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那就是有小心思了?”薛子墨轻声说。 “沒有……”顾曦颜抬头看到的是薛子墨的下巴,泛着一层青青的胡茬儿,不禁抬手摸了摸。 “车上还有人呢?”薛子墨把顾曦颜的手摁了下去,“收到成绩单了怎么也不见你跟我报告呢?” “沒有挂科,想着你应该不会怎么感兴趣吧?”顾曦颜说着把手插到薛子墨的袖管儿里。 “考的还不错,继续努力!”薛子墨是年前某一天看到的那张成绩单,被顾曦颜随意丢在抽屉里,和一摞子无用的资料摆在一起。 “我都说了,读书上面还是有些悟性的,况且……”顾曦颜想起当时选专业的时候,爸妈都不想让她学中文,认为范围太广,专业性不足,是秦凯第一时间站出來支持的她。 “况且什么?”薛子墨低头看看顾曦颜。 “况且是我自己喜欢的专业。”顾曦颜的声音更似喃喃自语,说起來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 “比较符合你的性子。”薛子墨嘴角扬起笑意,“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是可以静下心來学的,也最能出成绩。” “所以那时候我最不算是最拔尖的,也算是拔尖的了。所以赵教授现在见我,还依依不舍着呢!”顾曦颜的手戳了戳薛子墨的胳膊,“以前在哪儿,我可都是个宝呢!” “那你还不赶紧给你们教授拜个年啥的?”薛子墨能听出顾曦颜的小怨言,“到哪儿都是宝”的顾曦颜在夏老师面前却什么都不是,老生常谈的矛盾还是能难倒绝大多数的男人。 “哎呦,提醒的好,我真得给忘记了,赵教授该‘记仇’了!”顾曦颜说着掏出手机拨号码。 薛子墨则一条条地回复各种信息,看到凌展驰的,这家伙也是越來越懒,连电话都省了:明儿來,凌mama朝见你们!笑着回了个电话过去,“电话也懒得打了?” “现在不都短信吗?”凌展驰振振有词,“年前也沒时间聚,明儿干脆到家里來,也省的我妈往外跑了。” “但我爸妈好像明天有其他的安排……”薛子墨想起夏老师说过老干部联谊什么的。 “知道,刚才他们已经全权委托你们代表了。”凌展驰说着依然听着手机里的短信提示是一个接一个,“明儿见了好好聊!” “跟他们说好了?”凌姨偎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说好了。”凌展驰盯着手机上一个陌生号码看,怎么都想不起來是谁的。 “现在真是老了,就喜欢你们都绕着身边才觉得好,热闹!”凌姨拍拍沙发,示意凌展驰过來坐。 “那必须的,要不过完年您跟我去B市住一段时间吧?”凌展驰在凌姨身边坐下來。 “我是看出來了,在哪儿都一样,你一忙起來,还不是我一个人,在这里我还能到处走走找个熟人,到B市,那可真就是一个人了。”凌姨最近越发觉得孤单,夜里有时候迷迷糊糊地做梦,总觉得老头子要來找她了。 “到时候一定是先陪您,有时间的时候上班。”凌展驰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凑近凌姨,都说老人固执一点都不假。 “我才不上当呢!”凌姨把凌展驰的脸往外推了推,“你放心做你的事情,我好的很。” “其实是你不在我跟前吧,我老觉得自己做事沒底气似的。”凌展驰只能把自己往弱处摁,“这是有表现的,员工们都看出來了。” “别乱瞎扯了,妈知道你的孝心,可你也不能走到哪儿就把我带到哪儿吧,不方便的时候比方便的时候多,我不想拖后腿。”凌姨说着站起來,“大不了,把我送到养老院。” “您说什么呢?即使养老院是我开的,也不会让您住。”凌展驰心里又被凌姨说的“咯噔”一下的难受,“非得这样戳我几刀子,您不心疼啊?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凌姨沉默着看看凌展驰,若有所思,“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 “开玩笑呢。” “我想睡了。” “哦,那您先睡。” 凌展驰看着凌姨已略带佝偻的背影,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肆无忌惮的玩笑话无疑又触动了老人家,面对凌姨,他一直觉得她是伟大的,那么艰难的日子,带着他,就那么硬生生地挺过來了,原來他一直认为那份伟大來自母爱,直到十几年前搬家,他看到了凌姨的日记,他才知道自己本是个孤儿…… 确切的说,那本日记记录了凌姨婚后到他來到这个家的片段,可能是父亲经常出差,凌姨肚独自在家居多,所以用日记寄托情怀……凌姨的文采很好,即使是日记,她也写的活灵活现。 他之所以会翻看完全属于好奇,凌姨在描述一个丈夫,他随着那些灵动的文字便可以看到一个记忆中的父亲,那张永远笑着的脸,那个他曾经骑坐的肩膀,那双拉着他一起走在路上的手,所以他心生留恋,直到他看到了自己身世的那段…… 小时候他每次闯祸,即使凌姨很生气,即使他还挑衅着说“你打我呀!打我呀!”凌姨却始终沒有动过他一个指头;有段时期他叛逆地认为自己一定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一心想离家出走,凌姨从不辩驳;凌姨后來常跟他说的一句话就是:展驰,我们只能靠自己,但我俩也可以的;父亲去世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凌姨几乎跨掉了,但她在空白了十年的日记本上写了一句“我真想随你去了,只是还有展驰……” “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我便知道他不仅是我的希望,更是另外两个生命的嘱托……” “老凌说给这孩子取名‘展驰’,我说好吧,伸展有度,任意驰骋……” “我比他依赖我更要依赖他,某种意义上,他给予我的比我给予他的要多……” 那本日记,凌展驰只看过那一次,但里面的很多话他却至今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凌姨有了他之后,可能连写日记的时间都沒有了,于是他便成了她的日记! 他曾“若有所悟”: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让我自己拿主意?为什么我做任何事情你都不会阻拦?为什么你不像其他父母那样狠狠打我一顿?为什么有时候对我若即若离……原來一切源于我本不是你身上掉下的rou? 这个念头让他一度与凌姨有些疏离,他觉得她的不告知是剥夺了他的权利,他偷偷寻找到了双亲的墓地,那是一个公墓,只有名字,沒有照片,他鞠躬敬礼,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自己却做得更像是一个仪式,血脉之源不能改变,多少年來的亲情也不能改变,特别是父亲去世后两个人的生活越发艰难,但正是这种艰难,让他看到了凌姨的艰难和付出,让他从凌姨身上学到了奋斗和坚强! 他为他的心生芥蒂感到懊悔和歉疚,一念之差,差点毁了一个两人相依为命的家,一个冲动就伤了凌姨二十几年的付出…… 凌姨从未跟他提及此事,完全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养大,这个情怕他一辈子都还不清楚的,凌姨觉得凌展驰全然不知,凌展驰就当自己全然不知,生活继续,亲情依旧,凌展驰从此沒有芥蒂,只有感恩! 后來夏老师为了薛子絮找他谈话,让他意识到他跟他们不一样之外,第一次见识了夏老师的护犊子,为了她那俩宝贝疙瘩,她可不会把别人的宝贝疙瘩当回事儿的,何况在她眼中自己压根就不是什么正宗嫡传呢? 夏老师完全可以不顾什么搭档同事情谊,更丝毫沒有凌姨大她好几岁的谦让,直接早已把他当成了垂涎三尺的癞蛤蟆,其实别人眼中的不一样在他看來都是一样的,为的只是不让凌姨为难,为的只是夏家确实帮了他们不少,所以他选择避嫌,跑得远远的已换夏老师安心。 如今夏老师每次看见他倒是和颜悦色,大概早就把这茬儿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他也并沒有耿耿于怀,如果是真的棒打鸳鸯倒也会心有不甘,只是他压根沒有那心思,况且正因为他选了另一所大学,才让他有了创业的机遇…… x现在凌展驰的担心是來自于明显地感觉到凌姨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以前的这个时间,如果他在家,她还会拉着他问这问那,如果他说在外面沒吃好,她还会忙着重新给他做,但现在明显的,精神越來越差了。 孤独,不仅是老人最怕的一件事情,孤独可以把整个人类都打败,而凌姨孤寂地走了几十年,大概早就累了吧?如果他早早结婚生子,凌姨起码可以三世同堂,应该是欢愉幸福的吧? 但凌姨从未勉强过他,任他挑,任他选,任他走马观花,她相信缘分天注定,她相信凌展驰终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幸福,就像她跟老凌一样…… 生命就是一树花开,或安静或热烈,或寂寞或璀璨,日子就在岁月的年轮里渐次厚重,那些天真的悦动的,抑或沉思的灵魂,就在繁华与喧嚣中,被刻上深深浅浅、或浓或淡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