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妻3
贞元九年,申屠澄由普通百姓调补濮州什邠bīn尉。 到什邠去上任,走到真符县东十里左右的地方遇上大风雪,马不能前进了。 路旁的茅草屋里有烟火,很是温暖,申屠澄就走了进去。 屋里有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和他们的女儿围着火坐着。 那女孩年纪在十四五岁,虽然头发蓬乱衣服不大干净,但是皮肤雪一样白皙,脸色花一样美艳,举止煞是妩媚。 老头老太太见申屠澄走进来,忙站起来说:“客人冒风雪走路太冷了,快到前边烤烤火。” 申屠澄坐了挺长时间,天色已晚,风雪又不止。 申屠澄说:“往西到县还有挺远的路程,请让我在这住一宿吧?” 老头老太太说:“如果你不嫌这草屋简陋,就请住下吧。” 申屠澄于是就解下马鞍,开始铺被了。 那女孩见来客人,又打扮了一下自己。 她从帐幔中又走出来的时候,娴雅秀丽之态,比刚才更美了不知多少倍。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从外边拿着酒壶进来,在火前暖酒。 她对申屠澄说:“因为你冒了风寒,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申屠澄就揖让说:“从主人开始。老头就开始行头一巡酒,让申屠澄为末。申屠澄就说:“座上还缺小娘子呢?” 老头老太太都笑了,说:“她是个田舍人家长大的孩子,你何必这么讲究宾主之礼!” 女儿就回眸斜视着说:“酒有什么珍贵,人家是说不应该先喝!” 老太太就拉一下女儿的裙子,让她坐在一旁。 申屠澄开始想要试探她的本事。 就拿行酒令来观察她。 申屠澄举起酒杯说:“请引用书中的现成语句,来表达眼前的事物。” 申屠澄接着就说:“安安静静地夜间喝酒,不喝醉了不回家。” 女孩低头微笑着说:“这样的天气,就是想回家也没法走呀?” 不一会儿轮到女孩行酒令了,女孩说:“风雨象黑夜一样昏暗,公鸡不停地打鸣!”申屠澄惊愕地感叹道:“小娘子如此聪慧,幸亏我还没有定婚,我自己做媒求婚怎么样?” 老头说:“我虽然贫寒微贱,但是对女儿还是疼爱娇惯的。有很多来往的客人拿着礼品来求婚,我以前不舍得她离开,全没答应。没想到你也有这个意思,哪敢再留她?” 于是就真答应了。 于是申屠澄就尽自己的所有,准备了女婿的礼品,赠给岳父岳母。 老太太什么也没收,说:“只要你不嫌这个家贫寒微贱就行了,哪能要你的东西。” 第二天,老太太又对申屠澄说:“这地方孤僻偏远,没亲没邻,又加上涨水,不可久留。女儿既然已经给了你,你就带着她走吧!” 又过了一天,一家人叹息着告别。 申屠澄让妻子骑上自己的马上路了。 上任以后,俸禄很少,妻子极力维持这个家,广泛地结交宾客。 十天之内,申屠澄便名声在外。 夫妻的感情也就更深了。 申屠澄曾经作了一道《赠内诗》,说:“一官惭梅福,三年愧孟光。此情何所喻,川上有鸳鸯。” 妻子一天到晚总是吟诵这首诗,好象默默地和了一首。 但她不曾说出。 她常常对申屠澄说:“做妻子的,不能不知书达理。如果还作什么诗,反倒象老太太小媳妇了。” 申屠澄任满罢官,夫妻俩领着孩子带着全部家产回秦地。 过了利州,来到了嘉陵江畔。 在泉边草地上休息,妻子忽然怅惘地对申屠澄说:“以前你赠给我一首诗,我很快就和了一首,起先不打算给你看,现在遇上这样的景物,不能再沉默了。” 于是她吟唱道:“琴瑟情虽重,山林志自深。常忧时节变,辜负百年心。” 吟完,她久久地流泪,好象在想念谁。 申屠澄说:“诗倒挺美的。不过你想的不是山林。如果想的是父母,马上就要到了,咋还哭起来了?” 人生的姻缘、事业等等,都是前生定下的。 二十多天以后,又来到妻子的娘家。 草房还是老样子,却不再有人住了。 申屠澄和妻子就住在这屋里,妻子想念父母,整天哭泣。 她在墙角下的一堆旧衣服里发现了一张虎皮,虽然虎皮上积满灰尘,她见了却高兴地说:“没想到这东西还在呢!” 于是她把虎皮披到自己身上,立即变成一只老虎,咆哮扑跳了几下,冲出门便远去了。 申屠澄早就吓得躲到一边去了。 他领着两个孩子,寻着她远去 的那条路,望着树林哭了多日,到底不知道她哪里去了。 【原文】申屠澄者,贞元九年,自布衣调补濮(明抄本“濮”作“汉”。)州什邠(明抄本“邠”作“邡”。)尉。之官,至真符县东十里许遇风雪大寒,马不能进。路旁茅舍中有烟火甚温煦,澄往就之,有老父妪及处女环火而坐。其女年方十四五,虽蓬发垢衣,而雪肤花脸,举止妍媚。父妪见澄来,遽起曰:“客冲雪寒甚,请前就火。”澄坐良久,天色已晚,风雪不止。澄曰:“西去县尚远,请宿于此。”父妪曰:“苟不以蓬室为陋,敢不承命。”澄遂解鞍,施衾帱焉。其女见客,更修容靓饰,自帷箔间复出,而闲丽之态,尤倍昔时。有顷,妪自外挈酒壶至,于火前暖饮。谓澄曰:“以君冒寒,且进一杯,以御凝冽。”因揖让曰:“始自主人。”翁即巡行,澄当婪尾。澄因曰:“座上尚欠小娘子。”父妪皆笑曰:“田舍家所育,岂可备宾主?”女子即回眸斜睨曰:“酒岂足贵?谓人不宜预饮也。”母即牵裙,使坐于侧。澄始欲探其所能,乃举令以观其意。澄执盏曰:“请徵书语,意属目前事。”澄曰:“厌厌夜饮,不醉无归。”女低鬟微笑曰:“天色如此,归亦何往哉?”俄然巡至女,女复令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澄愕然叹曰;“小娘子明慧若此,某幸未昏,敢请自媒如何?”翁曰:“某虽寒贱,亦尝娇保之。颇有过客,以金帛为问。某先不忍别,未许。不期贵客又欲援拾,岂敢惜?”即以为托。澄遂修子婿之礼,祛囊以遗之。妪悉无所取。曰:“但不弃寒贱,焉事资货?”明日,又谓澄曰:“此孤远无邻,又复湫溢,不足以久留。女既事人,便可行矣。”又一日,咨嗟而别,澄乃以所乘马载之而行。既至官,俸禄甚薄,妻力以成其家,交结宾客。旬日之内,大获名誉。而夫妻情义益浃。其于厚亲族,抚甥侄,洎僮仆厮养,无不欢心。后秩满将归,已生一男一女,亦甚明慧,澄尤加敬焉。常作《赠内诗》一篇曰:“一官惭梅福,三年愧孟光。此情何所喻?川上有鸳鸯。”其妻终日吟讽,似默有和者,然未尝出口。每谓澄曰:“为妇之道,不可不知书。倘更作诗,反似妪妾耳。澄罢官。”即罄室归秦。过利州,至嘉陵(“陵”字原缺。据明抄本补。)江畔,临泉藉草憩息。其妻忽怅然谓澄曰:“前者见赠一篇,寻即有和,初不拟奉示,今遇此景物,不能终默之。乃吟曰:“琴瑟情虽重,山林志自深。常忧时节变,辜负百年心。”吟罢,潸然良久,若有慕焉。澄曰:“诗则丽矣,然山林非弱质所思,倘忆贤尊,今则至矣。何用悲泣乎?”人生因缘业相之事,皆由前定。后二十余日,复(“复”原作“后”,据明抄本改)至妻本(“本”字原缺,据明抄本补。)家。草舍依然,但不复有人矣。澄与其妻即止其舍。妻思慕之深,尽日涕泣,于壁角故衣之下,见一虎皮,尘埃积满。妻见之,忽大笑曰:“不知此物尚在耶。”披之,即变为虎,哮吼拿撄,突门而去,澄惊走避之,携二子寻其路,望林大哭数日,竟不知所之。(出《河东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