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大荒
赵存义等赵家高层早已等候在大厅多时,这会儿莫贤一改装扮多时的老态,精神焕发,进厅便笑,“老夫一向游戏无度,居无定所,今在贵庄叨扰多时,深感造成不便而贵庄殷勤不改,老夫铭记,无以为谢,有金丹十粒,秘书一册,赠于贵庄,切莫推辞。” 赵存义低头拱手接了。莫贤道:“赵族长气度不凡,必能成就大事。然而世事无常,不能尽料,我有信物一枚,遇不能解之事可用之。”赵存义谢道:“莫老先生厚恩,赵存义永世铭记。” 赵一阳一路跟随莫贤在身后,看他进了家族会客厅,心中更是疑惑,家中长老怎么都在?便在门外候着。此时听到莫贤和赵存义的话,大吃一惊,连忙自外冲进来,细密的汗珠凝聚在额头上,赵存义招呼道:“小山,你来了。” 赵一阳泪流满面,满脸困惑的询问道:“父亲,老伯要走了吗?”转身看莫贤,赵一阳哭泣道:“老伯,你才说走,我以为尚要住几日,因此一路想着要准备一些礼物送给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这个小家伙,真是愈来愈惹人喜爱了…”闪过一丝满意的笑,莫闲并不回话,只在赵一阳惊讶的目光中,意味深长的点一点头,直接往厅外走去,路过赵一阳时,看一眼,大笑而出。 赵一阳追赶道:“老伯!”莫贤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赵一阳怔怔的,看着莫闲渐渐远去的身影,百味陈杂,渐泛苦涩,“老伯这是怎么了,为何大笑,又为何不留一言…” 厅中众人都散了,准备上前收拾桌椅杯茶的丫头们在管家的指示下纷纷退出去。从小与赵一阳一起长大的贴身丫头阿云揪心的站在角落里,似乎赵一阳的失落,使得一向活泼可爱的她,也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难过。 赵存义见赵一阳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动,也是心生爱怜,放声大笑。逐渐平息的泪水似乎又要漫出眼眶,赵一阳委屈道:“父亲笑什么?”赵存义慢慢走过来,扶住他的双肩,“小山,你不是常想修真么。” “父亲看出来了?” “你的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我吗?” 赵一阳无言,低下头,忽然轻声道:“父亲,你说老伯许大年纪,一个人外出安全吗?” “既然担心,怎么不去陪他?” “我舍不得您和母亲。” “我也舍不得你啊,孩子…”无声的叹息涌入心间,化作一股难抑的爱。赵存义将赵一阳搂进怀里,抚摸他柔顺的黑发,轻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岂可学女子凄凄焉而恋恋亲人。去吧,跟上莫老先生,他能实现你的愿望。” 赵一阳仰起清秀的脸看向父亲,赵存义微笑着,满含父爱的神情中流露出些许不舍,却仍旧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赵一阳犹豫起来,失落的神情显得有些惊讶,“父亲,您…是说老伯…老伯…” 赵存义大笑起来,没有正面回答,却是紧了紧搂着赵一阳的双手:“去吧小山,我和你的母亲永远爱你。”说完松开双手,心中却是深沉的留恋。这一松,就是天涯一方,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赵一阳眼中流露出奇异的神采,他终于大叫一声,往门外跑去,然而刚去两步,猛然停住,就在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这一去,是离别。 于是回过头,看到父亲刚毅的面容上含情脉脉,看到父亲高扎的发髻中白发根生,竟禁不住感情涌动,眼中泪水如线滴落。 赵存义向厅中招手,只见赵一阳的母亲从中慢步走出,微笑着站在赵存义身旁。两人相互偎依扶持,同时看向赵一阳,赵一阳再也忍不住,翻身回转,跑到父母身前扑通跪下,涕泪横流道:“孩儿不孝,从此不能侍奉双亲了。” 赵一阳的母亲将他扶起,帮他轻轻擦去面上泪水,柔声道:“小山,母亲等你回来,在外要爱惜自己,听到了吗?”赵一阳狠狠的点头道“母亲,小山知道,小山知道。”赵存义道:“好了,再这样磨叽下去就追不上了,去吧小山,记得这里有个家!” 赵一阳泪眼模糊,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退,转身向外跑去,身影渐渐模糊。赵存义夫妇牵着小阿云的手,站在大厅门口,久久不语。 湖水闪烁着粼粼波光,在阵阵怡人秋风的吹拂下,更像炫目的金色精灵在水面不停起舞。 莫贤一边看着湖中闪烁起舞的精灵,一边沿着湖边道路漫步而行。他这时又化作了云游道士的模样,穿一身麻布道袍,左手握一柄带穗拂尘,“云游四方”的布幡在他右手用作拄地拐杖… “小家伙也快来了吧…”莫闲暗想着,便回头望一望,庄内的建筑在不短的距离中变成一片与周围山水互相映照的朦胧映像…放下布幡,寻一块路旁青石,莫闲悠闲的枕手斜靠上去。 水中的精灵正好对着莫闲视线的方向,好似化作了因得知修真而欢欣雀跃赵一阳的样子,灵动极了。 莫闲微微一笑,“这个小家伙,可是超出原本期望之外了,资质不凡,为人端正,而温厚又略微淘气的秉性亦甚讨人喜爱,想不到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走出来,倒寻到这样一个奇才!” 如此一来,搅黄萧正风的如意算盘,可是十拿九稳,将来面对不愿收徒的好友离渊时,心中亦多了一分施教育人的道义感——如此奇才,怎可放之不顾,任由荒废呢?枕在青石上,莫闲不禁淡淡的笑骂道:“老鬼,不怕你不收徒啊…” 一边欣叹着,一边再看一眼赵家庄的方向,朦胧的映象中,赵家庄已看不清具体的轮廓。各色事物交织在一起,如山,如水,如建筑,在朦胧的远景中好似柔合成一副立体的彩绘。 这时一个小小的黑影在彩绘中清晰的移动着,看上去显得有些着急,是以当小小的黑影渐渐变的清晰时,豆大的汗水也随之映入眼帘。 “小家伙来何迟也!” “……” 赵一阳却微微一怔,他远远的停下来,疑惑的打量眼前人。莫贤眼含笑意,学着赵一阳上下左右看一看自己,“小家伙,我才变个模样,你就不认得了?” “老伯?” “不是我,还能是别人?” “啊…” 赵一阳长长吐出一口气,修真之人擅长变化,想必老伯尚未以真面目示人吧?赵一阳苦笑道:“老伯瞒的我好苦啊!”路边的茅草在秋风吹拂下轻轻摇曳着,看着莫闲微笑的神情,赵一阳慢慢向他走过来。 这个老伯,实在是太过可恶了!难道对于一件事,直来直去不好,非是拐弯抹角才好?难道诚恳交心不好,非是用尽手腕才好?难道成人的世界,便是这样的令人扑朔迷离,又爱又恨么? 赵一阳叹息着,单薄的身形停在三步外,对莫闲诉说衷情又略略抱怨道:“一阳之渴望修真,日不食,夜不寐,族中人尽皆知啊…”苦涩的泪不觉漫出眼眶,声音亦渐渐变得哽咽,“老伯在我家住了一月有余罢,对晚辈可谓多有了解,何故许久以来不开口,却变作瘦弱的老人戏弄我,晚辈的感情便如此不值一文,而任由践踏么…” “小家伙倒是生气了…”拿起布幡,两步走到赵一阳面前,莫闲伸手揉一揉他额头,微笑道:“这世间的人情世故,你明白么?小家伙,从现在开始,跟着我好好的学吧…不过我很老么,还叫老伯?” “……” 赵一阳泪眼模糊,抬头看莫闲,莫闲微笑着鼓励道:“叫师叔!” “师叔…”赵一阳轻轻默念着,“是师叔么?是不是只要轻轻喊一声师叔,那日思夜想,触不可及的修真大门,就敞开了?” 赵一阳鼻翼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稚嫩的脸庞也仿佛化开了,泪水一颗颗,一粒粒的自模糊的眼眶不停滴落。莫闲爱怜的抹掉一滴泪,赵一阳终于忍不住,退一步,恭恭敬敬的拱手鞠躬道:“师叔!” 莫贤欣慰点点头,似乎对于一直瞒着赵一阳,同样感到些许不忍,因此听到‘师叔’二字时,对赵一阳的喜爱愈发深了…微微弯下腰,笑对赵一阳道:“杂事都处理好了吗?”
赵一阳顿觉黯然失色,他的心中实在有太多遗憾,亲人来不及告别,温馨的家亦没能多看一眼,两位兄长在外还好吧,是否知晓近来家里的情况?父亲母亲大约依旧站在门口,远远的不停挥手,母亲的手一定很酸了吧… “小山,在外要爱惜自己,知道吗?” “去吧小山!记得这里有个家!” 小手因nongnong的不舍紧紧握拳,稚嫩的脸亦显露紧咬牙关的痕迹…莫闲静静等待赵一阳。赵一阳低头叹口气,压下心中nongnong的留恋与不舍,抬头看莫闲,忽然露出含泪的笑。 “小家伙很坚强啊!”莫闲欣慰点头,于是也有些期待了,意气生发吟诵道: “太乙天之名门兮,其名称曰火焚谷。初始起于微弱兮,后遇时而大兴。有仙帝名焚仙者兮,帝乙为其后辈。惜中道而崩落兮,从此低调蛰伏。” “然处世间之奇地兮,疆域广大万里。人才杰出而济济兮,保其势力不衰。尔等后辈将入门者兮,谨记修真之初心。愿尔大道通畅兮,能成宗门之荣光。” 话毕,回头微笑道:“小家伙,随我回宗门吧。不过在此之前,咋们先去一趟大荒。” “大荒?” “大荒!” “何地?” “妖族之地…” “…” “如何,怕了么?” “不怕!” “不怕就走哦…” “是,师叔!” 秋风吹拂,落叶飘飘,一老一小的两人在金色的阳光下出发了,波光粼粼的湖水成了最钟情的送行者,一路跟随许久——家乡已愈来愈远了… 赵一阳的乡情浓郁到了极点,他艰难的维持着那一丝脆弱的坚强,时常的回头望一望,似乎要好好的,好好的将家的模样刻在心里。那位风尘仆仆的老先生,是郡主府的陈先生吧…挑一担柴火的大叔,不是云雾山脚的李家叔吗…还有王叔家的秦婶子,怎么也和李叔走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远处的地平线上已挂上了一条绚丽的火烧云。路旁的行人不似先前那么多了…途中前前后后现出数个炊烟袅袅的小村落,响起着淡淡的谈笑对话声… “小家伙,不要回头哦…”莫闲关怀的拉起赵一阳的手,他知道,离别之情是不好受的,他的掌心传递过去一阵的温暖,鼓励道:“大荒就在眼前,走走就到了…”赵一阳泪眼模糊的点点头,然后随着莫闲一前一后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 不知不觉间,星空变换,日月如梭,两个月的时光悄然而逝。 长久的赶路使得赵一阳的衣衫显得有些残破,只是精神极好,在他身上,不仅再也看不到半分的乡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韧与平和。莫闲对赵一阳一路以来的表现颇为满意,的确没有看走眼,而算一算时间,大荒也快到了… 这一日,两人终于走过漫长的道路,出现在一片群山连绵,了无人烟的蛮荒之地,来到近处,眼前是一片开朗的林下空间。一条灿烂的河流奔腾在其中,仿佛银色巨龙穿梭于崇山峻岭,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粼粼波光。 莫贤和赵一阳迈开步子,沿着河流慢慢的走着。 眼前的景物纷至沓来,青青的茅草,绿绿的灌木,红红的落花,紫紫的浆果,色彩绚丽,生长旺盛。在数丈开外的较远处,野黄蜂,打洞鼠,狩猎鹰,采蜜蝶,一簇簇,一群群,或摇翅高飞,或缩头探脑,更有许多新奇的事物,目不暇接的闯入眼帘。 如此行走小半天,眼前的山峰渐渐变得陡峭,一座接着一座,或孤峰耸立,或群峰成片。河流也随着山峰的分割开始生出许多支流,通向不同的方向。 莫闲领着赵一阳选择一条继续前进,约莫走过二十里,河流落下断崖,形成了一挂七八丈高的瀑布,而远处这样的情景,一目数处。 “师叔,我们到大荒了吧?” “小家伙,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