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夺位之争（一）
三月十三，谷雨。 蜀天常夜雨,江槛已朝晴。 昨夜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雨，今晨才放晴。 晴不像晴，天色朦胧，仿佛随时又会延续昨夜那场料峭的雨。 唐门。 祠堂屋内。 一位穿戴考究，锦衣华服，相貌和善的老人正在唐超群的灵位前恭恭敬敬地上香，只见他把香插好之后，若有所思地伫立原地，一动不动。 他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看来身体颇好。 老人捋了捋他那白花花的胡子，良久，缓缓地叹了口气。 此时华迎雨走入屋内，她看到那个老人，顿时一愣，然后踱到他身旁。 两人相顾一笑。 华迎雨微声道：“小叔，昨夜睡得可好？” 那个老人家正是唐超群的二弟唐鹤群。 唐鹤群点头一笑，道：“下了场雨，滴滴答答，可助眠了，今早一起来，倒是想给大哥上柱香。” 华迎雨听到‘大哥’二字，微微垂下了头。 唐鹤群道：“对了，你也是来给大哥…上香？” 华迎雨点了点头，道：“应该的。” 唐鹤群退后两步，摊出手示意华迎雨上前。 华迎雨在烛台前将三柱香点燃，轻轻拂熄火焰，然后在唐超群灵位前作揖，神情自若地将香插进香炉。 之后她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唐家历代祖先在上，保佑唐门世代基业昌隆永盛，保佑唐家子嗣平平安安，保佑吾儿少倾能逢凶化吉，多遇贵人…” 唐鹤群站在华迎雨的身后，两颗眸子忽然往下看，惊觉华迎雨昔日的秀发已斑白不少。 他心中忽然起了怜惜之意。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华迎雨缓缓站起来，转过头却发现唐鹤群还未离开。 她赔笑道：“小叔，你还在这？” 唐鹤群道：“你还在这，我哪敢走。” 华迎雨道：“抱歉让小叔就等了。” 唐鹤群伸手指了指，道：“你…每天都来这里上香？” 华迎雨点了点头，道：“应该的。” 唐鹤群摇了摇头，感慨道：“唉，尚且连你也…我这个当弟弟的真是不称职啊。” 华迎雨道：“小叔，有心就好，不必太计较形式，我知道小叔贵人事忙，如今唐门有事请求小叔施以援手，你也不辞辛劳连夜赶来，可见小叔还是心系唐门的。” 唐鹤群待人一向真诚，从不虚情假意，现在听到华迎雨对自己的这番言辞，心中一是感激，二是怜悯，三则是对华迎雨的为人处世之道深感欣赏。 所以他当下已是暗暗发誓，无论华迎雨对自己有何请求，能做到的就尽量满足。 正当唐鹤群思量之时，华迎雨又开口问道：“对了，小叔，你别怪我多事，此番到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唐鹤群大笑道：“哪里的话，这次我回来主要是为了门主之位的事情。” 华迎雨眨眨眼，道：“门主之位？” 唐鹤群捋了捋胡子，道：“正是，你也知道，自从大哥去世之后，唐门门主之位悬空已久，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放眼现今江湖，看似是风平浪静，但其实是内藏暗涌，各门各派都有称霸之意，唐门怎么说也是六大门派之一，岂能无人执掌呢？” 华迎雨道：“说的也是，那小叔是打算亲自执掌唐门？” 唐鹤群大笑道：“哈哈，我哪有这个本事，你让我招呼招呼朋友倒还可以。” 华迎雨道：“小叔谦虚了，论辈分，理应由你来坐这个位置。” 唐鹤群叹道：“唉，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好管事，只爱游山玩水交朋结友，况且我也没这个能耐，倒是世立这个长子嫡孙是时候承继家业了。” 华迎雨紧闭双唇，不说话了。 唐鹤群接着道：“对了，你认为世立如何呢？” 在华迎雨的心目中，无论是以前还是将来，无论是私心还是为了唐门，她都认为少倾才是最佳人选。 但是这又有何用呢，她的这个儿子已被逐出唐门，她怎么力挽狂澜呢？ 有心无力真叫人难受。 华迎雨笑了笑，道：“小叔决定就好了，我妇道人家只懂得敲经念佛。” 唐鹤群道：“非也非也，你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 华迎雨试探道：“真的？” 唐鹤群道：“当然，怎么说你也是他们这些孩子的长辈，长辈的话，势必要遵从。” 华迎雨点了点头，道：“小叔，那我不妨直说，世立是好，但还需要历练一番，方能成才，恐怕此刻交给他这么大的担子，是害了他。” 唐鹤群一惊，接着道：“哦？那…守言又如何？” 华迎雨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唐鹤群似乎看得出华迎雨心有所思，但见她碍于情面不敢说出口，就不追问下去。 既然唐世立，唐守言也并非最好的人选，那谁才是呢？ 唐鹤群心道：“难道她心里面早就有一个更好的人选？难道是少倾？不合理啊，听闻大嫂之言，这个小子不学无术，早就被赶出唐门，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只见他正欲再问时，华迎雨的目光却转移到门口。 唐鹤群乍一转身看是谁呢？ 原来，唐福正站在门外。 唐福见他两人正聊得兴起，不便上前打扰。 唐鹤群笑道：“唐总管，你来了。” 唐福拱手道：“二爷，四夫人，打搅了，唐门来客人了，大夫人请两位出去一聚。” 唐鹤群瞪大眼，道：“哦？客人？敢问是那位？” 唐福朝着华迎雨一笑，道：“是华大侠。” 华迎雨一听‘华大侠’三个字，顿时展颜道：“大哥来了？” 唐福点头，道：“正是，华迎风大侠已在大厅久等多时。” 华迎雨大喜，道：“数日前收到大哥书信，没想到他真的来了，我得出去见见他。” 说罢，华迎雨已经迈出门外，往大厅方向奔去。 唐福，唐鹤群相顾一笑，也跟着出去了。 此时，大厅内也不只华迎风一位客人，还有几位宾客和唐门的叔父端坐在两旁，他们正品茶细谈。 而大夫人，唐世立，唐守言三人各自招呼着宾客。 这三人都将华迎风冷落在一旁，不去搭理。 大夫人衣着端庄隆重，满面春风得意。 唐世立与唐守言就在叔父面前夸夸其谈，博得叔父们的拍掌称赞。 这一幕，看得华迎风是怒不可遏。 他怎么说也是舅舅，也是当今圣上的结拜兄弟。 华迎风心想：“这两个混小子居然没大没小，见了舅舅也不叫一声！” 当下，他“哼”的一声，背着双手，自个儿周围走走，一来走来，双眼所见之处，雕栏玉砌，倒是金碧辉煌，气派不凡，反观唐门的家将呢，虽然都穿配精良，但每个人都精神萎靡，体态走形，有的甚至打着瞌睡，而家丁下人都面露不愉之色，似是受了委屈不敢说的样子，他转过身去凝望大夫人及众多宾客那副酒囊饭袋的恶相，不禁想起一句话：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得见如此，他深感到唐门如今可谓乌烟瘴气。 他更加坚信外甥少倾说的话是一点错都没有。 他更加坚定了要帮少倾取得门主之位的决心。 就在这个时候。 “大哥！” 一声入耳，华迎风转身回望。 “小妹！” 华迎风大喜，立马快步上前，想到要好好看看自己这个小妹。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比爱情更美好的，当然就是亲情。 两人的岁数加起来可谓过百，但是见面之时的那份炽热更胜于孩童时期。 只见华迎风扶着华迎雨的手臂，先是摆头，接住轻轻叹息。 华迎雨笑问道：“大哥，我好好的，你叹息什么？” 华迎风黯然道：“小妹，你受苦了…” 华迎雨笑道：“哪里的话，你看我穿金戴银的，气色倒也不差，却是大哥你还这般浪子性格，衣服破了也不去缝补。” 说罢，用手指了指华迎风肩膊上的破洞。 华迎风大笑道：“穿惯了粗衣麻服，图个自在！” ——在场的宾客有谁不知道华迎风是当今皇上的结拜兄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之不绝。 ——偏偏他生性好动，皇帝老儿给个禁军统领的官他做，他也婉言拒绝。 ——习惯了行侠仗义的他早就不在意自己的衣服什么时候穿个洞了。 华迎雨突然问：“大哥，你在书信上说有要紧事找我商量，到底是何事？” 华迎风道：“此事可缓一缓，先办了正事。” 华迎雨奇道：“正事？” 华迎风道：“嗯，待会你便知道。” 两人寒暄之际，唐福和唐鹤群也步入大厅之内，唐鹤群给华迎风打了个招呼之后，也坐到位置上。 大夫人眼见众人都到齐，微微一笑，自己就坐在正中间的位置，而唐世立，唐守言二人则站在她两侧。 这个阵仗似乎预示着他们母子三人早就是唐门的最高主事人，地位不可撼动！ 只见大夫人拱手朝众宾客一揖，便朗声道：“诸位，今日召集大家齐聚唐门，乃是有两件大事要商榷，第一件事是门主之位的人选，第二件事则是下个月中旬的…” 大夫人的话尚未说完，就有一声打断！ “且慢！”