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归来不易
归来！ 归来不易，但他还是回来了。 怀着野心与仇恨。 对于这里，他再熟悉不过。 这是他的家！ 每个人都有家，每个人都应该回家，每个人都应该为他的家，为他的家族家人，甚至为他自己做些什么。 所以唐少倾再次踏入这个地方。 蜀中！蜀中！ 他身躯一颤，顿时五味杂陈，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但他尽量压抑住情绪。 “师傅…我们到了。” 他欲言又止，双眸看着一身黑袍的哥舒令仪。 她病，她痛，她倦。 哥舒令仪面如缟素，神情憔悴，仍然回了他一眼，示意入蜀。 这三个月连日赶路来的奔波劳碌简直要了她剩下的半条人命。 但她始终没抱怨过一句。 甚至每当毒发之时，她都刻意回避。 不是怕自己的自尊心会受挫，而是她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将死之躯误了徒弟的大事。 你以为唐少倾没看出什么不妥？ 他只是不提，不问。 哥舒令仪的面色一日比一日差，身形日渐瘦削，颈脖的血丝已经蔓延至下唇。 吐出来的血量一日比一日多，反而血的颜色一日比一日浅。 血色怎会一日比一日浅呢？ 这就是唐门至尊毒的奥妙，血色的变化由浓变淡。 黑红，深红，棕红，鲜红，浅红。 到最后吐不出血的时候，便是见阎王的时候。 唐少倾懂毒，也略懂医理，他心里有个声音：师傅最多可以勉强支撑半个月，若这半个月内再没有服下毒王神水的解药，只怕大限将至… 现在哥舒令仪强行运功封住身上几处大xue，迫使自己不能咳嗽。 准确的说，那不是咳嗽。 是咳血！ 唐少倾道：“师傅，不如让我运功替你护住心脉？” 哥舒令仪沉声道：“我没事。你消耗功力徒劳无功，治标不治本。” 她接着道：“我们辛辛苦苦才来到蜀中，只要你回去唐门拿到解药，为师很快就会没事。” 她的双眼凝视着远处的唐门。 许久，才道出一句：“你大事未成，可得沉住气。” 唐少倾动容道：“师傅，徒儿绝不会辜负你。” 哥舒令仪道：“你不会的。” 她点了点头，双眼满是倦意地看着唐少倾，道：“因为…你从来也没有令为师失望过。” 唐少倾鼻子一酸，不由得回忆起这十个月来与师傅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既是感激，又是难过。 ——师傅啊师傅，你千万不要死，徒儿答应你的事还未完成！ 这一日的正午，两人在蜀中城西的一间名为‘青旗酒家’的客栈落脚，安顿好哥舒令仪之后，唐少倾问掌柜借了纸笔墨水，在一僻静无人处写了一封信函，随即就吩咐掌柜替他传书至唐门。 因为，他要约一个人。 当夜，暗巷。 三更时分。 月明星稀，四下静谧无人。 唐少倾已伫立许久，但他等的人还没出现。 “他会出现的。”唐少倾喃喃道。 果然，暗巷的尽头有一个黑影渐渐走进。 那人提着一点灯火，走得很缓慢。 快到唐少倾面前的时候，那人忽然停住脚步。 那人还是有些警觉性的。 黑夜中，两人都看不清各自的容貌。 那人举起信函于面前，开口道：“阁下是何人，何以约在下在此时分在此相见，所为何事？” 唐少倾笑了笑，便道：“为什么阁下不走近点看看呢？” 那人道：“听你的口音，是本地人。” 唐少倾道：“那听我的口吻呢？像不像是一个你认识很久的人？” 那人笑道：“阁下莫再开什么玩笑了，何不直接露出真容呢？” 唐少倾往前数步，边道：“真不愧是唐总管，做事总是那样谨慎。” 那人怔了怔，颤声道：“你…你是？” 他把手里的灯笼举高，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一副熟悉的面孔。 唐少倾！ “三…三少爷，是你，三少爷，真的是你！” “福爷，数月不见，你还好吗？” 那人正是唐门的大总管唐福。 唐福伸出手来，摸了摸唐少倾的脸庞，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唐少倾道：“福爷，是我少倾，我回来了。” 唐福的手抖了抖，叹了口气，道：“三少爷，你瘦了，在外面一定吃尽不少苦头吧。” 唐少倾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一个男人如果随便就同别人谈起他受过的种种挫折，那他就一定不是一个男人。 ——真正的男人是不语半点苦的！ 唐福顿时哽咽道：“回来就好，老爷在天之灵看到你现在安然无恙，也该安息了。” 唐少倾道：“爹怎么会安息呢？他老人家的仇，我一直没敢忘记。” 唐福道：“三少爷…” 唐少倾道：“我至今还未能给爹上一柱香，我…我真是…” 唐福安慰道：“三少爷有这样的心就够了，不瞒你说，老爷死前曾经交代我，万一他有何不测，千万都要让我照顾你。” 唐福说着说着，忽然潸然泪下。 “可惜阿福没用，当日看着三少爷被大夫人赶走也未能帮上一点忙，唉，阿福真是愧对老爷。” 唐少倾道：“福爷，我不在的日子，四娘过得还好？” 唐福拭泪，道：“四夫人一直都很挂念你，她曾经试过派人找你的下落，但是不知为何，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过。” 唐少倾苦笑道：“当然了，大娘给那些人更多的银两叫他们不要回来。” 唐福道：“想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大夫人一直视你两母子为眼中钉，又岂会轻易放过这个分离你们的机会。” 唐少倾话锋一转，道：“福爷，唐门如今的形势如何？” 唐福叹了口气，缓缓道：“当日你一离开唐门，大夫人不但给你扣上‘勾结天戚’‘害死老爷’等的叛徒之名，还到处买凶打算置你于死地，若不是四夫人知晓她这般狼毒之心，向各位唐门宗室父老求情，恐怕三少爷你是难逃一劫，之后的日子，大夫人极力说服唐门的众位叔父，扶持大少爷执掌唐门，为保万无一失，大夫人还特意调配她娘家的财力物力来垄断人心，买通一众家将，就在近日，大夫人又调动了唐门奴仆一年的工粮，说是招揽江湖上的有名气的食客，为唐门效力，唉，可怜唐家的下人敢怒而不敢言…” 唐少倾在听，以他以往冲动的性格，他早就出言大吐不忿。 但是他的脸上却无一丝表情，冷得就如一尊冰雕无异。 这也令唐福大感疑惑。 唐福摇了摇头，道：“如今的唐门，说就是说蜀中皇城，但是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所有的家将无一不是肚满肠肥，疏于练武，大少爷毫无建树，挥金如土，二少爷终日纵情声色，下人们怨言颇多，人心涣散。阿福真是担心终有一日，连江湖上最低等的派别都能轻轻铲平唐门，只怕到时候，老爷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 唐少倾道：“福爷，刚刚你说到大娘最近调用了大笔钱财来招揽食客，所为何事？” 唐福捋了捋胡子，反问道：“怎么，三少爷不知道？” 唐少倾道：“有什么大事情？” 唐福道：“据说武林两大神兵之一的寒骨刀重现人间，落在一个自称‘偷神偷’的人手上，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难觅踪迹，听闻各大派为了争夺神刀，已经纷纷合作，招兵买马，目的就是找寻‘偷神偷’及神刀的下落。” 唐少倾目光一闪，道：“这柄刀名动江湖，何故我未曾一闻？” 唐福笑道：“不要说三少爷你了，就连老爷也未曾一睹，我听说寒骨刀早在一百年前就消失江湖，所以此事的真假还不得而知。” 唐少倾道：“如此说来，大娘对这寒骨刀也有兴趣？” 唐福道：“想来也是，寒骨刀号称‘开天辟地，举世无双’，虽然流传下来的故事甚少，但是又有谁不想见识一番，说不定这柄神刀背后暗藏什么玄机，或者神功秘籍。” 唐少倾冷笑道：“哼，真是一个好机会。” 唐福道：“好机会？三少爷也对寒骨刀有兴趣？” 唐少倾道：“刀只不过是一件死物，何来有如此大的魄力构成此等神鬼传说，通通都是无稽之谈，倒是我可以借此机会…” 说到这，唐少倾目光如炬，一字字道：“夺取门主之位！” 唐福一听，激动道：“三少爷，你…你说什么？” 唐少倾紧抓唐福的手腕，道：“福爷，要成此事我需要你的配合与帮助。” 唐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颤声再问：“三少爷，此话当真？” 唐少倾严肃道：“我此番回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唐福道：“三少爷想要执掌唐门？” 唐少倾道：“福爷，我已非当日那个毛头小子，如今的我只有两件大事要完成，第一件就是继承唐门家业，重振旗鼓，第二件事就是为爹报仇，杀死霍无惮！” 他往前走两步，转过头，道：“福爷，你会帮我的，对吗？” 唐福此刻老泪纵横，他用力点头，坚定道：“只要是三少爷叫阿福做的事，阿福就算死都会帮三少爷完成！” 唐福走过去，伸出他那满布老茧的双手，拍在唐少倾的双肩。 “你真的长大了！” 千言万语都不及这六个字！ 这一句话，虽然是唐福对着唐少倾说的。 但是有那么一刻，唐少倾感觉到这句话是他阿爹唐超群对他最大的期望。 他不由得心想：“倘若阿爹尚在世，听到我有此抱负，想必也无所憾事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两人稍微平伏情绪，便决定移步至一间破庙继续夜话。 这一夜将会很漫长，但是为了等这一夜，唐少倾已经付出了十个月的努力。 没人比他更加清楚明白这个道理——机会不等人。 有很多浪荡儿活了大半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去处，这无疑是悲哀的。 幸好唐少倾不是这样的人。 否则我们的故事又怎么说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