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术
【转载明月竹叶青新浪博客】 四川丰都山是道教传说中的阴府所在之地,一名平都山,也是道教四十五福地,自汉代始,便有道士在山中修行,号称得道成仙的也不在少数。 至明正德年间,山上大小道观十余座,其中尤以御风观最为有名,每日晨钟暮鼓,香火不断。 御风观中的道人不是很多,主持法号曰震玄子。 他俗家本姓马,少年时父母因病先后亡故,上任主持太清道长见他可怜,便将他收留于观中,做些洒扫之事。 待得后来发现他不仅聪明伶俐,且悟力精绝,对道籍法义一点即通,便又收为关门弟子,随自己潜心修行。 太清道长精通医术,法力高深,附近居民如有疾病,经常会来御风观请他诊治,往往药到病除,甚是灵验。 震玄子随侍左右潜心好学,十余年间,尽得师傅真传。 太清道长见他宅心仁厚,便倾囊相授,传了他一种秘术,专以符咒救治妇人难产,待震玄子学会,即将主持之位传与他,自己出门云游去了,临行之前频频嘱咐,言道阴司法规森严,生死之事皆有定数,行术前必要先以符咒放进水里,若是符咒入水而化则不能救,否则恐遭天谴。 震玄子谨记师尊之言,自此继承衣钵,行医数年,其间活人无算,且每次分文不取,故而这附近的居民对其都很感激敬佩。 他无亲无故,唯与山脚荷花村中邢翁相交甚厚,只因幼年贫困时常得邢家接济之故,更收邢翁长子为义子,每过数天便要去邢家聊聊家常。 邢家长子去年新婚,现今即将临盆,所以近来他也去得勤了些,时不时给义儿媳把把脉,好让她安心分娩,每次邢翁也是热情相待,全家上下对他感激自不待言。 这一日薄暮时分,义儿来报说是媳妇胎动频繁,怕是快要生了,请他前去看看。 震玄子闻听不敢怠慢,紧赶慢赶下了山,那山前有一小河,虽不算宽,河水却颇深,需乘舟过去才能到达村中,只是此际天晚,小舟虽系在岸边,那舟子却不见踪影,想必是回家吃饭去了。 震玄子无奈,只得立在舟旁等候。 不多时半个日头便落下了山,天色将黑未黑,他见舟子仍未来,不由有些心急。 正抬头四望间,忽见一个年轻少妇不知何时立在沙堆上,一双杏眼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白衣白裙随风飘飘欲舞,口唇微张欲言又止。 震玄子见这少妇颇为面生,自己在村中似乎并未曾见过,心道谁家的妇人如此晚了还会独自外出,正有些纳闷,忽见那少妇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向着自己叩首不已。 震玄子大是惊讶,急忙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对贫道行此大礼?” 少妇叩了三个头,仰首道:“妾乃后村刘家女,前年只因难产故去化为一缕孤魂,如今冒昧来见道长,还请休要见怪。” 震玄子听得她是鬼,也不甚害怕,只是心中奇怪,不知这女鬼来找自己作甚。 那少妇又道:“今夜妾本奉阎王之命来取赵氏作为替代,那赵氏前生亏得,故有此一报。可那赵氏却是道长义儿之媳,妾恐道长出手相救。道长虽然一心救生,但也应可怜一下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所以妾斗胆乞求您今晚袖手旁观,让贱妾顺利得替重新轮回,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震玄子一听方知是女鬼求代,很是惊惑,只因赵氏的公公邢翁和自己是莫逆之交,两人平日情深谊厚,自己焉能见死不救? 可眼前这女鬼又伏在地下苦苦相求,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思索片刻,暗道先将这女鬼打发了再做打算,否则她不断纠缠,更是麻烦,便对少妇道:“即是如此,贫道就答应你,你先去吧。” 那少妇一听不禁喜形于色,跪在地下再三叩首,连连称谢,接着起身便化作一股青烟消失不见了。 震玄子见女鬼离去,心中稍安,忽听身后脚步声起,回头看时却是那舟子来了。 震玄子大喜,急忙请他送自己过了河,脚下不停匆匆来到邢家,一进门便问邢翁道:“你儿媳可是今晚临盆?” 邢翁道:“方才已请了稳婆看过,只怕今晚便要生了。” 震玄子皱眉道:“如此当真有些不妙。” 邢翁本满心喜悦,闻听此言不由大惊,道:“道长何出此言?” 震玄子便说了方才路遇女鬼之事。邢翁听罢脸色大变,心中惊恐万状,连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他虽知震玄子身怀奇术,可又听他应允女鬼所求,唯恐见死不救,一时愁云满面手足无措。 震玄子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已知他心意,当即拿了一只小碗,倒入清水,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张符咒放了进去。 只见那符咒入水即化,转眼朱砂将水染得鲜红。 震玄子暗道:果然这赵氏救不得啊。 此时邢翁已将老伴及儿子叫出,将此事一说,三人皆拜伏在他脚下,口中乞求不已。 震玄子想起师尊之言,心中好生为难,可这邢翁对自己曾有大恩,又怎可见死不救?想至此处,他心念已定,将三人扶起道:“家翁休要担心。方才贫道答应女鬼只是迫不得已怕她纠缠,你乃贫道莫逆之交,只要贫道在此,定然竭尽全力保你儿媳母子平安。” 邢翁一听此言大喜过望,心中这才安定下来,老伴更是泪水涟涟,不住称谢。 震玄子道:“无需多礼。此刻时间紧迫,须得先做好准备,再迟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 说毕便命义儿搬来一张八仙桌放在在院中作为道坛,从怀中摸出黄纸朱砂,写了几道符咒,将所有的门户都贴上,接着又让邢翁拿来几十个鸡蛋,在蛋壳上也画好赤符,咒文蜿蜒曲折,如同龙蛇一般,随即吩咐他们回到屋中照顾产妇,自己坐在法坛后面点上香烛闭目而待。 转眼到了三更时分,忽听内屋中传来赵氏痛苦叫声,原来她马上就要生了。 震玄子全身一震,知道女鬼即将前来,遂打起十二分精神。 此时忽见阴风飒飒瘆人肌肤,坛上两只烛火瞬间如豆,发出惨淡的萤光来。 震玄子一见便知女鬼已经前来讨替,当即起身登坛焚咒诵经。 只听“哐当”一声,院门便被一阵旋风撞开,在门口忽高忽低盘旋不住。 待得风停雾散,却见那白衣少妇站在门外,杏眼圆睁横眉怒目,指着震玄子道:“你这老道着实可恶!之前我曾苦苦乞求于你,而你却假意应允,现今为阻我投生更不惜来此与我为难,今夜我必破你的法术将你捉来生吞活剥,如此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震玄子缓缓抬头道:“赵家与我有大恩,还请你放过她母子二人。” 少妇怒道:“天命亦可违背吗?” 震玄子道:“贫道此前所救产妇无数,此也是天命。” 少妇道:“你往日所救皆是应救之人,而我所代也是应代之人。赵氏前生亏德,故有此报,然则你却不该为一己之私阻我替代,难道这也是天命吗?” 震玄子听罢心中有些惭愧,可转念一想,眼见赵氏丧命自己却袖手旁观,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索性默然无语。少妇知他决心已定,更是怒不可遏,忽将头发披散下来垂至地面,身子不住晃动,瞬间变得和屋檐般高大,一条猩红的舌头吐出唇外二尺多长,面上鲜血淋漓,一时间腥风四散,邢家人人皆能闻到。 那邢翁出来探个究竟,不想一眼便见到女鬼,只吓得魂飞魄,一声惊呼便又退了回去,躲在门后抖个不停。 女鬼见状格格一声狞笑,双手一扬便欲扑将进来,震玄子眼见势急,口中喝道:“鬼物休得作恶。” 伸手便从法坛上抓起一个鸡蛋抛了出去。 那女鬼面色一变,似乎对其很是忌惮,急忙向后退去,只见鸡蛋落地便化作一阵红雾散开。 待得片刻雾尽,女鬼勃然大怒,又想夺门而入,震玄子便再抛一枚鸡蛋将她击退,如此连抛十几枚鸡蛋,女鬼始终进不得大门。 正在僵持之时,忽听屋内传来一阵婴儿呱呱啼哭之声,女鬼一听脸色惨然,面露沮丧,震玄子却心中大喜,知道赵氏已经顺利产子了。 那女鬼站在屋外呆立半响,盯着震玄子咬牙切齿道:“你这贼道累我功亏一篑,又得做一年孤魂野鬼,我定然和你势不两立!” 随即大哭数声后化作一股青烟恨恨离去。 震玄子见女鬼远遁,这才安心,走下法坛欲进屋一看,赵氏果然生了个男婴,那邢翁抱在怀里笑的合不拢嘴。 震玄子见状大是欣慰,便欲告辞离去。 邢翁全家上下感念他的恩德,强行将他留下,非要让他吃过早饭之后才能走,震玄子推辞不过,只得留了下来。 待到饭后鸡叫头遍,天色尚未大亮,震玄子便要出门,邢翁和儿子一起送他,不想没走几步,远远便见前面一块凹地上竟然有十余人等在那里,三人惊惑不已,待得稍近一看,赫然发现竟是十几个披头散发的鬼物,个个容貌狰狞丑陋,为首一人正是方才的白衣少妇,此刻相遇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听她厉声喝道:“贼道休走!” 率领众鬼物气势汹汹的扑将上来。 震玄子见状大惊,急忙和父子二人返身而回,好在那些鬼物畏惧符咒也不敢进来,只是守在路上,似乎必欲得到震玄子才甘心。 震玄子无奈又在邢家多留了片刻,待天光大亮邢翁派儿子出门查看,却见路上已经没了鬼影,唯凹地里时不时的刮起一阵狂风,吹得让人睁不开眼。 待他回来将所见告知,震玄子一听便知这些鬼物仍在原地未走,不得已又在邢家多住了一天,待得黄昏时分自己悄悄出去查看,只见群鬼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站在凹地上黑压压的犹如树林一般。 震玄子心中微怒,回来对邢翁道:“这些鬼物实在是欺人太甚!还请您明日正午帮贫道雇一个轿子,再找来八个身强力壮的轿夫抬上。贫道坐在轿中将四周贴上符咒,待经过凹地之时众人一涌而过,纯阳能胜至阴,就算是再多的鬼物又能奈贫道如何?” 邢翁本为此事忧愁不已,听得此言方才放心下来。 待第二日午时,邢翁便依言找来八个壮汉,抬着轿子送震玄子回家。 当走到凹地的时候果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将轿子拦住,一时轿子似有几百斤般沉重难行,八个轿夫口中大声吆喝着使足气力奋勇向前,好不容易才闯了过去,将震玄子抬至道观。 可自此之后震玄子和他的徒弟就老是见到道观外鬼影憧憧若隐若现,尤以月白风清之夜最显,仿佛这些鬼物仍是心有不甘,欲待他出观后再来寻仇。 震玄子心中有愧,也不敢出门半步,平日有事都由徒弟代为处理。 如此过了数月,他因整日足不出户,心中颇为郁闷。 到了除夕这日,震玄子暗道今日是天神下届之时,想来那些鬼物也应该销声匿迹四散而避,自己便能出观去了。 他先到门口四处查看一番,见道观外并无鬼影,于是便放心地带着徒弟出了山门。 不想才走了一里,忽见狂风四起转眼便至面前,风中似有无数鬼物向他扑来,捉头的捉头,踩背的踩背,抓脚的抓脚,迅即便将他掀翻在地。 震玄子猝不及防,瞬间便昏死过去,徒弟一见大惊失色,急忙将他背在背上狼狈而逃。 耳闻得身后一阵桀桀之音,回头见一个白衣女鬼大笑道:“今夜方能出我心中一口恶气。” 待徒弟将震玄子背回道观中,他躺在床上已是气若游丝,徒弟急忙采来药草熬汤救治,十余日才逐渐醒转过来,可是自此之后他就大病一场,历经数年才逐渐康复。 他心知这必是他为一己之私强自违背天命之故,所以日后用法之时更加谨慎小心,再也不敢心存私念,待得五十岁上,便学师尊一般出门四处云游去了,就此不知所踪。 周围的村民都说他已成了仙,为了感激他的恩德,便由邢家出头募集了银钱,给他在观中立了塑像,每日香火不断,若是家中有病人,便来像前祈祷,据说时有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