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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如获新生(4.8K二合一)

    旧日音乐家巨人第一百二十五章如获新生劳工波列斯正在旁边大口大口吃着盐水煮土豆。

    这个中年男人的面部肌rou如机械般周期运动着,尽管咀嚼食物的动作未停,但他的憔悴眉头深深皱起,因为听到了自己儿子开口问“死了会不会更轻松划算”。

    可随着小波列斯的讲述展开,他表情反而逐渐松弛下来。

    只是眼神越来越茫然,进食也变得迟缓了。

    “二三十年,五百磅?”

    没错,这就是人一生所有的价值,或结果,或意义。

    而且是少年式的充满希望的乐观预演:每工作14个小时,每工作29天,每工作一年,能赚到接近50磅,而没有病痛和意外的话,维持生存仅需花费掉其中的30磅,于是等二三十年后

    别这么慢,将它拉快一点,从头直接拉到尾,不就是丽安卡吗?

    说得自己都心动了,如果不“一拉到底”,还有极大风险做不到这一点。

    似乎有点荒唐?

    希兰下意识地朝范宁递去了求助的眼神,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波列斯的问题。

    范宁眼前似有画面,那是一天生活内容的场景集合,不算复杂,将它“复制堆砌”成千上万次,再点缀几次繁衍生育和衰老病痛,基本生命的雏形就出来了。

    非常幸福的一生——对比贫民窟内的流民、犯罪分子或济贫院短工——他们有家可归,有活可干,有家人和食物,不存在朝不保夕一说。

    “不是的,其实不是这样。你用过长的劳作时间仅换得过低的工资,是因为工厂主占有了你过多的剩余价值,你被过高的病痛与意外风险笼罩,也是因为雇主或勾结邪神组织,或没有尽到基本的保障义务.如果你有机会接受更好的教育,并属于勤学好思的那部分人,在这个工业时代还有不少跻身中产的机会,那样能体验更多自我的存在,多活二三十年相比直接死亡,肯定是有区别的。”

    这是范宁面对小波列斯茫然的表情,在心中下意识预演出的答案。

    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很快意识到审题错误,这位少年问的并不是“为什么会如此”,一系列“如果那么”的假设也对他没有意义。

    且不论这是个非凡力量能被实证生效的旧工业世界

    假设,实用主义者提出了某套改良社会的办法,然后经过践行,流民、罪犯和贫贱劳工的比例变少了,那他们就会觉得自己成功回答了这个问题:

    “嘿,我们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像那样不幸的人们曾经是50%,现在最新的统计结果显示只有30%了,社会上将来还会越来越少的。”

    可已经是了,怎么办?

    时代的概念离个人的概念太远。

    提问者永远是那部分的具体的,已处在异化劳动命运道路上的人——换言之此类提问的主体根本不是如何“从50%到30%”,而是每一个具体的“100%”该如何。

    况且这位少年真的是想知道怎么办吗?恐怕未必,他也估计自己人生就这样了,他只是在困惑这一切该如何理解,将人生的劳动收入和再生产消耗换算成一堆净积蓄,是不是这就意味着死亡的全部意义了?

    如果是,将500磅换做100磅,对应流民,或将其换做5000磅,对应中产,那也是意味着这些阶层的死亡的全部意义了?

    范宁不懂,回答不了。

    他换作了轻松的笑容,起身往门口处走去。

    在希兰看来,那是一种微妙的、妥协的、无可奈何的、带有某种替代品意味的轻松笑容。

    “调查采集结束了,接下来是.”范宁拿出了之前在进门时,顺手靠在木门背后的东西。

    一把古典吉他。

    “会唱歌吗?”范宁抱着吉他重新坐好。

    少年下意识点头。

    “那会唱音阶吗?就是,hmm-hmm-hmm-hmm”范宁先用哼鸣声往上示意了遍12345671,然后又用最常见的元音“啊”唱法下行回去。

    少年继续连连点头。

    “卡洛恩,原来你要杜邦贡献一把备用吉他出来,是认真的?”希兰看着抱琴调弦的范宁身影,突然体会到了一种不常见的优雅感,与他坐在钢琴前或站在指挥台上相比。

    “作为一位指挥,我会的乐器种类还是太少了。”正在听音准的范宁开口。

    他清楚记得前世那位带他在综合大学学生交响乐团玩票的指挥老师,都有六七种乐器达到了进阶甚至精通水准,而很多大师都流传有“排练时夺下乐手乐器示范演示”的轶事,对于一名指挥家来说,每多掌握的一门乐器都是自己艺术生涯中的宝贵财富。

    以范宁目前的艺术修养和灵感强度,想将一门乐器练到音乐专业生的门槛水平不费太多力气,但精通仍需要长年的钻研和累积。

    “那你继续跟着我学小提琴。”希兰说道。

    她脑海中闪过了很多次两人交换钢琴和小提琴位置,跌跌撞撞合奏曲目的滑稽场景,不由得脸上笑意浮现:“毕竟吉他在管弦乐中的应用相对偏少,很多音响功能被竖琴取代了。”

    “实践证明,在宿舍楼下等待的时候,你可以抱着一把吉他,但把钢琴或竖琴搬来就很难,当下这样的场合同理。”再次开了一个玩笑后,范宁的心情逐渐轻松起来,就是希兰没太听懂。

    “我弹,你唱。”范宁扫出一个婉转柔和、层次丰富的a小七和弦。

    就像灰白滤镜被移走,世界恢复了其该有的斑斓色彩,随着左手在品格间快速切换,范宁拨出一系列三度双音的半音阶前奏华彩,温润了小屋每一处枯萎的角落。

    认真盯着范宁手指的拘谨少年,突然有一种垂泪涟涟的自然反应,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开始的时候,华彩变幻为暗流起伏的和弦背景,范宁以全音符的节奏唱出了小字组的do音,并继续往上唱出re音。

    少年会意过来这只是一条往上走的音阶,他立即跟上,起初嗓子没清干净,声线也有点颤抖,但唱到第五个sol音后,深沉纯净的声线特质就以初步呈现了出来。

    虽然旋律只是一小节一音的全音符音阶,但在范宁“锻狮”之格的即兴水准下,伴奏绝非是按照和声进行规则的堆砌,每个声部的连接关系都细腻而精致,并隐隐蕴含着两条作为对比旋律的线条,让原本枯燥的练声呈现出极其优美又妙趣横生的效果。

    小波列斯全神贯注按着上行-下行-上行的顺序唱完,他觉得一生中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动,这哪里是音阶练习啊,他觉得自己演唱出了一曲大师级别的艺术作品。

    “目前的合适音域大约在大字组D至小字一组e1。”范宁向希兰示意记录一下,“不错的男低音苗子,那么,你现在记住我弹的旋律,然后模仿着演唱,用霍夫曼语中几种常规的音节去发声都行。”

    范宁弹了几组长度约在四小节的歌唱性片段,当确认小波列斯对音乐素材的记忆能力、对音准和节奏的模仿能力,甚至情绪把握能力都照样令人满意后,他从公文包里递去了一个折页及一张小卡片。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欢迎在10月初的时候,按照上面的时间地点来‘旧日交响乐团附属合唱团’报道,折页是信息介绍,卡片是报道凭证。”

    少年从投入的状态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接过卡片:“特纳艺术厅先生,这这是一份工作吗?”

    “那种高贵的,优雅的,和音乐相关的演出职业工作?”

    “我能做这样的职业?”

    “我这样的人,如果不再重生一次碰碰运气,能进音乐厅这种地方?能做这样的职业?”

    他的父母也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准确地说,不是工作。”范宁摇了摇头,“你虽然有潜力,但未经正规的合唱训练,不可能直接从事演出。”

    “这是一个类似入校的学习机会,如果接受,意味着你需要辞掉现在的工作,服从合唱团时间安排进行严格的专业训练,除了一周6天乘以8个小时的音乐课程外,课外时间也需要你全身心地投入到练习之中,并在之后逐步承担演出任务。”

    “入校的学习机会,严格的专业训练,所以这需要.”小波列斯眼神亮起,可又再次低下头去。

    看着少年跃跃欲试,又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表情,范宁笑着补充道:“当然,由于这带有脱产的性质,考虑到实际家庭情况,团员们每周会得到1枚金磅,不是聘用工资,姑且认为是‘生活补贴’。”

    “什么!?”中年男人怀疑自己听错了,就连他沉默寡言的妻子也震惊开口。

    “每周1磅,是得到?不是缴纳?”

    “进入学校学习不要学费,还有生活补贴?一个月4磅?”

    这是他早些年身体情况和cao作熟练度均在最高峰时,在车间日夜高强度劳作所达到的薪资水平!

    范宁点点头:“如果后续天赋和表现良好,你们也有被交响乐团正式聘用的机会。”

    “交响乐团正式聘用?”小波列斯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听说过那样的职业,据说最少一周也有接近10磅的收入!

    不是一月,是一周!!

    而且,那是怎样高贵的工作啊那不是艺术家吗?对,那是艺术家啊!!

    看着这一家的表情,就连一贯不苟言笑的哈密尔顿女士,神情也在片刻动容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近期还有很重的拜访任务。”范宁背好吉他,示意众人离开,临走时他强调道,“你想好了按照卡片要求报道就行,然后,那个折页,涉及到这一招募活动的宣传信息,除此外没有其他用处,你看完了可以转给身边的朋友们。”

    分别前小波列斯大拇指和食指僵直着紧紧捏住卡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多小时后的另一家房屋,独居的年轻男性劳工裹着陈旧的毯子缩在椅子上,旁边垃圾篓里盛满着带血的废纸。

    “病情进展稳定,此前估计的三年预期寿命不做下调,赔偿兑现后,按照嘱咐多补充食物营养。”哈密尔顿女士在采集完各项信息后,以冷静理性的语调向这位年轻男人着告知。

    此处同样是范宁的第二次到访,这位叫林赛的劳工比自己还年长三岁,早年经营着一家手工业家具坊,拥有接近中产的收入能力,但随着大工厂的兼并竞争而破产,两个孩子夭折,妻子随即病故。

    钟表厂是其上一份工作,好在其工位并非涂描cao作,暴露时间也较短,其患上的血液病没有以更快的速度带走他的生命,他约可收到两百多磅的赔偿。

    “咳还有一半多对么。”林赛苦笑一声,“对于我这种孑然一身的人倒挺好,原本余生可能需要劳作到头,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饿死,现在有了一小笔钱,反而有了一两年属于自己的时间。”

    尽管他言语中似乎带着自嘲的洒脱,但实际上他脸色苍白无比,身体在因恐惧和寒冷而发抖。

    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逐渐看着自己的身体走向死亡。

    “上次提到的小号还有在吹么?”范宁问道。

    “诶,儿时跟着街坊邻居的老师学的几年,还组过业余的管乐团,那时真好啊,父母和兄弟姐妹健在,虽然家境普通,但衣食不愁,还幻想过将来的爱情与艺术生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盒子被藏到床底下,一年吹响它的时候屈指可数.”

    林赛将陈旧的盒子拿到桌面上打开,并找出其中置物小盒内的号油。

    “试试?如果有什么记得起来的小曲的话。”对面抱吉他而坐的范宁笑着问道。

    一支沉郁苍凉,带着提欧莱恩北国民族特点的咏叹调旋律被林赛吹奏而出。

    范宁指尖下的六根琴弦以朴素清冷的自然小调和声进行为伴。

    两分钟后音乐中断,殷红的鲜血从林赛鼻端渗出,被废纸擦拭掉后他连声说着抱歉,但眼里泪光闪烁。

    “业余中的较高水平。”范宁递过去折页和卡片,“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欢迎按照上面的时间地点来‘旧日交响乐团附属青少年交响乐团’报道.”

    他重新简短介绍了情况,说明了学习纪律和补贴标准,以及对将来的展望。

    当林赛回过神来的时候,简陋的小屋已重回孤独和黯淡。

    “一个.乐团的.见习小号手?”他紧紧抱着自己的乐器。

    刚刚一曲不完整又另类的合奏体验,却让他接二连三地回忆少年时期的往事,那些褪了色的画面像水波纹般的荡漾又淡出,最后是逝去的亲人、空荡的房间与逐渐消亡的身体。

    就像做了一场梦,但是,那高贵的、慰藉的、令人眷念的事物永远都在人世啊。

    如果音乐有实体的话,当伏在她脚边深深痛哭一场。

    深夜,返程颠簸的汽车后座,希兰向身旁闭目养神的范宁确认道:“卡洛恩,看来你的确是在按照三部分团体的思路组建人员,对吗?”

    “嗯,旧日交响乐团是冲击世界排名的职业主体,附属合唱团的中期目标是针对《第二交响曲》,而附属青少年交响乐团则是另一套不同的训练曲目和演出计划,后两者都是我的‘音乐救助’和‘艺术普及’计划的重要载体。”

    第一晚,三个小时的走访时间,他和哈密尔顿女士配合着完成了23户劳工的采集,以及,挑选了5位纳入“音乐救助”计划的人选。

    希兰点点头,轻声问道:“实际上,你以这样的方式,回答了最开始那个问题,对吗?一个就算给他们额外救助几百金磅,也不过是在做人生价格换算的问题,你用了一个月4磅的补贴就回答了。”

    “很小一部分。”范宁双手捂脸作深呼吸,“你要知道,太少了,我能够提供的‘音乐救助’名额太少,一个大型合唱团最多七八十号人,一个双管制青少年交响乐团最多六十来号人,而逝者太多,这个世界充盈着我无法理解的悲愁,这不算回答,这不算严格来说,我仍然一无所获,在找到《第二交响曲》最终的方向之前。”

    “这的确需要一个过程,但你不是一无所获,尽管他们的死亡结局不会改变,但从现在开始的最后一段时光里”希兰伸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你给了他们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