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从石传在线阅读 - 第七十九章 伤别

第七十九章 伤别

    段随与慕容令两个猜测的没错,此事前前后后,正是王猛一手安排。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王猛的计策远比他们所想象的更为毒辣,更为高明。

    其实王猛为政为人可称得上光明磊落,举荐人才也是不遗余力,只是不知为何,就是对慕容垂看不顺眼。也许是看苻坚对慕容垂宠幸有加,心中不是滋味;也许是深深忌惮慕容垂父子乃是人中龙凤,总之王猛从不曾放过对付慕容垂父子的机会。这次他大展拳脚,巧妙地施下了一条连环计。

    先是发动朝野对慕容垂收留鲜卑族人的行径大肆攻击,见慕容垂着急,王猛便主动登门,一顿酒,一席话,轻轻松松赢得了慕容垂的好感。

    待到王猛真个将慕容令弄去做了自己的参军,慕容垂可谓感激涕零。到了王猛出发去洛阳的前一晚,慕容垂欣欣然设宴为王猛饯行,一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二来也是托王猛照顾一下慕容令。慕容令这时已然驻在军中,并未回府,对此事毫不知情。

    席间王猛大秀演技,喝到酣处激动地拉起慕容垂,要与他结拜做兄弟。慕容垂虽是一代豪杰,到底是鲜卑胡人,论心机深沉哪里及得上在汉人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王猛?情不自禁之下,当即指天划地,与王猛约为兄弟。

    王猛顺势说道:“你我兄弟相得如此。为兄此次远走,且留此物与吾弟,也可睹物思人!”说完拿出自己生平最爱的一方镇纸赠与慕容垂。慕容垂大是感动,加之酒后眼花耳热,想也不想就解下自己的家传金刀送给了王猛。

    王猛得了金刀,大喜过望,当即进行下一步计策。到了洛阳,他让人诱来金熙,许以厚利,又以金熙妻子的性命要挟,要金熙配合行事。在秦国第一权臣的威逼利诱之下,走投无路的金熙只得就范。

    不出王猛所料,慕容令果然中计出逃。不消说,那艘慕容令自以为运气好才找到的渡船,也是王景略的杰作。待慕容令渡河而去,王猛一封奏表急送长安报告此事,不光如此,王猛还派人将慕容令叛逃的消息抢先透露给了慕容垂。

    慕容垂听到消息,犹如五雷轰顶,虽然不晓得慕容令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可这下子无疑是祸从天降!要知道眼下正是秦国大肆准备,即将全面攻打燕国的要紧关头,慕容垂父子身份何等敏感,这等降而复叛的举动,可不就是作死?

    慕容垂六神无主之下,连辩解都不敢辩解,带着家人仓促出逃,可他自始至终都在王猛的手掌心里,却哪里能逃得掉?结果在蓝田被追兵围住,束手就擒,押回长安。

    王猛得到消息,仰天长笑,这番大功告成,终于可以卸下心底重石。

    (王猛以金刀计陷害慕容垂父子一事,在历史上大大有名,甚而大史家司马光都对此作了长篇大论。读者如果有兴趣,尽可百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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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这一句相传出自李白的《忆秦娥·箫声咽》,讲的便是长安城东灞水之上灞桥的景色。隋唐之际,长安城乃是天下中枢,人来人往,多有在这灞桥之上依依惜别。才子佳人,将军名士,折柳相送,感怀伤别。当然李白咏的是隋代开皇年间所建的灞桥,之前的灞桥位于隋唐灞桥上游三百米处,素来是长安冲要,沟通东西。

    今日这灞桥两岸,依然是春风习习,绿柳成荫,然而桥上却是一派肃杀之意。大秦天王苻坚铁青着脸站在桥头,身后人数不多,多是朝中数得着的重臣,桥下亦不过百余甲士在旁护卫。

    鹰扬将军慕容令叛归燕国,继而冠军将军慕容垂一家出逃,于蓝田被捕,如今正在押回长安的途中。消息传到长安未央宫,早有对慕容垂父子不满的秦国大臣们跳将出来,气势汹汹,要天王秉公执法,处斩慕容垂一家。

    苻坚又惊又怒,然而却未曾当场拍板,反而宣布散朝。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苻坚带着一干朝中重臣、少量甲卫,径直跑出东门,登上了灞桥。苻坚其实极为看重慕容垂,他这是要亲自在灞桥上等来慕容垂,问问慕容垂自己到底哪里对不住他了,竟然弃自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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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精锐秦军骑士前后左右围住了慕容垂一家,缓缓向着长安进发。领兵的将领还算客气,并未将慕容垂等人捆缚起来,只是缴去了武器,任由其在军阵中自行骑马。

    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隆等皆垂头丧气;高弼等部下跟在后面,不言不语;段元妃静静随在慕容垂身边,依然脸色祥和;慕容垂则面无表情,望着远处陷入了沉思。

    “元妃。。。我记得你曾说起,那,那,那。。。”慕容垂突然朝着段元妃说起话来,却又支支吾吾,吞吞吐吐。

    “郎君,你要说什么?”段元妃微感困惑。

    慕容垂欲言又止,反复了一会儿,终于咬了咬牙道:“元妃,我记得你曾说过,天王对你有意,此话当真?”

    段元妃霎那间脸色变得惨白,沉声道:“郎君此话何意?若是郎君躲不过这一劫,元妃必不独活!”她可不认为慕容垂会贪生怕死,指望自己去向苻坚求饶。以慕容垂的性子,多半是自忖必死,不愿意自己陪葬罢了。

    果然慕容垂惨笑道:“卿对我的情意,我如何不知?只是这次大难临头,我父子几个多半是性命不保,若是天王真个对你有意,我只愿你能活下去。。。”

    话音未落,段元妃冷冷道:“郎君休要再说!郎君若是不相信元妃,元妃现下便可自己了断,倒也一了百了!”

    “元妃!”慕容垂突然发起怒来:“你听我说,我要你活下去,可不光光为了你我!天王仁厚,除开我父子几个,料想不会殃及他人!如今府中这许多族人旧部,燕国是回不去了,以后如何在这秦国立足?你若进了宫中。。。以你的才智,必能保得他等周全!”他声音不觉大了一点,四周的秦兵离着远听不清楚,可几个儿子以及高弼等人却听得分明,个个惊在了当场。

    段元妃双唇瑟瑟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元妃!人活于世,不如意事十之**,为何?人皆有责也!你是我此生至爱,如今却要你去侍奉天王,我何尝不是心如刀割,可我又何忍辜负这些故旧?他等弃了故国,只为跟随于我,你若撒手不管,我死不瞑目!”慕容垂说得斩钉截铁。

    元妃已然泪如泉涌。

    慕容垂看着爱人满脸痛苦之色,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元妃,我要你亲口答应我,为了我,好好活下去!为了我,照拂好我的族人!”

    慕容垂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住段元妃的双眸。良久,段元妃幽幽点头,慕容垂长舒了一口气,脸上蓦然现出笑意——他让元妃改侍苻坚,确实是有心为部下打算,可他自个也清楚,这依然只是个借口,如此安排,其实最大的用意还是希望段元妃能够活下去,否则以元妃对他的情意,岂肯独活?

    高弼等人听得分明,个个感动不已,放声大哭起来,倒把周遭的秦兵弄得莫名其妙。慕容垂脸含笑意别过头去,虎目里却早已蕴满了泪水,只死死撑着,不让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