,室内摆设也富丽堂皇,家具床榻皆很精致,显是一间卧室,却不知是谁所居。 到二更时分,忽听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吱呀”一声门响,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女子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进房内,陈二黑这才知道原来这间屋子却是许景兴和卓氏的居室。 因卓氏怀孕已经八个多月,腹大如鼓久坐不便,所以每天晚上都睡的很早。 那两个婢女先将油灯点亮,再服侍卓氏脱衣上床,待诸事妥当才转身退了出去,将门从外关上。 陈二黑唯恐被她们所觉,连大气也不敢出,在梁上又等了许久,直到女子酣声微起,心中才确定她已然熟睡,当即翻身坐起,准备从梁上下来行窃。 不想刚刚伸腰抬臂,忽听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心中大惊,生怕又有人来,急忙俯身趴了下去。 随即风声微动,那门居然开了,一人轻挑门帘快步走了进来。 陈二黑借着灯光看去,只见来人身着青衣长袍,约莫三十多岁,面色枯黄,一双三角小眼不停四处打量,肩上还背着一个黄色的包袱。 陈二黑见状大感疑惑,此人看装扮并非许家仆人,若说是亲戚,为何三更半夜孤身一人到卓氏房中,这也未免不合情理,难不成他也和我一样是个同道中人? 可转念一想这京山县的同道他都认识,此人却如此面生,自己也从未见过,加之他行动诡异,只怕此中必有古怪。 想到这里,陈二黑打定主意先静观其变,看看这青衣人到底意欲何为。 只见那青衣人进得房中先是四处察看一番,见床上卓氏熟睡不由面露喜色,从袖中拿出一支三寸长香来,双手平举放在油灯上点燃,然后插在卓氏床边。 待诸事妥当,他伸手轻轻将萝账揭起,眼见卓氏侧身睡的正香甜,青衣人双目紧闭,将右手缓缓举至胸前,拇指,食指,小指三指同时竖起,口中喃喃念念有词。 直念了小半柱香时分,他忽然睁开双眼用手对着卓氏连指三下,卓氏便忽的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陈二黑见状大骇,以为卓氏醒了过来,可细细一看,那卓氏双目紧闭似乎仍在梦乡中,他心中不由惊疑万分,不知这青衣人到底用的是何法术。 却见那卓氏缓缓下床,赤身跪在青衣人面前,神色颇为安详。 青衣人从背上将黄色包袱取下,从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迅即插向卓氏的腹部,一划便将肚子剖了开来。 陈二黑在梁上见此情形不由大惊,骇的差点叫了出来。 再看青衣人将手伸进卓氏腹内取出胎儿,又将胎儿心肝挖出放进一个小瓷罐中,然后再将其放入黄包袱里。 那卓氏脸上毫无痛苦之色,仿佛睡熟一般,待青衣人收拾妥当,用手一指,方才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时间房间内血溢满地肚肠横流,陈二黑在梁上看的是惊心怵目魂飞魄散,他屏息静气唯恐发出一丝响动让下面的人听见,眼看青衣人背上包袱从容而去,陈二黑这才战战兢兢的从梁上爬下来,看着地下母子二人的尸体,全身抖如筛糠。 他虽是小偷,却从未曾害过人性命,眼见这青衣人凶残狠毒,不由寒意大起,定下神来便紧跟着青衣人出了房门,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妖人,要到何处去。 此时月光皎洁明可辨人,许家诸人皆已熄灯安睡,周围万籁俱寂。 陈二黑一出门便远远看见青衣人在前面低头疾行,凡过门户只需袖袍一拂门便自开,历经许家皆畅通无阻,最后从大门出来一直向东扬长而去。 陈二黑在后蹑步紧随,一直跟着他到东街的一家客栈前,只见此人进得店中一间房内,将门牢牢锁上。 陈二黑守在客栈外暗自寻思:此人既然住在客栈,必伪装成商旅,岂能整天待在里面足不出户? 此时已然五更时分,马上就要天亮,不如我先留在此地守候,待天大亮就找人来将他擒住,否则此人不除,城中妇孺不知有多少会遭其荼毒。 心中主意打定,他就盘腿坐在客栈的屋檐下,一边倚墙休息一边小心观察。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忽听雄鸡唱晓,陈二黑抬头一看东边朝霞初起,他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正准备去找当地的里正,却听房门轻启,青衫客忽的闪出门外,肩上仍然背着那个黄色的包袱,小心翼翼前后张望一番,看样子是要趁早上无人之际远走高飞。陈二黑见状心中大急,此时街上并无行人,这青衫客又身怀妖术,若是自己贸然上前相搏未必能赢得了他,弄不好还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可是眼见他即将扬长而去,今天若将他放走那许家母子俩岂不是永远冤沉大海了? 想到昨夜惨状,他胸中一片义愤填膺,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几步上前从背后将青衣人牢牢抱住,口中大声喊道:“客人请留步,我有要事相告。” 说完便用力将他拖回客栈内。 青衫客猝不及防,不由大惊失色,极力挣扎想要摆脱,陈二黑双臂用力,将他抱的更紧,口中还大声喝道:“掌柜的快块起来,我帮你抓住了一个妖人。” 客栈掌柜和一帮打尖住店的客人正在睡熟,忽听门外陈二黑大喝之声,不知发生何事,都被惊醒,慌忙穿好衣服打开房门,一眼便看到两人紧紧抱着扭打在一起。 众人不明缘由,当下一拥而上将两人拉开,掌柜的便问他们所为何事大清早的在此互殴。 青衫客一脸无辜道:“我是从四川来贩卖香烛的,本想去江南做生意,只因路途遥远所以今晨便早早起来赶路,可不知道这位素不相识的兄弟为何突然将我抱住纠缠不已。” 众人听他说罢纷纷将疑问的目光转向陈二黑。 陈二黑见状急忙道:“诸位不要听他信口胡言。他定然不会是客商,而是一个妖人。昨夜他刚刚用妖术杀了许家母子,不信你们将他肩上包袱取下一看便知。” 青衫客听罢此言面色大变,口中急忙对众人道:“休要听他胡说,我只是一个做小买卖的商人而已,怎会做那杀人之事。” 掌柜的听得陈二黑一说,生怕人命关天连累自己,众人也觉得此事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再说,于是便让青衫客将包袱取下打开看看,不料青衫客口中推诿顾左言他,死活都不愿意。 掌柜的和一干客人更觉可疑,非要让青衫客接下包袱自证清白,可他就是坚执不允,还用手紧紧护住包袱,不许他人上前察看。 正在拉扯间掌柜的乘其不备突然将包袱从他肩头夺下,打开一看里面居然包着六个黑色的小瓷罐。 他正准备打开罐子,青衫客忽然挣脱众人直扑上前,双手紧紧抱住罐子对他们道:“罐中金银都是我一生赖以存活的衣食之本,你们这样做难道是想蓄意借故抢夺我的钱财吗?” 陈二黑见状大声喊道:“诸位客官不要听他胡说,这罐中之物全是人的心肝脏腑。” 众人见此情形也怒道:“青天白日之下,我们这么多人都看着,谁敢抢劫你的财物?看你拼命抵赖,显然是别有隐情。” 此时掌柜又对青衣人道:“有事无事,我一人担当即可,你只需打开罐子让我们看看,无须多言。” 言毕伸出手来强行夺走一罐便将其打开,只闻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低头一看,瓷罐中似乎都是鲜血。 众人大感诧异,于是将罐中的东西尽数倾倒于地,发现除了鲜血外居然全是幼儿的心肝,而且一连打开五个罐子都是此物,只有一个罐子是空的。 众人见状都惊骇万分,纷纷询问青衣人此物从何而来,可他却垂着头默然不语。 此时陈二黑向众人说道:“我谅他也不敢说,还是我来代他说吧。” 于是就将昨晚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向众人道来。 众人一听都骇的面容失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其中一人道:“昔日纣王以天子之尊刳剖孕妇,尚为天下人不耻。这人却是什么妖人,居然也敢做这样破卵伤胎的事情,若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假手陈二黑这样的梁上君子,那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孕妇胎儿岂不是都没有活路了。” 众人越说越怒,不禁纷纷挥拳相向,将青衫客一顿暴打。 掌柜的怕众人将其活活打死,正待上前阻止,忽听青衫客双眼紧闭一声暴喝,众人便感觉到自己的拳头有如打在石头上一般,有几个客人用力过猛,以至于连自己的指节都被击破了。 接着便见青衫客猛睁双眼,一把推开众人便待逃走。 掌柜一见大惊,知道他必是用了妖术,急切之下从房内提出两个夜壶对他当头倒了下去,登时将青衫客全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湿。 只见他面色惨白,双腿一软便坐倒于地,口中恨声连连道:“罢了罢了!这莫非是天数吗。” 众人一见又欲上前殴打,掌柜的连忙阻拦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倘若将他打死,我等又有何人来负这个责任?不如将他送到县衙,自有国法在上,让县令大人来处罚他。”众人一听方才作罢,于是便将青衫客五花大绑送至县衙。 此时许家诸人早上已经发现了卓氏母子惨死,家中正乱作一团,刚刚派人来县衙报案,恰好碰见众人正押送着妖人前来县衙,陈二黑便上前对他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许家人这才知道缘由。 许员外的老妻想到儿媳孙子惨死,不由心如刀割泪如雨下,跪在堂下请县令何大人做主申冤。 何大人在堂上问清缘由也感心惊,再对此人细加审问,方知他是白莲教的妖人,之所以杀害孕妇取胎儿心肝,是因为施用别的法术必须要这两样东西,当时湖北一带经常发生孕妇胎儿被剖腹杀害的案件,至此方才真相大白。 审定之后,便将青衫客定了个凌迟之罪,押至法场执行,一时观者如堵,百姓纷纷拍手称快。 而陈二黑则因入室盗窃被判杖责二十,但是因为捉拿妖人有功,又奖给他了他五十两纹银,他也以此为本另谋生路,从此金盆洗手不再做那梁上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