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情义难全
另一边厢… 续第十七章末尾。 少倾就这样痴痴地望着柳姑娘，动也不动，看了好久，久到又一阵微风吹过，她的几根丝发轻飘额前。 刹那间的温柔总是动人。 柳姑娘害羞的低头，道：“你看够了。” 少倾道：“对不起，柳姑娘，你令我想起一个人。” 柳姑娘道：“是谁？” 少倾黯然道：“一个朋友罢了。” 柳姑娘道：“朋友？” 少倾道：“没错，朋友。” 柳姑娘突然垂下头，默不作声。 她的神情甚为可怜，少倾便问：“柳姑娘，你怎么了？” 柳姑娘轻轻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什么是朋友。” 少倾苦笑道：“朋友？” 柳姑娘微微点头。 少倾缓缓道：“朋友就是伤心时最想见的人，是打扰了他，也不用说对不起的人。即使分隔天涯海角，都会彼此挂念的人。缘是天意，份是人为，朋友是生生世世的牵挂。” 他笑了笑，继续道：“朋友可以得跟你合得来，两个人在一起很舒服，他对你好，你对他好。在你伤心的时候安慰你，在你高兴的时候一块高兴，在你有困难的时候，会陪着你，义无返顾地帮助你。不管你是贫穷，富有，他对你始终如一。” 柳姑娘听着少倾徐徐道来。 少倾道：“这就是朋友。” 柳姑娘道：“原来有朋友是那么好。” 少倾笑道：“当然，每个人都有朋友，难道柳姑娘你没有朋友？” 只是一句玩笑话，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柳姑娘抿了抿嘴唇，那双灵动的眼睛顿时失去光彩。 ——她没有朋友，她只有她自己。 少倾是个识相的人，以前是，现在都是。 他忽然走近柳姑娘的面前，道：“柳姑娘，我叫做少倾，你如果不嫌弃在下的话，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柳姑娘仰首，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倾。 她试探地问：“我们是…朋友？” 少倾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们是朋友，除非你不想交我这个朋友。” 柳姑娘忽然大叫：“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倾大笑道：“我知道，我跟你开玩笑呢。” 柳姑娘眨眨眼睛，转过身，道：“我叫柳听风。” 柳听风，柳下细听风雨声。 少倾道：“这个名字跟你一样。” 柳听风转过身，道：“什么一样？” 少倾笑道：“一样美。” 柳听风的脸颊泛起点点红晕，她忽然觉得少倾真是一个风趣的人。 少倾道：“柳姑娘，你接着有何打算？” 柳听风道：“其实，我没预料到你会来这里，所以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少倾道：“哦？” 柳听风道：“我本是想引我的仇人下来这里。” 少倾道：“你是指孔大侠。” 柳听风眉头一皱，道：“他不是什么大侠，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少倾叹了口气，道：“没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忽然想起死在擂台上的老父亲唐超群。 ——是霍无惮下的毒手，他也说过‘此仇不报枉为人子’的话。 柳听风道：“难道你的父亲也是被孔希所杀？” 少倾道：“不是，只不过我很认同你的后半句。” 他接着道：“你和我一样，身上都是背负着血海深仇，所以我理解你的痛苦。” 柳听风道：“我知道你认识孔希，倘若他日我要报仇，我…我希望你不要阻止！” 少倾道：“既然你认定了孔大侠是仇人，我也不会强求你。” 他想了想，接着道：“柳姑娘，孔大侠不是将你的家传刀谱归还了吗？” 柳听风道：“没错，但是…” 少倾道：“但是什么？” 柳听风摇了摇头，无奈道：“但是我根本练不了柳家刀谱。” 少倾道：“为什么？” 柳听风失声道：“怪就怪我是女儿身！” 她突然从腰间取出刀谱，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阵风吹过，翻开刀谱的前几页。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少倾看着刀谱的第一页，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三行字： ——此秘笈为我山东柳家家传刀谱，为先祖江湖人称‘刀霸狂神’柳神鹰所创。 ——柳家刀法共一百零八招，需打通奇经八脉后方可修炼，否者走火入魔。柳家刀法招式惊奇，至阳至刚，凶猛异常。 ——修炼者必须为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刀法大成之日，持木刀亦可发挥极致。 短短的三行字，令少倾又惊又喜。 他的血又开始沸腾了，甚至想象出这套刀法在他身上施展会发生什么后果。 他会不会成为一代刀神？ 他有没有可能练成柳家刀法？ 他暗叹，莫非这门柳家刀法是江湖上的刀法之最，若然自己有机会学会一招半式亦未尝不可。 每个行走江湖的男人，能令他们心动的莫过于是绝世武功和绝色美人，而这两样东西偏偏就在少倾的眼前——柳家刀法与柳听风。 倘若他是一个卑鄙无耻之徒，凭他现在的武功要夺得这两样东西易如反掌，但是他不会这样做。 因为，他是少倾。 柳听风道：“你都看见了，我根本就不可以练柳家刀法。” 少倾捡起刀谱，道：“但是，这始终是你爹的遗物，也是你们柳家的家传秘笈，无论怎样，你都不应该这样舍弃。” 柳听风苦笑道：“得物无所用，犹如垃圾，我还怎么报仇？” 少倾道：“或许在你看来，刀谱上的武功你没办法修炼，但是报仇也不一定要…” 柳听风道：“你的意思是？” 少倾长叹一口气，停顿半刻，道：“虽然我不知道孔大侠与柳家发生过什么过节，但是他对我有恩，而你又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们一定要兵戎相见，我也无法阻止。” 他接着道：“不过来日方长，我相信我可以打消你报仇的念头。” 柳听风怒道：“我报仇的意念谁也不可以动摇，包括你！” 少倾忽然大呼：“好！那我就来陪你！” 柳听风后退一步，道：“你说什么？” 少倾正色道：“柳姑娘既然执意要报仇，少倾就舍命陪君子，倘若死在孔大侠的手下我亦无所怨言，我只希望柳姑娘你可以因为我的死而放弃报仇，保全性命，令你柳家刀法得以流传万世。” 柳听风黯然道：“你这是何必呢？柳家的家仇与你何干。” 少倾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绝不会陷害孔大侠，但是我亦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看着你去送死。” 柳听风低下头，微声道：“你为什么那么傻？” 少倾道：“我曾经做过对不住朋友的事，今生今世我也难以难辞其咎，我只盼望柳姑娘你可以平平安安活于世上，不再因为报仇的事缠绕终生。” 柳听风只不过是个入世未深的妙龄少女，难得有一个男子肯为自己说出这番话，当然内心非常感动，她几乎打消了报仇的念头。 ——她迟疑，她考虑。 良久，她才道出一句：“这个仇，我一定会报，但是只要你一日在我身旁，我绝不会去杀孔希，我不会令你陷于不仁不义的地步。” 少倾笑了。 他当然是笑了，柳姑娘肯作出让步就即是说明——她的心动摇了。 少倾甚至在想，他一定有办法令柳姑娘放弃报仇，毕竟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柳姑娘因报仇而死。 夜。 夜无风，月无痕。 幽静山谷的小木屋内渐渐亮起一盏灯火，饭香，花香，飘溢四处，唯独是没有酒香。 也无妨，少倾感到愉快极了。 这里本来是很凄凉孤寂的，但是今晚并不孤寂。 出乎他的意料，柳听风竟然炒了几味小菜，待饭菜一并放在木桌上时，柳听风那冷冰冰的面容顿时舒开笑颜。 少倾道：“你会炒菜。” 柳听风道：“以前我都是炒给自己吃的，你是第一个吃我炒的菜的人。” ——少倾也很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吃她炒的菜的人。 少倾道：“那我真是荣幸至极。” 柳听风微笑不语，她夹起一块扣rou放入少倾的碗里。 少倾道：“谢谢。” 他将扣rou放入口中，露出满意的笑容。 其实，是一个牵强的笑容。 ——饭菜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味，换句话说，是难吃的。 少倾却把扣rou吞下肚，笑着道：“柳姑娘的厨艺真是令我一饱口福。” 所以，柳听风继续往他的碗里夹菜。 少倾就继续把这难吃的菜吞下肚，他怎舍得令柳听风失望，宁愿自己难受都不忍心伤害她的自尊心。 他不断吃，不断吃，到了他承受不住的时候，他就吐出来了。 柳听风惊呼：“你怎么了？好吃也不需要吃得那么着急。” 少倾苦笑道：“柳姑娘炒的菜太美味，我一时失了仪态，真是抱歉。” 少倾很会做戏，尤其面对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柳听风面前，他简直称得上是一个戏子。 柳听风笑道：“听你这么说，我也想试一下。” 她夹起一块鸡rou放进小嘴，细嚼慢咽半响，面露难堪之色。 柳听风忽然站起来，道：“我当你是朋友，才好心炒菜给你吃，但是你为什么要欺骗我呢？” 她话中带泪，继续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连这点自尊心都少得可怜，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与怜悯！” 少倾连忙站起来，道：“柳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听风道：“我明白，我炒的菜确实很难吃，但是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她转过身，默默拭泪，缓缓道：“你这样做跟可怜我有什么分别？” 少倾顿时哑口无言，他忽然发现其实女人的心真是脆弱得很。 柳听风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并没有回应。 柳听风再转过身，竟然看到少倾在把吐出来的饭菜再吃回去。 “哎，别吃啦，你不要吃啊！”她一手推开少倾，惊呼道。 可惜迟了，少倾居然把饭菜全部吃完。 碗碟干净得可以用来照镜。 柳听风道：“你真傻，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他傻，他当然傻，他傻到居然为了她吃光她煮的难吃的菜。 ——可能这不叫傻，叫做痴。 少倾露出笑容，他一笑就暖化了柳听风那冷冰冰的心。 柳听风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少倾一语不发，保持微笑。 柳听风着急了，继续道：“说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少倾依旧一语不发，微笑。 所有女子对着这样的男子都很难继续生气，柳听风也不例外。 她只是觉得少倾是一个傻人，一个痴人。 ——为什么世间上会有这种人？ ——为什么我偏偏遇上他？ ——为什么我却偏偏不憎恨他呢？ 良久，少倾才道出一句：“柳姑娘，今晚我很高兴，谢谢你！” 柳听风道：“谢谢我？” 少倾道：“没错，谢谢你，今晚是我过的最高兴的一晚。” 柳听风道：“你接着有什么打算？” 少倾道：“我要去回雁峰，找一个人。” 柳听风忽然低下头，道：“哦？” 少倾道：“我一定要找到他。” 柳听风道：“他对你一定很重要了。” 少倾道：“没错，他是我的一盏明灯。” ——只有他，少倾才可以达成他的目的，他的野心。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掠过，吹起柳听风额前的丝发，微弱灯光下，是温柔乡。 是温柔乡，亦是英雄冢。 少倾忽然回过神来，接着道：“此行对我很重要，我要走了。” 柳听风黯然道：“那你…你多多保重了。” ——她居然不舍得这个人。 少倾道：“柳姑娘，你也是，无论现在还是以后，你都是我少倾的朋友。” 他笑了笑，一字一字道：“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会在你身边。” 少倾从袖里拿出一支木镖，道：“这个给你。” 柳听风道：“这是什么？” 少倾道：“唐门特制的木镖。” 柳听风道：“唐门？” 少倾道：“没错，其实我姓唐，但是出于某些原因，我的姓氏已经被唐门所剥夺。” 他接着道：“现在你看到的少倾，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但是这支木镖依然是唐门之物，你拿着它到蜀中唐门找唐家四夫人，她会帮你完成一个愿望。” 柳听风道：“这支木镖对你那么重要，你给我？” 少倾道：“它对我已经没什么用了，人是要向前走的，唐门既然容不下我，我就要出去闯出一番大业。” 每当谈到唐门的时候，少倾的心中都是百感交集的。 少倾接着道：“柳姑娘，你我相识一场，我就将它交给你。” 柳听风接过木镖，道：“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少倾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虽然我们相识不过一日，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很好的朋友。” ——少倾对柳听风的情感又岂止是朋友呢？ 柳听风道：“你真的要走？” 少倾微微点头。 柳听风道：“希望你能达成你的心愿。” 她忽然转过身，一滴泪水划过脸庞，难掩盖她内心的失落。 既然你走入我的生命，为什么要那么快离开？ 少倾道：“柳姑娘，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她止住眼泪，霍然回头。 柳听风道：“既然柳家刀法我已经练不成，我只可以浪迹江湖，拜访名师，希望他日习得一身好武功，再寻孔希报仇。” 柳听风是一个坚定的人，仿佛她生存于世上的目的就只有——杀孔希，报家仇。 偏偏她又有心无力！ 夜更深了，灯火熄了。 少倾在半夜偷偷离开了，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怕他再见柳听风一眼，他就舍不得离开了。 他是个有雄心的人，岂能让儿女私情阻挠呢？ 或许，偶尔想起她，他已经很满足了。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但是他每走一步，脑海里就不断浮现出柳听风的一颦一笑。 他可以走到天涯海角，可以走到狂沙大漠，可以走到青山绿水。 但是他知道他的思绪就将永远困在那间看似孤寂的木屋里，锁在那个如风细柳的女子心中。 朋友？ 他难道只是当她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