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漠孤狼
大漠孤烟，黄沙漫天，尸骨遍地。 狂风掠过荒漠大地，吹走了沙，地上露出了堆堆白骨，狰狞恐怖。 沙是吹不散的，风是吹不尽的。 大漠，是走不完的！ 一地的白骨已经说明，没人能活着走出这片荒漠。 他忽然停下脚步，跪下，他看到了它。 抓住它，咬碎它，吞下它。 它是只蜘蛛。 也是他这两日的第一餐饭。 他几乎都忘记了这段路有多远，有多难走，他依稀记得当日他走的时候，村民都是阻止他的。 “你去就等于送死，那我们救你有什么意义呢！” 老伯说的话很有道理。 但是他决定了的事也不会改变。 能够走出去，就能活下来，若是死在这？ 那就死在这吧，反正中原都没什么地方能容下他了。 死在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最起码，沙子足够多能覆盖他的身躯，变成一座积沙坟。 他以前很喜欢问老天爷，现在他不会了。 因为老天爷总是不回答他的问题。 天只会日升日落，月圆月缺，云卷云舒，闪电打雷，刮风落雨。 天从不过问世人的事，它会聆听，但是不会回答。 所以，天是无情的。 天一定要是无情的！ 天若有情，世事沧桑，一切就会很快变老。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天若有情天亦老。 ——天有情，地会老，花会凋谢，草会枯萎，树会落叶，芸芸众生，转眼而死。 天若有情，天地就会拉近距离，岂不是‘夹死’苍生一切。 他明白这个道理。 他是今天明白的。 ——可能一个人自感快死之时，就会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所以他闭上嘴，继续走，死不去就继续走。 走到尽头，走到大漠的边缘，走到人的边缘！ 人的边缘，就是死？ 无论他走去哪，这个尘世都容不下他。 人是求生，不是求死！ 偏偏他又求死。 懂武功的人都无办法杀死自己。 下不了手！ 偏偏他是司马流星，武功极高。 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一开就开了二十六年。 他一步一个脚印埋入沙中，就想起一个个死在他剑下的人，就想起一段段经历，就不由自主想起他最好的朋友对他说的那番话。 那番令他刻骨铭心的话。 “你始终是一个杀手，唐门不容，天地不容，江湖不容，我没办法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你连真名都对我隐瞒，难道从一开始就是算计我唐门？” “你走吧，唐门不欢迎你，我当没认识过你，司马流星！” 就是那一天，就是那一晚！ 唐门百个弟子追杀他，誓要取他人头。 是唐门大夫人下的命令。 血战，突围，重伤，血迹斑斑，濒临死的一刻。 历历在目！ 但他没再杀一个人，那百个唐门弟子丝毫无损。 甚至，他自己都不理解，当时为何心慈手软。 他若要大开杀戒的话，那一百口人绝对无命而回！ 正因如此，他才不杀人。 强者的力量分两种，与生俱来和后天努力。 他深深知道这种力量的可怕，所以他要克制自己。 所以他弃剑，不再杀人。 茫茫大漠，滚滚狂沙随风起，何时到尽头？ 他口渴，嘴唇裂开，带来的水已经喝完。 ——意味着他的生命都将走到尽头。 ——行走大漠，缺水意味着死亡。 ——有时候意志并不能战胜一切。 正午，太阳的暴晒蒸发了他身上残余的一点水分。 他开始看不清路，眼前的景象都是重叠交错的。 在他倒地的前一刻，耳边仿佛听到“哒哒”的马蹄声。 有马？ 有人！ 有马即是有人。 可惜他已经看不清那个人是谁。 或者那个未必是人。 是白无常？还是黑无常？ 他们是来带我下阴曹地府？ 但是现在是正午，鬼不是应该怕太阳的吗？ 他已神志不清，口中喃喃自语。 骑马的人一手将他抱上马，策马奔腾，扬长而去… 三日后，六月初六。 白草连天一线间，苍茫云海初映月。 他苏醒了，茫然道：“这是哪？” “塞外！”一声入耳，八尺巨汉捧着大碗羊奶走到他床前。 那不是床，充其量是在野草堆上的一块木板。 “很腥。”他皱着眉，捂着鼻。 八尺巨汉哈哈大笑，道：“可你这几天都是喝这个的。” 司马流星道：“这几天？我睡了多久。” 八尺巨汉道：“三天了，断断续续有醒过来，醒了又倒下了。” 司马流星拱手道：“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八尺巨汉道：“不必言谢，你一定是中原来的。” 司马流星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 八尺巨汉道：“你是我们这里的第一百七十九个中原人。” 司马流星忽然垂下头，黯然道：“第一百七十九个。” 又是这一个数字，勾起他的回忆。 ——剑下亡魂共一百七十九人。 八尺巨汉拉起他，兴奋道：“我带你到处看看。”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越过大漠，原来在塞外有这样一片净土，司马流星也是头一次看到。 “原来这种生活是真的。”他感慨道。 八尺巨汉道：“当然，我们塞外人是最热情的，很多来了这里的中原人都舍不得离开，于是，他们也就成为塞外人。” 望着碧海蓝天和辽阔无边的大草原，八尺巨汉高举司马流星的右手，忽然大笑高呼，道出几句塞外番语，瞬间草地上骑马的，摔跤的，喝羊奶的，烤羊的听到也引吭高歌，拍手称快。 司马流星看到此景，便问：“你刚刚说了什么，为何他们如此兴奋？” 八尺巨汉拍着他的肩膊，道：“我跟他们说，有朋友来了！” 司马流星道：“朋友？” 八尺巨汉道：“来到这里的就是我们的朋友。” 司马流星笑道：“我只是一个过客，若果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已死在大漠。” 他接着道：“这位大哥，请问你高姓大名？” 八尺巨汉抱拳道：“我叫做胡仁木，他们都叫我胡老九，因为我排行第九” 司马流星道：“胡大哥，谢谢你救命之恩。” 胡老九道：“都是大好男儿，何必婆婆mama，你要想谢我，就把这碗羊奶喝得一干二净！” 司马流星笑道：“好，胡大哥盛情难却，小弟就从命。” 他虽然不喜欢羊奶的味道，但是无可否认，这碗草原羊奶比中原的酒好喝得多。 ——不知道是否所有喝的吃的都要在那个特定的环境下才能发挥到它的极致。 ——至少，他现在是快乐的。 司马流星道：“胡大哥，刚刚听你所说，这里有很多中原人士。” 胡老九道：“没错，最初他们与你的处境一样，大多数的人都是我们在大漠里救回来的。” 司马流星道：“哦？” 胡老九道：“我还记得六年前，我骑马奔走于大漠间，无意中见到一个女子，奄奄一息，非常可怜，于是我就救她回来了。” 司马流星道：“之后呢？” 胡老九道：“她是来到我们塞外的第一位中原人，多番交谈之下，我们知道她是被仇家追杀，无路可逃才奔赴大漠。” 他长叹口气，接着道：“是江湖仇杀逼她离开中原，远赴大漠，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江湖，只知道她性格很好，不明白她怎会惹下血海大仇呢？于是，我们就决定收留她。” 司马流星黯然道：“江湖总是容不下一些人的。” 胡老九道：“她来到这里后，教会了我们一些中原的文化，耕作，烹饪，很受人欢迎。” 司马流星道：“听你说起来，我也想见见这个人。” 胡老九忽然大笑，道：“晚一点，你就能见到了。” 司马流星道：“所以，你们就一直在大漠救人，救的都是中原人？” 胡老九道：“没错，说来也怪，我们总是能救到很多中原人，而且他们都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司马流星道：“难道他们都是逼得走投无路？” 胡老九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他微微点头，道：“上一次，我遇到了一个满身鲜血的刀客，大夫医治了两天两夜才把他救活。” 胡老九忽然叹气，缓缓道：“他一醒来就大哭，终日惶恐不安，总担心有人会害他。” 司马流星道：“哦？那位刀客最后怎么了？” 胡老九道：“他…他咬舌自尽了。” 司马流星道：“怎么会这样？” 胡老九道：“后来，我们在他旁前找到了一封遗书，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寝食难安。” 司马流星瞳孔放大，道：“为什么？” 胡老九道：“大概是因为他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所以才想不开吧。” 司马流星道：“胡大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胡老九道：“嗯？” 司马流星道：“往事如烟，旧梦难寻。” 他缓缓接着道：“也许他并非面对不了过往，而是太执着过往的成就，这里的平静无法填补他心里的空虚，所以他才选择了结自己。” 胡老九道：“中原人的思想倒也奇怪得很，有得吃就吃，有得睡就睡，为什么要这样强迫自己呢？” 司马流星黯然道：“有些人注定一生强迫自己。” 胡老九道：“听你的语气，你也是一个江湖人吧。” 司马流星道：“我算是半个江湖人吧。” 胡老九道：“半个？” 司马流星道：“我以前用剑，现在弃剑，所以充其量是半个。” 胡老九道：“说了那么久，还没知道你的名字。” 司马流星道：“胡大哥，叫我司马就好，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想忘记过去，我也不例外。” 胡老九道：“你看起来比我年轻，我叫你司马老弟吧。” ——司马老弟，也是个有趣的名字。 ——忽然间，司马流星想起第一次见到唐少倾的场景。 “司马长风，四个字，太长了！我还是叫你司马吧！” 他当然不叫司马长风，他叫司马流星。 他是杀手，不是剑客。 他的身份，唐少倾最后是知道的。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唐少倾呢？ 大概是胡老九的语气跟唐少倾很相像吧。 就在胡老九与司马流星聊得正兴起的时候，烈烈的西风中传来了一阵细碎急促的马蹄声。 有马，即是有人。 是乌黑的野马，是身穿红衣劲装的女子，威风凛凛，英气逼人。 胡老九拍了司马流星的肩膀，大笑道：“她回来了！” 她？ 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