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大乱
江陵郡楚王府 偌大的王府内幽远深邃,不时有一队队的部曲柱着长矛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着,亭阁楼台,假山弱水,每一处都营造出巧夺天工之态,那蜿蜒如蛇,每一块鹅卵石铺就的小道都是煞费苦心的杰作,而块块石头都几乎一般大小,可见这府中之主苦心之作。 顺着鹅卵石小道穿过几丈宽的竹林,迎面就出现一座巨石,上书“藏心楼”在石头的后边,巍峨耸立着二层纯木质结构的阁楼,上面挂满了红灯笼,里面点着烛火,四下通明,楼下每三步就有兵士站岗,神情严肃,精神烁烁。 阁楼里,正有四人坐在左右,齐齐面朝首位。 桓玄手中把玩着洁白的珠玉,眉目深邃,脸色润白,一袭华贵的锦服衬托出高傲的气质。 “王上,荆江二地初定,现下实不宜讨伐司马元显。”谋士何穆朗声说道。 桓玄露齿一笑傲然道:“司马父子人人得而诛之,虽有刘大都督领兵,但怎可与本王千军万马可比。” “就是,王上蓄力已久,司马元显把持朝政,为害天下,朝中人心惶惶,正是起兵之时。”坐在右首的丹杨尹卞范之符合着说道。 何穆不喜卞范之作风,见其说话,唇角一抖说道:“臣下昨日间收到密信一封,请王上一观。”说完,从怀中掏出书信,呈与楚王。 桓玄接过,展开一看,半晌后哈哈大笑道:“这是何人所书?” 何穆心中一定张口道:“不知是何人,夜间投递臣下府间。” 其实,递上书信之人同他私交甚好,不说出名字来历,也是不想让这股势力夹杂其中。 “刘牢之善带兵,不知可否说动?” 何穆看眼卞范之,回头答道:“刘都督本为王恭之将,司马元显以权引之,其便反投,王恭死后,刘都督便接管兖、青、冀、幽、并、徐、扬七州军务,可见其追逐权利之心甚盛,臣下愿前往游说,定能引其报效王上。” 桓玄一喜,刚要说话,坐在左首下位的一名劲甲之士起身抱拳道:“说动刘都督之计甚好,荆江二州将广粮足,如能断江中漕运,朝廷必然无粮可食,人心涣散,在起兵前往击之,定能大功告成。” 说话之人身材伟岸,眉宇间英气勃勃,正是桓玄侄子桓振,官至扬武将军,果断敢斗,一身武艺不凡,好练兵,善奇谋。 桓玄心中不喜这个侄子暴虐之态,更不喜刚才插话之无礼,但此子作战勇猛,消灭杨佺期和殷仲堪这两州刺史有功,便也隐下心中不快。 卞范之听到此计,面色一喜道:“扬武将军所言甚是,如切断江中漕运,京都必乱,到时候讨伐司马父子,定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下。” 桓玄看何穆也点头,立刻下令,便有亲信前去传达。 桓振好不容易想出的计谋,确没有得到桓玄的半分夸奖,心下虽然不快,但此计被何穆和卞范之同时看好,脸上也不由浮起傲色,看的桓玄皱眉,连手中把玩的珠玉都停止了转动。 .......................................... 楚王断了江中漕运,让京都赖以生存的粮道断流,立竿见影地就造成了人心浮动,城中粮价更是一日三涨,人心惶惶,此时已到八月中,正是中秋团聚之时,而整座京城确没有半分喜悦。 国库虽丰,但皆是不能食用之珠宝,城中各大酒楼食肆纷纷关门大吉,四处繁华热闹的街市日日萧条,百姓想尽办法想要出城,确被兵士阻挡,哀嚎之声一片,好不凄凉。 谢钰自那日在庾府耍了次酒疯,酒醒后也是暗自后悔,正想着如何前去府中致歉,确不想楚王竟然断了漕运,青龙夜间前来告知,紫云楼所剩储物不多,便也让他无可奈何,吩咐其暂时歇息。 那日托话给昆三,本想着夜间前去刘霸宅邸让其收集书本典籍,好在月底四大家族送粮时一起送走,不想出了这事,便修书一封,让人带去。 几月前临去平叛孙恩时,交待了谢鹰购买粮草囤积,看来还真是有些未雨绸缪,府中倒也安宁,就是苦了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想去逃难,连城门都出不去,朝中奏章纷纷,司马元显实在抵挡不住,仅仅开城几日,整座建康城便人迹罕至,分外萧条。 真是屋漏偏逢雨,正在司马元显焦头烂额时,晋安郡又传来反贼作乱的消息,想必是孙恩余党兴风作浪,就在谢钰暗中窃喜时,确没想到司马元显竟派出了刘牢之手下刘裕带兵前往,乱了计划,忙又修书一封,让人前往台北郡通告。 这一道一道的事情完全出呼了谢钰所料,暗中布置的计划纷纷被打破,让他也是手忙脚乱,心中不安。 雷声大雨点小的大将军讨伐楚王态势突然之间就冰消瓦解,就在整个朝堂全力稳定军心民心的时候,刘牢之带领五万北府军反叛,前往荆州的消息彻底击溃了整座建康城。 时局突然变的无比微妙起来,每日的早朝自此终止,王谢庾三府好像站在同条线上,整日里府门紧闭,谢钰知道,这是各府已经开始自保了,有威望的族长们必定暗中通了消息,才如此作态,用各种方法阻止着族中义愤填膺的未出仕子弟禁止出府,就怕落个支持司马元显的消息,任谁都能看出,这父子二人必将日落西山,命不久矣。 日子在如此惶惶不安的气氛下就到了八月底,谢钰让谢鹰以护送谢家子弟为借口,暗中护送谢灵运带领的书生以及孩童和工匠以及两车刘霸收集来的书籍前往了会稽,在到宁海登上徐彦直派来交割食盐和四大家族送上的粮船,浩浩荡荡地开往台北郡,而姚庆,这个书生没有任何的意见,便带上母亲一同前往,对于他这个不属于晋王朝的人来说,只要能活命,在哪里都好。 无疑,这庞大的队伍立刻便引来司马元显指责谢府不同仇敌忾,不明情况的谢家人又前去指责谢瑶一院惹是生非,谢钰便说庄中粮食告危,这些孩童和“族中子弟”只是送往剡县求生,只惹的司马元显气怒不已,确又无可奈何。 ..................................................... 公元400年九月中 鲜卑族慕容宝建都广固(青州),同年称帝,国号燕。 南凉国同北凉结盟,国主乌孤因酒醉坠马受伤死,其弟利鹿孤即武威王位,迁都西平。 西秦被后秦灭亡。 司马元显发剿文,斥责楚王反叛,起兵十五万。 楚王同时间起兵二十万反抗告示天下,司马父子独断朝纲,民不聊生。 顿时,狼烟四起,天下大乱。 ..................................................... 谢府中堂 偌大的堂内站满了人,俱都是府中嫡亲或者旁支,族长谢汪站在人前,额头满是大汗,挥舞着双臂,想让人群静下来,但收到的效果甚微,让他心中暗叹好累。 谢氏一族到他这一代,已然是同鼎盛时没落了万分,顶梁柱谢琰过世,整个家族举步维艰,要不是紧紧依附和支撑司马氏,这份荣耀还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现在,司马元显和楚王开始混战,谢府中便出现支持司马元显和支持楚王桓玄两派,互相争吵,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度。 谢汪虽然是族长,但凭借他的威望,是完全震不住族人的,这便是问题的根源,形象一点,整个谢府就如同一盘散沙,年轻有为的年轻子弟缺少威望,难领大势,上了年纪,在朝为官者竟然只有谢朗之子谢重和谢允之子谢裕。 就以嫡亲一脉来说,谢钰的大哥谢该,二哥谢澹,年纪都太小,自难承担如此重任,更不用说谢钰自己了。 谢琰一脉就剩谢混,还在守丧,同样,年纪也够不上这个资格。 对于大族来说,如果自身实力不是很强,便会依附君主或者即将要掌权之人,谢府也一样,想依附司马元显的,也有想依附楚王的,但最终的目的,都是为家族着想,因为他们都明白,没有了家族,便没有他们。 谢钰的想法自然与他们不同,自己一直身处如此名威望重的家族,各种牵绊无时无刻不在束缚他的手脚,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因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代表整个家族的,除非你有能力单独立出门户,想一想,这可能吗? 就跟所有人一样,除非遇到人力所不能为的事情,谁愿意脱离自己的家,谁能狠心抛弃兄弟,抛弃父母? 同样,在整个家族中,无论你的权力有多大,官做的有多高,在府内,你还是要按照辈分来低头,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而司马元显与楚王的开战,无疑让谢钰布置好的计划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大将军也是处处限制着他的手脚,就怕这个谢家子弟给他做手脚,又是派监军,又是让他守卫城池,跟本就没想着派他征战桓玄。 这倒也好,在别人看来,这无非是司马元显想牵制谢钰,但作为谢钰这个当事人来说,巴不得如此,他可不想趟进这浑水中。 眼看双方战事焦灼,楚王那边又继续断着漕运,整座建康城中天天都有抱着金银珠宝饿死的富裕人家,要不是几个大家族有部曲,恐怕那些饿急了的百姓就会睡在你家门前讨口饭吃了。 “安静,安静。”谢汪花白的胡须颤抖着,声嘶力竭地大喊,但就是没有人听,各抒己见,说服着对方加入他的阵营。 谢该,谢澹被族中召唤,自然是准时回来府中,同谢钰站在一起,三兄弟窃窃私语。 “大将军虽有雄兵,但为兄认为绝挡不住楚王威风。”谢该皱着眉说道。 “这刘都督真是墙头草,哪边势大哪边倒,投靠了楚王,难道就会如他所愿,从此一步登天吗?”谢澹接着大哥的话说道。 谢钰没有吱声,他现在想到的就是,一但司马元显战败,势必会牵连谢府,毕竟,有些人还是比较看好这个大将军,司马氏的天下,司马家的社稷,只要有司马家存在,他们的好处就会少不了,无疑,是利益驱使着他们铤而走险,迷失了心智。 “三弟,你有何想法?”谢该见这个弟弟不说话,便问道。 谢钰“嗯~”一声回头,叹口气道:“大将军猜忌小弟,委以守城之责,实是不愿意我给他生什么乱子,如果要选择一方,楚王当稳妥。” 谢该和谢澹点点头。 谢钰头不是一点的大,他不清楚桓玄是不是有作为之辈,一旦对方击败司马元显,无疑跟这队司马父子一样,会继续架空司马德宗,也就是说,不管谁胜谁败,最终的目的都是想把最大的权力捏在手中。 台北郡新创,时时刻刻都需要自己前去坐镇,又不敢告诉亲人和族中,他急切地需要一股力量,一股能凌驾于司马元显,楚王,以及四处蛰伏的权势之人,但时间太仓促,根本就组织不起来,这无疑是隐藏在心中明说不成的梗。 或许是谢汪年纪已大,又或者是被分成两派的族中子弟不顾及他的威严所怒,连番呼喊没人理会,竟然翻着白眼就栽倒在地,效果还是有的,最起码,整个堂中没人在说话,这个可怜的族人被手忙脚乱的子侄抬了下去。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在争论的光景,谢钰确踱步而出,这让谢该和谢澹不由满眼惊奇,不知这个弟弟上去要说些什么? “诸位叔父,伯父,哥哥,弟弟,小子无能,提点建议!”谢钰躬身抱拳,一脸诚恳。 族人看到有人出来说话,又是族中嫡亲,整个家族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便有长辈点点头,给予了肯定。 “现下大将军和楚王激战,小子负责镇守城池,不管是亲司马氏,还是亲楚王,无非都是为家族着想,争论过来,争论过去,实在没什么意思,还伤了和气。” 谢该和谢澹微笑着点点头,暗赞这个三弟。 “不知九弟有啥好主意?”有个堂兄高声问道。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咱家立族百多年,威望口碑响彻天下,不管哪方得势,对谢府来说,还是要侍奉圣上,所以,静观其变方为上策,不要贪图利益,拿家族做赌,得一利失众心,后悔莫及。”话说的很婉转,谢钰知道,以他的身份,未必会有人听,但只要有人能想明白,便会舍弃某些暗处的利益,等两王争斗后,在选择去辅佐谁,这无疑,是最能明哲保身的良策。 谢钰说完就退了下去,毕竟,没了族长在场,会让人误会他这个黄毛小子是不是来争夺家长之位,这个位置,可是有很多人在虎视眈眈呢。 嘈杂之声又起,声音确小了很多,明显很多人选择了沉默,他们心里都开始计较起利益的得失和后果,至于大家会等待观望,还是现在就选择依靠谁,这都不是谢钰所要cao心的事了,摆在他眼前的,是那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台北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