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从石传在线阅读 - 第三十四章 亲审

第三十四章 亲审

    苻融的头没痛上两天,突然“喜讯”传来:天王下令,放晋使段随回鸿胪寺去了!苻融大喜,心中顿时有了谱:天王没打算抓着这次的事件搞下去,那就好办!

    于是基调先定好:自然就是苻阳、周虓、王皮三人作乱,而杨猛、段随等人不过是阴差阳错,适逢其会罢了。

    至于姚苌与邓羌参与其中,苻融一字未提,回过头来却派出心腹到两人处,少不得“敲打”一番,要他两个于秦晋“通和”之议里,站在自己一边。

    姚邓两人本自惴惴不安:姚苌折了四个手下在长街上;邓羌那里更是心惊rou跳——九骑士死在当场不说,更身怀劲弩与叛党所携无二。若有人存心对付邓羌,三言两语就可把他归入叛党一路!

    二人心中诚惶诚恐,这下见阳平公轻轻放过,不由得喜出望外,当即表示唯阳平公马首是瞻。可惜,苻融再也想不到,他的使者一走,姚邓两人不约而同暗自嘀咕——姚苌嘿嘿冷笑:放过段随事小。。。秦晋通和?嘿嘿,那可大大不妥!邓羌则兀自放不下心结:通和一事自可随阳平公亦步亦趋,只是那段随么。。。杀子之痛,焉能忘怀?

    案子就这么断了。条陈送到宫中,果然苻坚并无异议,大笔一挥批之——除开叛党上下,其他一应人等皆无罪开赦,放归家中。

    话说老苻家素有造反作乱的传统,前有五公爵之乱,后有苻重苻洛兄弟据幽州反叛,连苻坚自己也是弑君得位,故而到了苻阳这次,已是见怪不怪。何况这次叛乱规模实在小的可怜,实在没必要小题大做,牵连过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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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苻坚便在廷上亲审苻阳、周虓、王皮三人,问他三个世受国恩却为何造反?

    苻阳答道:“《礼记》称:‘父母之仇,不同天地。’臣父无罪被杀,臣这是为父报仇!”苻阳之父苻法正是苻坚的亲兄长,能力超群皆人缘极佳。当初还是苻法带头干掉了暴君苻生,之后又以自己“庶出”为由将大统让给了弟弟苻坚。结果苻坚的生母苟太后生怕苻法哪一日会取代苻坚,遂罗织罪名将之处死。行刑的那一日苻坚与苻法诀别,抱着乃兄哭到死去活来,当场吐血。

    想起昔年兄弟相互扶持的情意,宝座上苻坚不能自己竟哭了起来,喃喃道:“哥哥苻法之死,与孤无关,与孤无关呵。。。”

    又问王皮,王皮倒也老实:“臣父王猛有辅佐之功,然臣却贫困潦倒,家财不足十牛。。。此举,只为富贵。。。”

    苻坚喟然长叹:“知子莫若父。。。汝父临终时求孤不给汝官位,使汝安心种田最好。孤却妄拂他的好意,终有今日之祸。。。”想起王猛与自己的交情,一幕幕犹自历历在目,却已天人两隔,当下又是一番唏嘘。

    轮到周虓,那真是昂首挺胸毫无惧色:“我周氏世受晋恩,我生是晋臣,死为晋鬼,何必问我?这颗大好头颅,尽管取去!”

    苻坚摇头苦笑:“刚烈之士,无惧戮身也!杀你,徒增你名望罢了。。。”

    本该雷霆万钧的一场亲审,反倒成了君臣唏嘘的舞台戏。最后的结果,宽厚君主苻坚再显本色——三人死罪尽免,苻阳被流放到凉州高昌郡(今新疆吐鲁番市),后又迁南疆鄯善国(国都在今新疆若羌县),王皮和周虓则流放到朔方以北(今河套以北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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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未央宫的大朝会上,素来沉默寡言的京兆尹慕容垂突然一反常态,侃侃而谈。大约意思就是:虽说晋使并未直接参与此次叛乱,但晋国却脱不了干系。证据么,便是那几具晋制劲弩。

    话儿说得其实有些苍白,便有通和派的大臣出言反驳。结果朝中有名的大嘴炮,左将军、秘书监朱肜立马跳出来为慕容垂张目:“人家都欺到长安城天王头上来了,你等还喋喋不休为之辩白,简直丧气!要我说,立马发兵马踏江东,从此天下安宁,叫这世上再不见蝇营狗苟!”

    话说朱肜这哥们当初也是“请诛慕容氏”的中坚分子,自打苻重那件事与慕容垂交好后,如今和慕容垂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也真是叫人跌碎了眼珠子。

    廷上吵成了一片。之前通和派声势浩大,每次朝议鲜有人出声赞成伐晋,这次不知为何风向有了些变化,平白跳出来不少伐晋派,一时竟能与通和派分庭抗礼!

    阳平公苻融冷眼旁观,瞧得分明:伐晋派多为鲜卑族官僚,说不得,与慕容垂多半脱不了干系!哼!真是一帮养不熟的白眼狼!

    正冷笑间,忽然一眼瞥到上首苻坚那里,这才发现苻坚脸上隐隐透出三分笑意,每当伐晋派声音大些,他便频频点头。苻融心中一紧:糟糕!

    朝会在争争吵吵中落了幕。伐晋之议事关重大,似今日这般突然提出,自然不会草率决定。然而苻融心中阴影面积成倍增长:伐晋之议,先前群臣同心,天王也自无奈。如今叫这些不怀好意的鲜卑贼子掺合进来,这次事儿怕是不好善了。。。不行!总得想个法子,将这祸端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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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北宣平门附近,泉州侯慕容垂的别院里,今夜又是济济一堂。

    既然已在苻坚面前挑明了段随与自己的关系,慕容垂行事反倒方便起来,今日大大方方请了段随、老周与刘裕过来,喝一场压惊酒。

    祸事既去,更在促成秦国发兵南下之事上取得了意料之外的大突破,大伙儿开心之余,气氛自然是好的没话说。就只刘裕这愣头青支吾半晌,实在憋不住问了句:侯爷恕罪!小人是想,那日长街之上为何要花大力气救下苻坚?就叫他一箭毙命,岂不万事大吉?”

    “寄奴休得无礼!”段随眉头一皱,喝道。

    “无妨!”慕容垂心情大好,呵呵笑道:“寄奴对随儿一片忠心,不是外人!”

    边上慕容令点点头,朝着刘裕举起了大拇指(应该是和段随学的):“寄奴那日喋血长街、舍命相搏,事后更对石头不离不弃,真正是条好汉子!”

    得威震天下的慕容父子夸赞,刘裕呵呵傻笑,大是欢畅,只是眼中巴巴之色愈盛,显然还想问个明白。

    慕容垂笑而不语,便有高弼为刘裕解惑:“苻家人才济济,即便苻坚身死,难说秦国便会伤筋动骨。如今苻坚一心伐晋,正中我等下怀。倘若换个人,说不得便要休养生息,岂不坏了我等的大事?”

    话音刚落,那边厢悉罗腾的声音又起:“苻坚若是当场身死,别的不论,你家段将军也好,你刘寄奴也罢,还有周大人在内,嘿嘿,定然逃不了千刀万剐!”顿了顿,又道:“你也太小瞧大王了,大王若是要躲,那一矢须射不中大王!嘿嘿,说白了,大王挨这一箭,那是为了你家段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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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院内欢声笑语,灯火辉煌。院外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慕容麟矮小佝偻的身形几不可辨,唯有他齿间森语格外清晰:“说不得,还得跑一趟悦来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