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道别
夜很静,时不时有两声蝉鸣,很多人惬意的进入了梦乡,赵诚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女帝的交代,徐平父子的冷漠态度,越加猖狂的旧派,这些东西如蛆附骨般挥之不去,而最让赵诚在意的,还是家里人。 儿行千里母担忧,不管是自己的亲娘,还是二娘,都对自己这次出行意见很大,老老实实待在献梁,婚姻大事自有家里做主,何必冒着风险去云中。 但赵诚不愿意,这一路上他见到了很多,或欢喜,或忧愁,优渥的家境带给了他先天的条件,让他可以无忧无虑的度过这一生,可赵诚每次见到长辈们日渐老去的容颜,以及献梁城的繁荣之外,还有许多地方的人连饭都吃不起,面对这种场面,赵诚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读了所谓的圣贤书后,是否该思虑安定天下,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能力,有没有这样的责任,该不该做,该怎么做。 那个女人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坐镇皇位的目的是什么? 师兄这么多年不肯回到献梁的初衷是什么? 徐平对自己态度冰冷的原因又是什么? 赵诚想起了恒宇,那个扬州府出来的怪人,他说过天下既定,世人无言以对,谁坐上那至高之位他们根本不在意,只要能吃饱饭,他们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君舟民水,君王权势再大,终究敌不过民心,古往今来有太多骄傲自满的帝王,他们有的死,有的活,可谁会在意呢? 为忠臣者,尽心尽责。 为jian臣者,满腹油腔。 为民者,自当以活命为先。 想改变这世道,就要承受无尽的痛苦,亲人的背叛、手足的疏远,以及角落里的暗箭。 这些,你都准备好了吗? 那时候的赵诚无法回答,现在也不能。 为臣者尚且有忠jian之分,那些百姓们,又有多少奋勇之人呢。 服输了吗?并没有。 赵诚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沿的一刹那,清冷的风像是找到了泄洪口,肆意的灌入房间内。 他从来都不服输,就像学宫考核被抢走第一名,也要厚着脸皮说恒宇打架不行。 恒宇批评他太执着,有时反而看不透。 他批评恒宇太深沉,看的太透彻,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赵诚觉得恒宇在的话,肯定能为自己出谋划策,但他不能这么做,恒宇家里世代经商,掺和政治斗争后果太严重。 胡思乱想之际,赵诚听见了敲门声。 “谁?” “是我。” 赵四稳重的声音传来,赵诚有些意外,急忙走过去开了门。 “四叔,怎么了?” “我来道别。” 不经意间,赵诚的手抖了抖。 “要回陵川了吗?” “并不是,”赵四摇了摇头,“我要回献梁,你的情况还是要让家主知道。依照你的调查,刺客已经剪除干净,我也能抽空回去一趟,在我离开这段时间,切忌莽撞行事,有什么事情和你十一叔商量着来。别怪我严厉,一路走来,以及你在云中的表现,坦白讲,问题很大,至少你还没有独立面对的资格。走之前家主说适当对你放手,可我不这么认为,你还是太年轻。犯错不可怕,怕的是不知悔改。我们已经将家族的未来寄托在了你的身上,别让我们失望。” 赵诚低着头挨训,他也知道自己多少有些飘了,耐心听完后才敢抬头。 “四叔,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赵四点点头,盯着赵诚看了许久,眼前的孩子是未来的家主,是赵家的顶梁柱,他的一切决定都将影响家族的兴衰,没有人敢对他放任自流,但赵四其实不忍心管束太多。 他们老一代都是历经了惨痛磨炼的,没有人会教你,都是自己一步步试错,再辛苦也是为了后代,这本没有错。 可赵四见过太过进入陵川镀金的纨绔子弟,相比而言,自家少主其实很优秀,所以赵四宁愿让赵诚去犯错,因为痛了才知道改,否则,赵诚将来就算继承了家主,也是个虚有其表的懦弱之辈。 “四叔,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赵四的回答让赵诚心神一荡,有些害怕赵四再也不回来,赵四轻轻一笑:“瞧你那怂样,你不是还要带兵打仗嘛?我不在你行吗?别太担心,这次跟着你出来,想必要在云中待很长时间,我总嘚顾忌一下你四姨吧?最好是能把她也带来,她那性子,留在献梁容易吃亏。” 赵四的夫人小时候染了大病,导致这辈子不得生育,街坊邻里的闲话也就造成了她母老虎的性格,遇到赵四的时候,两个脾气顶天大的人居然看对眼了,但赵诚很清楚,四姨其实很温和的,至少对自己是这样。 “四姨在家里住着,能吃什么亏?” 赵诚摸了摸下巴,京城里什么人都有,但赵家也是名门大院,谁敢欺负四姨呢?就算欺负,也只是背地里说两句。 赵四则是翻了翻白眼,继而叹着气,有些无奈赵诚的心思,果然还是姑娘见得少了,老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总算清闲下来了,想让媳妇儿搬过来住有什么好猜忌的,简直猪脑子一个。
赵四突然担心起来,就赵诚这傻了吧唧的性子,怎么去吸引景铃儿。 “走了,榆木疙瘩。” “啊?现在就走嘛?城门关着的吧?四叔你从哪出去啊?” “谁告诉你我现在就走的?我去见个人。” ...... 城墙上,徐平背着双手,他在享受这短暂的宁静,他的面前是梁国的大好河山,他的背后则是亲人手足,还有关外的群狼。 这样的担子压在他的身上长达数十年,他从未懈怠,直到先帝驾崩,后宫里的那个女人夺走了帝位。 他开始自我怀疑,他保护的究竟是什么?他又在坚持什么? 他在等,等一个人来告诉他。 “我以为不会被你发现,结果你还是想见我。” 听到背后的声音,徐平没有回头,赵四饶有兴趣的看着,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我在云中待了三十多年,打过的仗千千万万,曾经我想过,就这样追随先帝直到死去,让我的后人继续守卫大梁的门户,可你知道嘛?有个疯女人断了我的一切念想,我很讨厌她,可我又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好皇帝。” 徐平说完后慢慢的转过身去,城墙上还是有火光的,虽然很微弱,但还是能看清楚。 “你老了。” “屁话,说的谁不会老一样。” 赵四顺势丢过去一壶酒,徐平稳稳的接住,有些惊讶。 “这是...琼玉坊的酒啊。这么贵,你不会克扣了军饷吧?” “去你妈的,少没个正行,这是诚儿给你带的。” 徐平很喜欢琼玉坊的酒,酒香味儿正,只是可惜,卖的太贵了,云中上下崇尚节俭,哪怕他是将军,也难得喝上一次。不过听见这是赵诚带来送他的,徐平心里有些抵触,白天还甩了别人脸色,晚上就收礼,徐平自认拉不下这脸。 “收着吧,以后都是一家人,计较那些做什么,你以为诚儿会生你的气吗?” “他还敢生我的气?” “怎么不敢?你又不是他老丈人,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赵四走过去,两人举起酒壶碰了碰,老友相聚,酒量自然就上来了,也可能是徐平嘴馋了,要不是赵四拦着,估计一口能喝完。 “什么时候回来?” “最长一月,我嘚把弟妹带来。” “想她了?” “喝你的酒,老不正经。”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