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柳奉先
赵一阳惊讶道:“张道子死了?”顿了顿,他略有沉思道:“这件事你问我就可以了,我和赵姑娘都是当事人。”便将事情前后都说了,两人听后,道一声告辞,转身下山。 赵文君在屋中听到谈话,见曾青玄说张道子和吴浩身死山林,她心中既惊讶又伤感。当初她三人结伴而行,祸福与共,他们修为只有筑基,容貌却仍旧青春年华,便是在一处险地得到了驻颜丹的缘故。想起那时彼此照看,义气深厚,如今虽各为前途而渐生龃龉,但往事一幕幕,她忍不住落下凄凉的泪水。 生与死,果真就不可度量么,或许再有数十年,一旦不能突破金丹,那时也会因寿元枯竭而烟消云散吧。是啊,凭着如今的资质,就是再有一百年,也无望突破金丹呵,她自嘲的苦笑一下。 送走了曾青玄二人,赵一阳敲门进来,他和赵文君都不知晓张道子和吴浩身死的因果,因此十分内疚。他歉然的安慰道:“赵姑娘,连累了你的两位同伴,一阳心中惭愧。你如果难过,就骂我吧。” 赵文君微微叹气,“不关你的事,我不怪你。”走出院子,院外彤云滚滚,微风阵阵,扶在悬崖边上的竹木栏杆上深深呼吸,赵文君振作道:“赵公子,你能请我散散心么…” 出云峰世外桃源般的安详宁静以及绝美的山川水色为赵文君郁郁的心情增添了许多平静。在赵一阳的陪同下,她游览了出云峰大多数的景色,这是她平凡的一生中,感到最为难忘的一段日子。虽然气氛平静,没有开怀的交流与欢笑,甚至在内心里始终同赵一阳保持着一段勿近的距离,但切身的感受,叫她倍感珍惜。 眨眼之间,这短暂的宁静生活飞速流逝,赵文君在出云峰住了十来日,渐渐伤势好转了。 这天一早,她说要走,赵一阳领她下山,两人各有心思,一路少话。来到山脚,赵文君道:“我们就此别过吧,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日后若有机会,我会还你。” “赵姑娘不必客气,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便多送你一程吧。” 赵文君略有犹豫,并未做声,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行着,不知不觉间进了纺市。赵文君要他且回,赵一阳不忍分别,又送了一段。 行过两三条街道,因赵一阳身份特殊,坊市中人多有议论,赵文君平静的心情随之荡然无存。她起先还忍耐一回,只是人多口杂,渐渐吃他们闲说不过,忽然发作,喝骂一回,又催赵一阳回去。 赵一阳道:“赵姑娘何必生气,这些人并无恶意。”赵文君冷笑道:“并无恶意?你自是不要脸,何必扯上我?看他们都说的什么混账话!”赵一阳干笑两声,一张脸其实也早被议论的绯红,只装作不知。 这时见赵文君发怒,不敢看她,忽然看到路边有个卖轻纱斗笠的,灵机一动,就跑过去买一顶戴了。然后回来对赵文君道:“这样别人就不认得我了,定不会有什么闲话。赵姑娘你这一走叫我真心难舍,千万让我再送一段。”赵文君无可奈何。 这一送,直送到出云峰坊市外面,有一条大路,两人分别不提。 此时日头尚早,山中云气翻涌,在朝阳金辉的照耀下,霞光遍彩。赵一阳回了观海居,扶手立于院前,角落处的花卉沾了山中雾水,叶片青葱而花色百彩,心中竟略有失落。 百花齐艳悦佳人,朝阳起,佳人去,空余陋室载留香,形单不胜寒,安能寄我心,“赵姑娘,一阳愿期再会之时…” 赵一阳怅然良久,回想这短暂的山下经历。如果那一日深渊之前师尊没能出手,自己定是真的死了,如今想来,可曾后悔过踏上这条道路?只是尚未厘清这个问题,心中又多了些许情愫。 赵一阳不禁想到,自己修仙到底为何… 家乡云雾山的岁月历历在目,那时年幼懵懂,阅仙书,而渴望有朝一日能左手握雷霆,右手御寒霜,飞天遁地,神游八极。虽说如今虚长了几岁,但都平平安安的在出云峰度过,不曾有过什么烦恼杂念。 师尊说‘只怕你年幼志高,尚未体会何谓坎坷,而不知坎坷为何物。’如今看来,是了。 修真之中,握雷御霜不在少,驱炎吹风何其多。有朝一日,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艰险如此,于父母兄弟而言,何其残忍;师尊那处,亦是痛心;而又有一女子,牵挂之心,期盼之情,萦萦絮絮缠绕心扉。 “赵一阳啊赵一阳,你之修真,所为何故…”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令得他微微有些烦躁。 莫闲道:“修真艰难,世事多变,只有保持你的心不被世俗污染,那么自在和快乐,便永远伴着你。” 回味莫闲谆谆教导的话,赵一阳喃喃自语,他伸手摸一摸自己的心:“不想烦恼,就要远离世俗,何谓世俗?衣食住行是世俗,嬉笑怒骂是世俗,贪嗔痴恨是世俗,爱憎情仇是世俗。不被世俗所污染,何其难哉!自己这颗鲜红的心,不正是世俗的化身么?” 赵一阳不禁垂首深思,身为世俗,却不污染于世俗,自问做不到。想不到当初莫闲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如今会如此之快的呈现在面前,而他真真切切的面对时,已没了当初的轻易与草率。 他忽然自嘲的笑一笑,漫不经心的左看看,右望望,似乎重新打量般的缓缓审视着这茫茫天地间的一切,空气依旧清新,阳光愈加灿烂…深深吸口气,压下纷乱的心,将思绪归于平静,就在院前盘膝而坐,这一坐,便是十日,修为略有精进。 小静峰… 简陋的房间里,虽然桌椅屏风帷幕等等一切装饰显得淡雅朴素,一尘不染,但看一看地上散落揉捏的皱纸,可以知道赵文君是多么的心乱如麻。该如何理解,面对眼前的补天丹,她不知所措。 赵一阳究竟何意,写来此信,又是何意? “赵姑娘,你好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大约也发现了一旁的补天丹,高兴么?你是否已惊讶的不能自已了呢?总之一阳已经夜不能寐了。一阳真的希望,在如此一个令人激动的时刻,我能够与你在一起分享你的喜悦。” “非常的疑惑吧?我想现在的你,已迫切的想要知道这是如何一回事?千万不要在心里痛骂我的啰嗦,因为此时此刻的我,执笔之手竟背离思绪,不由自主。” “你可知古商前辈么,老前辈人很不错,丹药便是前辈赠送给你的,我只是替前辈转手交给你而已。写到这里,赵姑娘,一阳似乎听到你疑惑不已的内心里,一颗石头落下,却又挂起另一颗了。我竟忍不住偷笑起来,不过一阳并非故意如此的吊你胃口。” “你大约感到奇怪,古商前辈为何赠送如此珍贵的宝物?简而言之,不过是喷浆口遭遇的补偿罢。这里面说来话长,若有机会,一阳愿意当面向你解释清楚,不过现在,我想你可能已经对着宝物发呆了,不知赵姑娘双眼发光的模样,究竟如何呢?偷笑!想必别是一番美景吧!” 十数天的相处,看得出赵一阳情意绵绵,但终究如何,却没有确信的话。这个人怎么如此的感情内敛,难道人活一世,不应该轰轰烈烈,敢爱敢恨吗?如此的含含蓄蓄,欲言又止,算什么? 然而想一想,她又何尝不是,本是端庄大方的一个人,虽然脾气并不那么好,但足以说明她是一个快人快语有话就说的人。可赵文君不知为何,只要面对赵一阳的时候,纵有再多的话,她也说不出口,甚至平静淡然的心,也跟着矜持拘谨起来。 是呵,他资质超凡,背景荣耀,你又算什么? 赵文君不由得连连自问,背景,身世,资质,前景,凡此种种人世的俗念,此时此刻像一座冰冷的牢笼,无情将她圈住,令她困惑,令她自怜。忽然一股nongnong的自卑从内心的最深处泛滥弥漫,这便是爱么? 她的刚强,她的自尊,在袭来的爱前竟如此脆弱。 赵文君再次揉碎手中寥寥数言的纸,落下笔,她拍的一声反手带上门,走出房间。杂乱的心绪使得她不由自主的进入深山里,胡乱抽坏一批林木,忍不住泪水盈眶而出。
是不是世间所有的爱,都要留下痛苦泪水?是不是世间所有的爱,都需作出艰难的抉择?如果答案没有否,那么便做对的选择,长痛不如短痛吧… 调整呼吸,稳住情绪,擦掉泪,赵文君坚定的离开小静峰,前往宗门即将举办十年一度新秀比武的凌霄峰。 赵一阳没有赵文君这般的心绪难平,虽也困惑,虽也迷惘,但到底不如女子这般细腻,是以经过十日的顿悟而修为稳固后,想起宗门观礼一事,一对时日,尚有八九天,便收拾一番去辞离渊,离渊不在,于是戴上斗笠,自行下山。 山下坊市里行人极多,大都在谈论这次十年一度的宗门大比,当听到有人说起他时,赵一阳压压头上斗笠,快速走过。不多时候,转身进一间酒楼,正是初来出云峰时住过的迎客楼。径直转到三楼找个空桌坐下。 酒楼的跑堂伙计匆匆跑过来招呼道:“这位公子要吃点什么?”倒一杯清茶递过来。 赵一阳摘了斗笠,看向伙计,“请问凌霄峰应该怎么走?”伙计热情道:“这位公子是要参加宗门的大比么?我看公子气质不凡,去这里与同辈人一较高下应是没错。凌霄峰在西南方向,乘云渡船不过半个时辰…” 旁边又来一桌新的顾客,伙计抬眼看见,先客气的打声招呼,事情来了忙不过,赵一阳这处就没再说下去。 “多谢了。”取两块灵石递给伙计,又点几个菜,伙计恭敬的退下去,然后马不停蹄的去旁边那桌忙开了。 “凌霄峰是莫家的地方,观礼以后,正好就近去拜见莫贤师叔。”赵一阳定下主意。尝两口茶,菜便端了上来。草草吃了些,整理衣装下楼,来到坊市北边的外围,就到了云渡处。 这地方规模不甚大,三面环山,山中殿宇纵横,或隐或现。有飞桥凌空,接峡谷,渡深涧,仙气氤氲,似玉龙娇卧。开敞处是百丈方圆的空地,青石铺就,其中种高乔,栽花卉,nongnong绿荫,挡不住内里仙船轮廓,宗门各大管事的殿堂,均有据点设立在这里。 看那停驻待飞的云渡仙船,每一艘都十数丈长短,遍体玉色,雕刻赤色火焰图文,无甚风帆,而有红色旌旗摇曳,看上去甚是修长壮阔。 赵一阳观看一回,依靠登船路牌的引导缴纳二十灵石,进入船体结界,船上忽然传来一股推升之力,令他缓缓上升,直至来到甲板上。甲板红木造就,木材纹路柔和优美,又镀了一层赤红而透亮的油。抬眼望去,船头船身船尾分别有木楼飘然耸立,虽不甚大,然而前后错落,高低参差,飞檐斗角,互相映照,醒目处悬挂铃铛以作装饰,表层镀着暖玉,因而整艘船体显得大气端庄,教人安稳。 正在观察时,一人于身后拱手道:“不知兄台是哪家的子弟,如此年纪便来参加宗门的新秀比试?”循声望去,一人二十来岁,淡绿的头发,长得剑眉星目而鼻丰唇秀,穿一身华丽道袍,英姿飒爽而彬彬有礼。 赵一阳从未见过如此人物,回礼道:“在下赵一阳,来自出云峰,只是前去观礼,非是要比试…不知师兄怎么称呼?” “原来是离渊前辈的门下高徒,难怪如此的好神采。在下柳奉先,宗门柳家子弟,见赵兄年纪轻轻却气质独特,想是修为不凡,故而冒昧打扰,还请勿怪。” “柳兄说的什么话,相逢即是有缘,想必柳兄亦是前往参加宗门盛会,不妨同去如何?”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